螻是蛄螻,蟻是螞蟻。螻蟻這兩個字,經常被拿出來形容最弱小者。


    然而膽大包天的鬼哥卻在麵對一隻螞蟻時產生了極大的恐懼,雖然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這麽害怕,可直覺就是在不斷的產生出空前強烈的危險警示。


    其實相比於篩糠般發抖的另外四人,他仍能保持紋絲不動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可是這並不能說他的處境就更好,反而他此時距離這隻螞蟻更近。


    這隻可怖的螞蟻像是一隻獅子,在大搖大擺的巡視自己的領地。它不緊不慢大搖大擺,以凡世中最普通的那麽螞蟻的速度爬來爬去,中途還經常會停下來豎起觸角,像是在聆聽什麽聲音。


    鬼哥也好,薛錢孫吳四人也罷,在這段時間裏都備受煎熬。在恐怖中等待,精神與心力都在飛快的消耗,自己壓迫自己時產生的重量,絕不容易支撐。


    虧得幾人都是修行路上久曆風雨的人物,並沒有太過失態,隻不過過速的血行和抑製不住的濁氣源源不斷的形成汗水,讓他們看起來像是被雨淋透了一樣。


    近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這隻白色的小螞蟻終於臨近了禁製的邊際。雖然那條黑線已經消失,但它在幾個元神修士心裏仍是無比清晰。他們心裏不由的希望,這隻螞蟻也如那隻黑手一樣下場。


    但是當白蟻的兩隻小觸角在黑線邊緣亂晃了一陣後,他們的希望落空了。這隻小螞蟻大搖大擺的邁過這條黑線,那細微的蟻足三點四挪便絲毫無損的爬出陣來。


    然而就在蟻腹將要全部越出黑線之時,這條黑線似乎閃了一閃,白蟻居然又重新出現在了黑線之內。可是這個瞬間,白蟻前方也就是黑線之外,卻已經多了一隻拳頭大小一般模樣的黑色螞蟻。


    小白蟻仍在向線外爬,同樣的一幕重複之後,黑線外又出現了兩隻黑蟻。接下來是四隻、八隻、十六隻、三十二隻……


    鬼哥的心咕咚猛跳了一下,他終於明白為何以宋仙子三人之強都要逃走了。很快便成千上萬的大黑蟻如一盆黑水潑了出來,像是一隻戰無不勝的黑色大軍。


    四位元神修士中膽色最為過的人當屬形象最猥瑣的孫仲邈,他幾乎化為了一道虛影,一把撈起仍在驚呆中的薛工,刹時間便已經疾到了來時的入口。同時也沒忘了向錢吳二人大喝一聲’走‘。


    他的速度委實不慢,可就在他動的同時,黑蟻大軍最前鋒的那一隻就像是他的影子,瞬間便向他疾閃而至。可憐二人連那扇門都沒能退回,便被這隻黑蟻洞穿了身體。


    元神修士被洞察身體算不得什麽重傷,孫仲邈劇痛中低頭便正見從自己胸前鑽出的大黑蟻。雙目神光急聚,在黑蟻的頭上凝成了一個針孔大小的白色光點,竟是一種極為窺見的以目力實化傷敵的神通。


    可是他的這種神通並未起到什麽作用,黑蟻的身軀不知是何物鑄就,竟在這神通直擊下渾似不覺。緊接著孫仲邈便覺一道大力加身,竟是連同薛工一起被扔回了黑蟻群中。


    眾黑蟻像是歡呼一般,將孫薛二人高高扔起,如是三次之後,才將他們直扔進了禁陣之內,二人竟沒有絲毫掙紮之力。數株尖利的荊條迅速穿透了他們的骨肉,將他們緊緊盤在了根梢之處。錢吳二人像是被徹底嚇破了膽,竟是沒有任何動作,就被黑蟻大軍淹沒,步上了孫薛的後塵。


    鬼哥的心頭十分沉重,憑他的身手要殺這四人也很容易,但要將他們嚇得不敢反抗束手就死卻是絕不可能。這白蟻不知是何等凶物,居然有如此凶威。


    蟻潮得勝回縮的時候,距離他最近的一隻黑蟻不過尺餘。鬼哥額頭的神經不斷跳動,看著它不緊不慢的從身前爬過才敢放鬆下來。然而當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隻白蟻,卻見它已經豎起了身體,像是在直麵著自己。


