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哥將目光轉至天魔法身之際,天魔法身應聲自血蓮寶座立身而起,手中一柄長刀寒光四耀。


    冷笑應道:“吾輩立地成魔,天也好,道也罷,無非口中食、刀下鬼,縱有萬千劫,莫能礙我從心所欲,成欲界魔天大羅。諸天世界生靈欲念,皆是吾輩之食,是故生生不息,不死不滅。”


    這天魔法身話音冷肅狂傲,說話音魔意急劇攀升,身形也越來越是高大,到後來氣勢竟化為一片血色,將半個魔天魘境都染得一片血紅。這一下連鬼哥自己都嚇了一跳,什麽魔天大羅雲雲,他根本都沒聽說過。


    但他卻知曉這種一直被壓抑在魔心深處的欲念不會有假,魔天大羅當是魔之極致。他眼前恍惚中看到自己身穿血紅羽衣,端著酒杯踞坐於一片空天之上,酒中飄來無數世界生靈欲念的醇香。


    而一旁的不動明王法身不待他再問,便相繼站起身來道:“天亦有生,道亦有死。生固有際,死亦有涯。吾證無上正等正法於極樂淨土,梵天乃我一粒種,魔羅是我一枝花。三千大千世界,唯我佛陀獨尊。”


    鬼哥魂念一轉間,似又看到自己忽爾遍知無上真法,於一片無暇琉璃的禪宮中體綻無限佛光,籍由大菩薩成佛。佛眼洞徹三千無量世界一切虛妄,萬劫時空內外一時了然於心。


    這種親眼目睹星辰宇宙似塵埃一般的震撼,比當年一夢十劫初聞天音真經時真切了百倍。


    這兩種巨大的變化與落差,使得鬼哥的心神無限的擴展廣大,似乎由一顆毫不起眼的塵埃瞬間發散到無限的宇宙中去。不知過了多久,又緩緩回到了自身。


    他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一顆潔淨無垢的種子,陷入沉睡之中,等待著下一次的覺醒。隻是這顆種子旁邊,此刻卻站著一佛一魔,兩種目光一同熏染著他的心神。


    鬼哥在這種難以承受的壓抑中狂發聲喊,一下子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的修陀羅法身已經七零八損,但另外半張梵天麵孔也已消失,竟已經從梵天的魘製下掙脫出來,現出了元魂之體。


    周遭的情景已然大變,化為了一片無限的虛空。梵天魘境中的無數神聖和寶光全部消失,隻剩下了對麵這尊大梵天像。


    梵天巨像四麵急旋,萬千條手臂似波浪般起舞作訣,幾乎化作了一團虛影,令周遭虛空一陣陣扭曲。待重新凝實之際卻又急劇縮小,同時麵孔也逐漸再次清晰起來。


    待萬臂盡收四麵全消之際,整個人已經與鬼哥一模一樣。隻是目中泛紫,神情微有詫異。


    鬼哥望見這雙紫目,心下莫名的驚悚,剛剛鬆下那一口氣不免再次提到了胸口。忽然間他隻覺自己真的化身梵天,剛剛從沉睡中醒來。而對麵這個梵天所化成的自己,真的是自己的另一半,這種無形卻篤定無疑的感覺,一如原先直麵心魔之際。


    “梵一降世,諸法退散!”梵天化身宏聲開口,立時身放聖白之光,形成一片淨寂之域,使得佛魔氣息無法浸染。並有越加擴大的趨勢,漸漸將佛光與魔天壓製了下去。


    鬼哥深知此時身旁這一佛一魔的念力如何宏大,但此時卻在梵天一言之下紛紛倒退,不由更是倒吸一口涼氣。若讓他的氣息繼續這般擴張下去,恐怕佛陀與魔羅遲早都將蕩然無存。


    當下隻得立即重振起修陀羅法身,並出言大喝問道:“即是梵一,何分彼我法?”


    梵一的目光重新回到鬼哥身上道:“梵天於吾魂蘇醒,吾即此世梵一天道。彼先染惡法邪念,當淨散驅退。”


    梵一的話語如同帶有法則的咒語,落在鬼哥耳中便將他心神壓製,幾乎立即便迫得他點頭讚同。但借著佛魔之念,鬼哥心頭仍有一絲清明,當即再喝道:“汝言惡法邪念,以何為證?”


    梵一全身再次綻放出一蓬白光,直照在鬼哥元魂的麵孔之上道:“梵我成一,其餘異法皆是惡法。汝一孤魂,成佛陀耶?成魔羅耶?是非邪念乎?”


    鬼哥不由自主的想到:是啊,我隻有一個。就算我不是梵天,那我到底是成佛還是成魔呢?這個念頭一生,佛陀無上正念與魔羅的彌天魔念頓時轟然撞在了一起,一股紫色的火焰立即從修陀羅法身之上燃燒起來。


    鬼哥眼神中又是驚惶又是迷茫,自然恍然未覺。但梵一那無比平靜的麵色卻是立即大恐,因為他聖白的身體上此時也籠了一層紫色。


    “歸來,歸來!”梵一聲音不大,但卻有如魔咒般落入鬼哥的耳朵。


    這一刹那間,鬼哥發現自己的修陀羅法身消失了,他變成了一團紫色的火焰掙紮扭曲,這火焰竟然是……破滅之炎。他驀然一驚,這才察覺自己的意識已經轉移到了梵一之內。


    但梵天有四個麵孔,他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而在對麵那團破滅之炎後方,一佛一魔正向他舉步走來。三團光影在紫色火焰之中交匯,破滅之炎被激得散發出一陣紫色螺旋狀波動,並向四麵八方的虛空傳播。


