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伸手格開襲來的一柄金劍,眼見一個金袍人踏上金劍,閃電般從上方掠過,不由的大罵了一聲‘直娘賊’。不過他略一回憶那人的麵容,卻又忽然嘻笑道:“對了,你叫金雨軒,是個雌兒,大爺不跟你計較。”


    然而他正想努力掀翻身上的兩座畫山,卻不知為何臉上的奇異麵具喀嚓就裂開了一道大口。耳中登時有一個宏亮的聲音喝道:“頑徒,你到底是把尾巴露出來了!”


    “媽呀!”黑衣男子驚叫著一下子掀翻了畫山,眼珠極快的轉了一圈自語道:“沒事沒事,斷念麵具隻裂了一道縫,老不死沒這麽快找到我,一天的時間還是有的。就算被他找到了,要隔著仙罡攝我回去也不輕鬆啊,總要再準備一天。恩,他人老尿貧精氣差,也許是兩天呢?我有三天的功夫,足夠了。”


    話音剛落,一股剛勁無匹的衝擊波隨著巨響湧到,這黑衣男子猝然被震得一晃,後撤一大步連忙紮住了硬馬。不由得咧了咧嘴道:“好小子,居然讓你搶了先。”


    搶了先的鬼哥剛剛從濃霧裏爬起來,而那隻不屈不撓的螞蟻又已經出現在了視線裏。一連十刀全部命中,但無論他怎麽斬,這隻小小的螞蟻就是絲毫不傷。它似乎沒有別的神通,隻會這麽直愣愣的撞上來,可速度卻一次比一次快,力量也一次比一次強。剛剛發生的這一次,將鬼哥撞了個倒栽蔥。


    “我討厭螞蟻。”鬼哥發自肺腑的感慨。


    不過鬼哥絕不肯相信這世上真有金剛不壞這回事,如果一把刀子殺不死螞蟻,那一定是這刀子還不夠快。他決定換換家夥試試,畢竟像這種扛打耐用的東西,自己手裏也有一個。


    當小白蟻循著十回不變的軌跡疾馳過來時,鬼哥抄起手中的金槌掄了下去。他隻聽見耳中霹靂般的一聲巨響,然後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飄飄悠悠的飛了起來,似乎過了好半晌才停下來。


    “老大,你這是在幹啥?”真緣傻頭傻腦的問。


    鬼哥沒好氣的叫道:“閉嘴!連幹架都看不出來的蠢豬!”


    真緣更懵了:“幹架?和誰?”


    “你剛剛砸中的那隻螞蟻啊!砸死了沒有?”雖然知道真緣一向如此,鬼哥還是覺得有些抓狂。


    “螞蟻?哪裏有什麽螞蟻,我剛剛砸的不是老大的影子麽?”


    鬼哥聞言驀然間坐了起來,正看見那隻螞蟻再次出現。他眼珠一轉,急速又躺了下去,果然瞥見那隻螞蟻不見了。他又複坐起卻原地未動,那隻螞蟻真的在安安靜靜趴著。


    他又躺下,螞蟻消失。他坐起,螞蟻出現。他站起,螞蟻撲了上來。再來一錘,他又飛了。


    “羊駝!羊駝羊駝!”鬼哥心裏有三隻羊駝相繼飛馳而去。


    羊駝是一種傳說中的古老動物,在梵天之道的某個紀元裏,有一個俗世大國的語言中就是用羊駝的別稱來表示自己的惱火的。那個別稱鬼哥忘掉了,可是此時他突然發現自己對羊駝二字印象很深。


    費盡力氣而幹了一件蠢事並不可惱,可惱的是這件蠢事是經過一頭豬的提醒才停止的。唉,這個幻術可真厲害啊。可為什麽自己都看不透的幻術,真緣卻能一眼望穿呢。


    鬼哥再次站了起來,他甚至還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然後大踏步的向那隻螞蟻走去。既然是根據影子設下的幻術,隻要人與影掉過一個方向大概也就解去了。


    “老大,真的有隻螞蟻哎!”


    真緣說這話的時候,鬼哥的身體剛剛好與螞蟻撞在了一起。不過這一回螞蟻來的更快了些,他是橫飛出去的,胸口如被洞穿了一般疼痛,但他的靈覺卻沒有半點被蒙蔽。羊駝啊,這次居然是真的。


    這隻螞蟻真的很恐怖,這一撞之力讓鬼哥很久都沒有站起來。然而出人意料的它沒有乘勝追擊,仿佛又變成了幻法的一部分。當鬼哥再次爬起來時,它才再次出現。


    鬼哥心裏是很有些無奈的,今日仍一連三次戰敗,已經證明老鬼說的話沒錯。他看似同時擁有數種強大的功法傳承,可對這些強大傳承還遠談不上精深,甚至沒能完全將強大的身骨與真元發揮到極致。


    一個缺點,在麵對強敵的時候就會被無限放大,甚至有可能掩蓋全部優勢,這句話何等的精準。是以鬼哥暗自下定決心,做過了這一場,真的要靜下心來閉關精修了。他極不情願的心下歎息著喚出了釋身。


    豈料釋身剛一出現,那股祥和慈悲不曾沾染半點殺念的禪心,居然前所未見的迸發出了猛烈的殺意。鬼哥被這股莫名其妙的殺意驚呆了,他能感覺的到,似乎不用自己來操縱,這具替身便似生出了一種必殺的意念,‘他’要殺死這隻螞蟻。