    直覺告訴鬼哥,這隻白蟻已經發現了他,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沒有立刻撲殺。依照慣例,在這種他束手無策的時候,需要老鬼的親自指點。尤其在這個地方,也許老鬼的幾句話就能解決大問題。


    可是鬼哥能感覺到,老鬼在幾次強行出手中已經透支了太多本元,近來即使與他交感也越來越少,即使是通告必要之事也不會多說一個字的廢話,可見他有多麽虛弱。


    老鬼在積攢力量,以麵對最終與仙經的融合,這樣的過程多半不可打擾。而且既然老鬼預先沒有提到這樣的情況,說明他多半也不知曉,一切都要靠自己。


    鬼哥隻是稍稍動了動念頭,便放棄了向老鬼求助。他又看了那隻白蟻一眼,強自鎮定了下來。雙方就像在對視一般渡過了長達十餘息的時間,鬼哥突然動了。他的身影突然爆開,化為數不勝數的魘鴉,山呼海嘯一般的衝入了禁陣。


    黑蟻們像一道道黑色的閃電,從一隻隻魘鴉身上穿過。但魘鴉並無實體,像這樣的直接撞擊對它們是沒用的。鬼哥就夾雜在魘鴉當中,像一個幽靈般避過黑蟻,向禁陣深處疾去。


    在剛才的十餘息間,鬼哥在仔細思量這個禁陣的真正威力。白蟻到底是何等異種暫且不論,這禁陣的強度顯然是絲毫阻擋不了仙王的腳步的。


    那麽仙士呢?似乎沒有哪一個仙士熱衷於進入仙嶼,這一點可以說明不小的問題。反而元神修士一窩蜂的湧進來,其中還包括強大到可以比肩仙士者。如宋仙子龍戰野等人想要觀摩幻滅仙經,似乎信心竟是十足。


    綜合一直以來得到的零碎訊息來看,仙嶼中最危險之地便當屬這片禁陣,而這禁陣對尋常仙士有極大威脅,尋常元神修士稍有不慎即會送命。但對於站立於元神境界巔峰乃至擁有仙級實力的強者來說,通過的希望還是不小的。


    隻不過這隻怪蟻頗為可怕,即管連宋仙子等人也要退避三舍。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絕不會就此放棄,必然是要回來的,隻是所謂的時機未到而已。


    鬼哥很清楚自己的實力,他或者多半比宋仙子等人略遜一籌,但差距絕不會太大。撇開道心而隻在元神修士中比較,他的實力絕對是超群的。


    還有最為重要的,除了龍山四友那幾個倒黴蛋,此刻他已是距離幻滅仙經距離最近的人。從今天的運氣來說,這個先機來之不易。但他的目的是奪取幻滅仙經,如果那幾個強者一同趕上來,這裏的變數就太多了。


    所以鬼哥做出了這個看似不可思議的決定,強闖禁陣。借鑒了龍山四友的經驗之後,他要製造一些混亂,然後趁機甩開這隻可怕的螞蟻。如果這一賭能成功,老鬼複活的可能性無疑要增加不少。


    鬼哥在尖利的荊棘追刺中鬼魅般遊走,他的靈覺卻一直鎖定在那隻白蟻身上。這隻白蟻不緊不慢的追在他身後,即使有荊棘的阻撓,二者間的距離仍越拉越大。


    鬼哥有些疑惑,從那些黑影的速度來看,這隻白蟻無疑是要更強的。但它此時的行跡卻讓人難以琢磨,說是追擊卻沒逼近,若說它要放棄,卻又一直跟在自己身後,它到底想幹什麽呢。


    突然之間,疾行中的鬼哥看見了前方的不遠處的異象。在這黑暗的深處,無數荊棘的包裹之中正透出絲絲縷縷的白芒。而那其中,竟然開放著一朵遍體雪白的花朵。


    這朵花不像是屬於這個世界,它盈盈亭亭一塵不染,像是一朵神界聖花。可它的周圍偏被黑暗與邪惡籠罩,這樣的落差讓它看起來更加耀眼。它的花心殷紅似血,充滿著讓人一見生喜的勃勃生機。隻是不知為什麽,鬼哥看見它的第一眼想到的卻是死亡。