    隨著這股波動,鬼哥恍惚間似乎看到這片虛空的無數星辰之內,隱藏著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生靈世界。這些生靈形象各異,絕大部分都是他前所未聞,根本叫不出名字來。


    誕生伊始,這些生靈隻是單純的為了生存而互相吞噬。而後漸漸彌生出智慧,開始了思考與修行。鬼哥詭異的聽到了它們思考的聲音,有一些竟然有些刺耳,也有一些頗為令他生厭。


    當這種厭煩的情緒散落回去,它們則一一消失。然而亦並非全部,有一些聲音似乎受到了什麽影響,反而變得悅耳起來。可惜這悅耳的聲音並未持續多久就又跑了調子,變得更加尖銳和刺耳,這讓鬼哥有些惱火。


    當鬼哥努力睜大眼睛,望向這聲音的來處之時。他看見自己的煩惱化為一片無邊的陰雲,其中的怒火衍生出無數狂雷,正向著中心一個小小的身影無休無止的瀉泄。


    鬼哥對它心生憐憫卻又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他努力的來到這個生靈麵前,想要告訴這個生靈,隻要停下這種聲音便可免除在劫難中喪命,反而使得雷電更加凶猛。


    在鬼哥的歎息中,這個生靈被劫雷湮沒了,隻發出了最後一聲呐喊。“即爾天道親臨,吾輩道消族滅於詛劫之下,然吾之道心,爾其奈何!”


    “我……我是天道?”鬼哥心下劇烈的顫抖:“我怎麽會變成了天道?我這是怎麽了?”


    然而這生靈道消之際,散發出一股了極其難聞的氣味。鬼哥一下子又回到了虛空之內,腦子裏亂成一團。可是還不待他思索緣由,另一片刺耳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於是與先前相仿的一幕再次上演了。


    鬼哥數不清他看到了多少生靈在天劫中覆滅,他的暴躁卻無以複加,作為天道他終於發出了自己第一聲咆哮,那聲音化為一片異樣的色彩,籠罩了所有他能看見的生靈世界。


    鬼哥覺得很累,他想要睡一會,然而生靈道念的聲音讓他胸悶,道心的那股氣味卻讓他頭疼,根本無法深眠。無數個生靈年月世紀之中,鬼哥重複著抹滅這些聲音和氣味。


    然而一界亡滅,一界方興,一族死盡,一族新生,這一切似乎沒有盡頭。他隻能根據所見,一次次發出天道之音,化為一條條小道或者法則來抑製,但效果卻並不十分理想。


    在這個過程中,當然也有極少數生靈最終能完全理解他的用意,按照他劃定的規則踏道而行,並來到他的身邊,在他休息的時候幫他做些事。


    但是鬼哥希望有一個人能來替換他,天道這活計著實是太難太累了。這隻能是個夢想,持續了到無數紀元之後,他的力量再也無法支持了,隻能無奈的消散在了茫茫虛空。


    鬼哥似乎從一個夢中醒來,隨即便感覺到了身與魂的劇烈疼痛,但這種感覺畢竟比那在無盡歲月中逐漸蒼老的壓抑要好受的多。可是他隨即發現,他全身已經燃起了黑色的火焰,而這火焰竟然是……殺魘火!


    自己的口中也無法抑製的發出慘嚎,可鬼哥明明覺得還不至於,這一點區別讓他又清醒了些,雖然他現在幾乎就是梵一。


    殺魘火啊……燒死你個王八蛋。


    可是鬼哥也知道,殺魘火多半不會隻燒死梵一一個王八蛋的。瞧這焚天的氣勢,恐怕是與佛陀和魔羅可正麵抗衡的級別。


    根據剛才那夢境般的見聞來看,這家夥恐怕曾經就是天道。殺魘火能否燒死他還拿不準,但是自己卻眼看著就要完蛋了。可惜啊,還沒有想明白到底成佛還是成魔呢。


    在鬼哥意識模糊的這段時間裏,佛陀與魔羅都被他遺忘,兩尊身影也已經非常模糊,在與焚天的對抗下似乎隨時都要消失。但鬼哥這一時的清明,讓這兩尊身影又漸漸的凝實起來。而就在這個時候,梵一的麵孔之上喀的出現了一條裂紋。


    梵一眉頭一擰,宏聲喝道:“佛魔皆吾梵心一念而生,無吾之命,無量頭陀不可成佛,萬劫魔動不許成羅。唯吾梵天大道……啊!!!”


    梵一隨說隨放光明,竟急劇將佛魔之光全部掩蓋,並生生將佛魔之影一並拉扯過來,瞬間融入己身。那四張麵孔之上,赫然剛好多出一佛一魔兩麵。


    在這一刹那,鬼哥的整個元魂徹底被梵一占據,他的意識與梵一逐漸重合,就連那佛與魔,都隻能作為他的一張麵孔而已,再也引不動他心念分毫。殺魘火也即將熄滅,漸漸歸於安寧沉寂。


    但就在他幾乎感覺到自己即將再次身化梵一天道之際,心腹之處突然一陣難以忍受的炙熱,似乎周身突然有莫名的火焰轟然焚起。這讓正在即將成就梵天大道的梵一,也就是鬼哥猶如迎頭挨了一大棒,將他打得天旋地轉。


    一瞬之間,鬼哥的知覺又回到了仙門之前。他看見自己的丹庭之內,那絲帝火餘燼如一隻小巧的鳳凰樣衝出金丹,那雙翅伸展之間,將殺魘火扇騰得勢不可擋,卻詭異的不再繼續傷害他。


    倏忽幾個迴旋之後,竟然一頭紮進了那張梵一麵孔的口中。所以梵一尖叫一聲,一張麵孔登時碎了大半個,竟然隻剩下了半個右額和一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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