在剛才短短盞茶功夫之內,一位極其古老修陀羅的魂力在鬼哥元魂內湧動,讓他的眼睛不自覺的看到了一幅奇異的影像。.tw[]這影像殘破模糊,似乎又無限久遠,可鬼哥迅速便發現,這古老的修陀羅魂力正在不斷的彌補著這些斑駁的殘缺,讓他眼前的影像逐漸清晰起來。


    那是一片極為混亂的天地。無數巨大的仙神彼此交戰,讓這片天地都不斷發抖。昏黑的煙雲與刺眼的光明攪在一處,傷沉的天與哀紅的地也攪在一處。群山齊崩,赤紅的岩漿從大地的裂縫中像鮮血一樣迸上半空。狂風怒旋,海潮半張大幕般遮天不落。仙與神尚且不斷的隕落,塗炭的生靈更是不計其數。


    就是在這樣的世界裏,有這麽一個小小的被災殃遺忘的角落,紮著散亂簡陋的三五十個草棚,聚集著一群幸存之人。這群人個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滿身的灰土之色,看得出在這場席卷天地的災難之中吃盡了苦頭。但他們此時卻出奇地臉上都沒有露出絕望之色,大多數都精神不錯,有一些還帶著笑容。


    他們圍攏在一間草棚之外席地而坐,聽幾個長者相互竊竊私語。正在此時,一聲嬰兒的響亮啼哭之聲從草棚內傳出。一個坐立不安的中年漢子猛地一個激靈,從地上跳了起來,想要向棚中衝去,卻忘了雙腿發麻,一個踉嗆摔了個前趴。


    “生了生了,是個帶把的。王家的,你當爹了!”一個幹瘦婦人用布單裹著剛剛剪斷臍帶的嬰兒快步從草棚中走出來,扯高了嗓子喊道。


    人群一下子如炸了鍋般沸騰起來,人人都是激動興奮之色。姓王的漢子剛剛憨笑著答應,從地上被人拉起來,便又被十數隻按趴下了。一群年紀相仿的漢子嘻嘻哈哈的滾成一團,就連幾個長者也都開懷大笑,仿佛是自己多了兒孫。


    “王四哥,恭喜恭喜!”


    “老四,你王家有後了!”


    “我就說四愣子福大命大造化大,沒錯吧!”


    王姓漢子對著眾人連連作揖躹躬,不住口的回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簇擁的人群中擠出,來到抱孩子的幹瘦婦人麵前,兩眼放光的看著這個還沒睜開眼的嬰兒,想要伸手去抱,卻似怕自己身上太髒將手縮了回來,隻是咧著嘴發笑。


    幹瘦婦人仰臉笑道:“老四,你聽聽這孩子哭的多響。這小胳膊小腿亂踢騰,可有勁兒了,壯實著呢。”


    王姓漢子忙不迭的點頭應是,這才問道:“嬸子,俺媳婦咋樣?”


    幹瘦婦人聽了這話,笑容便迅速凝固在了臉上。王姓漢子情知不好,還要追問時,見一個長衫白須郎中模樣的老人從草棚中走出,連忙搶上前去,叫了一聲:“黃先生!”


    這黃先生雙手血漬未幹,看見王姓漢子卻並未說話,隻是重重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王姓漢子見狀,心中登時一片冰涼,顫著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蹲了下去,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號。這聲悲號傳出,卻像是在人人頭上潑了一桶冷水,將大夥這股熱情盡數澆滅了。


    這種安靜,最是讓人窒息。


    過了一時,一個顫巍巍的老者柱杖從人群中走出,來到王姓漢子麵前,輕撫著他淩亂的頭發歎道:“小四啊,你家裏的身子一直不硬朗,有了這娃之後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她能撐到現在,已經是不小的造化了。大夥說說,自從咱們逃難出來,有哪一天不死人的?”


    黃先生也木然道:“許伯說的是啊,有哪一天不死人,咱們出城的時候八百多人,現在已經不到四百了。除了走散的,都是死在黃某的手裏。”


    許老者擺手道:“話不是這麽說,黃先生一個大夫,要照看咱們幾百人。趕上疫症病號多,經常幾天幾夜都睡不著一個囫圇覺。這個恩情,咱可不能糊塗。活人早晚得死,這是天給咱定的。又趕上這麽個世道,那怎麽辦啊?全都認命,撒手蹬腿能行麽?”


    一個莽漢高聲叫道:“不行,咱想活!”


    許老者一頓拐杖道:“對,咱要活!老漢沒念過啥書,大道理我講不出。不過我活了七十八年,見過的哪一條性命,都在卯足了勁的活。過去這大半年,咱們天天見死人。可是今天,咱們添丁了!人生一世為的啥?依我看就倆字,留後!”


    一旁的一位老者接口大聲道:“不錯,隻要有後人,不管鬧什麽災殃,咱們也能挺過去。甭管這些神仙鬼怪怎麽鬧騰,咱們管不了,可是咱們不怕他們!”


    “福老爺子說的對!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到了這份田地,管他哪路神仙,怕他個逑!”


    “老子沒兒子,光棍一條,妖怪來了讓它先吃我!”


    “誰不讓咱活,咱和誰拚命!”