    死亡,太多的死亡。作為飲血噬魂的同道,鬼哥太熟悉這種氣機。難以想象這朵看起來聖潔無瑕的花朵,到底吞噬了多少修士的元神和魂血。此花像是對鬼哥的目光產生了感應,在它被看見的同時,禁陣也被全麵的發動了。


    在白光的綻射下,荊棘的尖刺上仿若塗上了一層黑油,在閃閃發光。它們不再有目標的攻擊,而是如穿梭織布般將這禁陣隔離成了一塊塊格地,然後像一張張蛛網樣等等獵物撞上去。


    鬼哥在距離此花三十裏處停下,他眼前已經變了一副景象。他身處在一個孤亭之內,四外都是看不穿的濃霧。除了那隻白蟻爬行時微弱的聲響,這裏再沒有任何聲音。


    竟然是幻陣!


    鬼哥往日並不把幻術放在眼裏,因為他見識過的那些幻術,實在太小兒科了。莫說是與魘術對比,能阻斷他強大知覺的都從所未見。但眼前的這個幻陣……他找不到絲毫的破綻。


    明知道有一隻可怕的異種神蟻正在迅速靠近自己,卻被困幻陣無計出脫之時,鬼哥頗有些自失的一笑。老鬼當年號稱幻滅魔君,他的地盤上若沒有幻術才叫稀奇,這一點自己居然沒有想到,真是愚蠢。


    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從背後閃現,鬼哥冷哼中猛然旋身,匹練也似的刀光向那點白螢劈了下去。


    “鬼門蟻,忘魂花,全都出現了。”一個偏僻的地洞中,龍戰野緊閉著雙眼,遙感禁陣中的動靜。


    宋仙子站在他身前,微微咬了咬薄唇道:“忘魂花真的開了,左前輩不是說這絕不可能麽?”


    龍戰野輕歎道:“左王叔的確是這麽說的,可他已經閉關千年了。這千年之中,必然發生了什麽他也無法卜測之事。”


    宋仙子輕哼了聲道:“當初他動用鬼門蟻,師父就大為不滿。現在忘魂花開,這隻凶蟻很快就會失去控製。那時候莫說是本閣,恐怕整個遠玄仙界都要聲討你們飛龍殿。若有心懷不軌者利用此蟻……這個後果左前輩想過麽?”


    一向溫文的宋仙子語氣甚是嚴峻,龍戰野也不敢頂撞。隻好溫言相勸道:“五師妹莫要動怒,幸好你我來的合時。待會若有機會,咱們可以試試能否將此蟻收伏。”


    “待會?我們還要坐等鬼門蟻完全失控麽?”


    “當年八大仙王合力,幾乎封印了此蟻八成生機,隻憑一個九銀是絕不可能解開的,除非是仙君出手。我遠玄界與北始下界的幾位都不可能這麽做,所以即使此蟻失控,也興不起多大風浪。你我就算失手,出了仙嶼我便催請祖王親至。有他老人家到此,斷然不會有什麽差錯。”


    “若是金鱗仙王能駕臨,自然是妥當的。不過一直這般等待,我心中有些不寧。依你看,我們什麽時候才好出手?”宋仙子見他搬出了一殿仙王,語氣當即緩和下來,隻是神色間還是有些不安。


    “我們當然要等。這一次來的下界修士,居然出奇的相互很少廝殺,有六成以上都安然無恙,應該很快就會趕到這裏了。還有稷山的那一位,我想我已經猜出他是哪一道的傳人了。”


    “哦?”


    “嘿!想不到……想不到。那位自虐成性的盲苦神君居然道統未絕,你說這不是挺有意思的麽?”


    “這……他難道真的是苦殘道,言語間可不大像呀。莫非是到了‘苦中作樂’的境界麽?”


    宋仙子默默想了一想,似是想到了什麽趣事,麵似春花綻開,矜持的掩口輕搖臻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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