    釋身可以說是鬼哥最強的分身,甚至比他本尊主定禪心時更加強大,這畢竟是一具金身大能的軀體。然而一直以來這具身體卻從未傷過一命,鬼哥先前還以為這是禪心的慈悲所至,並無解決之道。


    如果釋身可以殺敵,無疑他的實戰能力要更上層樓,這一刻其實是他一直苦苦期盼的時刻,就這麽毫無征兆的來臨了。然而這是一件好事嗎?鬼哥的心裏非常疑惑。


    從釋身上鬼哥明確的感覺到,釋身見過這隻螞蟻,而且非要殺之不可。這種意誌像是此身坐化前殘留,雖然很淡,卻無比的堅決,堅決到連鬼哥都不能更改。


    七缺禪杖劃過一道虛影,正正點中白蟻。淩亂的禪音登時如狂風入壑,發出一陣陣刺人心神的銳鳴。白蟻小小的軀體就此開始膨脹,眨眼之間便如一個氣球般被撐的四碎而散。


    濃霧開始消散了,然而鬼哥心下並無喜悅。在白蟻潰散之際,他看見那白色瞬間便轉化為了黑暗,知曉自己擊碎的隻是那數以萬計黑蟻中的一隻而已,也明白了這隻是那白蟻的影子。


    一個影子都如此難纏,那它的真身會可怕到什麽程度呢?鬼哥心頭沉甸甸的。


    當迷霧幾乎散盡,所見卻仍非原本的那片廢墟,反而顯露出一片夢幻般的影像來。半空中一片片碎鏡一般的明光,道道清輝縱橫交錯,如同織就了一個個夢境,其中一個個修士皆身處迷霧之中,竭盡全力的與一隻螞蟻廝殺。


    鬼哥頗為吃驚,才知曉就在剛才的短短時間裏,居然有這麽多修士已經闖了進來,自己卻一無所覺。且這些修士個個實力強勁,並有很大一部分已經發現了白蟻是為化影,隻是一時之內無法破幻而出。


    這些幻境似在大風中飄零的雪花,映射出晶瑩的光芒。這樣的華彩讓人迷醉,莫說是一向對美感尤為癡迷的魔心,即使禪心此時也不禁恍惚欲醉。隻是這華彩具有不可思議的重量,鬼哥的兩雙眼睛都覺幾欲前碎,可即使如此,他仍不能控製自己的目光,禁不住想要找一個合適的角度,將這不可思議的美妙盡收眼內。


    然而就在這時,他看見了華光深處的那一朵花,一朵驚豔絕世的神花。那嬌嫩聖白的花瓣像天上的月,那嫣紅鮮靈的蕊似美人的唇。鬼哥隻覺喉頭一陣幹燥,隻覺還缺些什麽,這就要靠近一些,去尋找這花的香。


    “停下!”


    老鬼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如醒鍾一般將鬼哥敲醒了。他猛打了一個激靈,心頭一陣悚悸,立即明白剛剛老鬼又將他從大險的邊緣拉了回來。雖然他不知道那花到底是什麽,可此時恢複了直覺,便能清楚的感覺到危險。


    “那是一朵忘魂花。”老鬼似乎非常疲勞,聲音裏透出的滿滿都是蕭瑟。


    但他這次出人意料的沒有再等鬼哥發問,繼續道:“忘魂花是仙基與靈英融合後開出的花朵。這種花即使在仙界也隻是個傳說,很少有人相信它確實存在過。”


    “靈英?誰的?”鬼哥的腦子突然有些渾噩,一種極其難以形容的壓抑湧上心頭。


    “這顆仙基是我凝聚,自然也隻有我的靈英才能讓它開花。”


    “你不是說過,靈英非壽至不滅。若是你的靈英……”靈英湮滅意味著一個仙君徹底死亡,鬼哥說著眼淚便流了下來。


    “我確實這樣說過。可說到底,我仍不過是個極英修士而已啊。”


    隻是個極英修士而已。這句話何其簡單,意義又何其複雜。


    極英修士被稱為仙中之君,能以一人之力舉一洲之際飛升,能破諸空壁障如無物,可於數十萬年間主宰一方仙國億兆生靈。他們執掌法則,同天近道,身雖殞而英不滅。


    可,那又如何?他們從來不曾盡知盡曉,也從來不曾無憂無慮。永生?笑話!在時間這條濤濤長河裏,一天之道也隻能算是小小一朵浪花,一個仙君又算是老幾,不過是個活的久些的老人罷了。


    在死亡與時間的麵前,老鬼與鬼哥一樣是個小小的螻蟻,即使再強的螻蟻也還是螻蟻。螻蟻的命運就是茫然的掙紮,然後死成一堆塵埃。


    鬼哥從來沒有覺得這麽傷心過,他從不曾真正了解自己有多麽依賴老鬼,也不曾清楚的感受過自己有多想讓老鬼複活。直到這一刻,突如其來的絕望清楚的告訴了他一切。


    他想要一個親人,想要一個父親,想要一個兄弟,或者再有一個老婆。無論這個親人有什麽樣的缺點,他覺得都沒有關係。真的,有這麽一個就好。


    現在的情況是,這個離親人最近的人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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