    這些逃亡之人大多沒什麽學問,兩個長者一來想撫慰剛剛喪妻的王老四,二來想讓剛在絕望中看見一點希望的人們振奮精神,雖是短短的幾句話,卻字字擲地有聲。人們聽了這番話,都不由得衷心齊聲發喊,亂七八糟喊什麽的都有,已與哇哇哭叫的孩子和難產而死的婦人八不相幹,可那也隻是為了一抒絕境中的壓抑罷了。


    他們卻沒有料到,就在此時,天上蒼雲之內卻有兩雙眼睛和耳朵正在關注著這裏的一切聲響。當這些無知凡人的情緒沸騰起來,敢於指天罵地的時候,一道驚雷震悚了長空,正正擊在山頭上,千百塊巨石如洪流般滾滾而下,就要將這個山坳淹沒。


    已經全部呆若泥塑的眾人這時耳中卻突然又響起一聲震天呼喝,紛亂的重雲之中兩道身影綻放著光明又直向下墜來。依稀可以看見,一個巨大的身軀頭生雙角,遍體冒著黑墨般的魔氣,並散發著一股凶戾至極的煞氣。而在其頭上,卻有一個金色人影,正按著它的天靈。


    這兩道身影如流星般直墜在地,將大地震得一陣搖晃並發出轟隆隆的巨響,而山崩散下的亂石與塵土轉瞬便將二者一齊淹沒。就在一眾凡人以為獲罪於天此番必死之時,一道金色光牆卻在麵前衝天而起,將滾滾石流全部擋住,連一粒塵埃也沒有透過來。自然,也沒有人敢喘半口大氣。


    “金衣羅漢,為了這幾個螻蟻樣的凡人,你居然不惜自毀金身。本神雖然敗了,可你卻也沒有勝。”從天而墮的巨人此時身軀為土石所埋,僅露出半凶惡的麵孔,似乎已經奄奄一息,可話音仍如洪荒猛獸,讓一眾凡人心驚肉跳。


    盤坐在這巨人額頭上的是個黃衣僧人,七孔中都在不斷溢出深紅的鮮血,卻依然寶相莊嚴。聞言搖頭道:“九都冥神,他們不是螻蟻,我為的也不是他們。金身何足掛齒,勝負也全不在我心。祖師說此世在無量劫中,便連他也不能自渡成佛。要出此劫,非無量劫經不可,我們再怎麽爭也無人能破。我覺得這個凡人說的很是有理,我們做不來的事,何不留給後人。”


    這九都冥神聞言巨大的身軀一震似要發狂,但金衣羅漢手起掌落,右手再次重重拍在他額上,留下一個金燦燦的掌印。但此掌一落,金衣羅漢立即左手伸出,將右臂從肩上斬了去,隻見他右手上瞬間燃起一股黑焰,不一息間便將這條手臂燒成了灰燼。


    至此金衣羅漢長出了一口氣,麵色一片慘白,身上再沒有半點法力波動。但那血跡斑斑的麵容之上,卻透露出難言的慈藹與悲憫神色來。


    下方眾人死難得脫,此時方明白其中原因,立時紛紛跪拜下來呼道:“拜謝活佛救命大恩!”


    金衣羅漢緩步下來,瘦弱伶丁的身軀在大風中有些搖晃,卻是直接走進了人群。眾人極為恭敬的讓開一條道路,讓他走到了這個抱著孩子的幹瘦婦人麵前,隻是微笑著看著這嬰兒,並示意讓這婦人站起身來。嬰兒看見了他,也停下了啼哭,烏溜溜的大眼睛也是盯著他看。


    這婦人左顧右盼的遲疑了一下,並怯怯答應道:“是,羅漢爺爺。”而後才抱著孩子站立起來。


    金衣羅漢擺手道:“我不是什麽羅漢,隻是個僧人罷了。這孩子與我有緣得很,我與那位魔神,都是被他的靈光召來的。所以貧僧有個不情之請,想讓他隨我學法,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這婦人一怔,然後連忙召呼王老四道:“老四,你快來答羅漢爺爺的話!”


    王老四應聲跌跌撞撞來到跟前,卻是木訥得未敢開口說話。倒是金衣羅漢輕歎道:“原來如此,我修為一失,竟看不出你是他的生父了。”


    王老四連忙答道:“是是,這娃是小人的……這個犬子。”


    金衣羅漢淡淡一笑道:“剛才我問,你是否願意讓他隨我學法,你可曾聽到了?”


    王老四連忙點頭道:“羅漢爺剛救下這幾百口子的命,合該這娃報答您的,小人沒有不答應的理。”


    金衣羅漢搖頭歎道:“我救了你們不假,卻不是挾恩忘報。我欲收你孩兒為徒,以繼承我之衣缽,這一去千山萬水,大概你有生之年再難得見。你無需顧忌,願意就是願意,不願就是不願。”


    王老四聽到‘有生之年再難得見’,心下不禁一陣徨然,剛止住不久的淚水又已在眼眶裏打轉。可是卻隻是猶豫了一時,便又重重點了點頭答道:“羅漢爺,小人願意。”


    金衣羅漢倒有些遲疑道:“最難離別親骨肉,你若說不願,我倒隻能隨你們留在此地,到十二年後壽終,看看能教他多少,想不到你卻割舍得下。”


    王老四泣道:“遭了這大的災,大夥都是有今日沒明日。就留在我身邊,也不見得能養大。羅漢爺神通廣大,有您保佑是他的造化。要是往後出息了,能學得羅漢爺的三分慈悲和本領,也好幫幫受苦人。這輩子就不再見他,我和他死去的娘也認了。”


    金衣羅漢聽著他說話,不由得怔怔出神半晌無聲,良久才問道:“這孩子叫什麽名字?”


    王老四答道:“才剛下生,還沒有名字。”


    金衣羅漢慨然道:“他在這等劫難中降生,就叫他劫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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