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鬼哥已經在隔世海中靜修了數年。之所以說是數年,是因為這裏似乎永遠是一片黑暗,要計數時日並不容易。


    隔世海是什麽樣的所在,其實鬼哥是很有發言權的。因為曾有一個與這裏一般的地方,是獨屬於他自己的,那個地方叫夜諦海。


    隔世海要比夜諦海大很多,憑鬼哥的知覺是無法估量的。隔世海之中是否藏有另一個‘天道’,鬼哥也不曾得知。不過他知道的是,此刻隔世海中足足有四百餘位大仙君。


    鬼哥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之時,也差點背過氣去。所謂大仙君,是指極英境界大成乃至圓滿一線的修士。他們中隨便哪一個拿出來扔進仙金原,都可輕易的讓那片地域寸草不生。


    當極英境界的修行接近尾聲,便有不少仙君會選擇凝縮仙土,將自己的仙基一再鞏固,最後與靈英結合。那時候他們就會發現,原本的龐大仙土將質變為一個仙台。


    這個仙台應各仙君之運而生,其強大的靈性會自發護主趨吉避凶,在仙君修行得逢法障前無進路之時,於天人交感之時指引他們,最後打破某處壁障而進入隔世海。


    來到此地的大仙君們會發現,原本如惡疾纏身的極英九難,就那麽憑空而止了。成千上萬載計的災劫可以就這麽輕巧的避開,這是多麽讓人歡喜的一件事啊。


    這些個大仙君不但一身輕鬆,而且又能遇見如此多的同道,自然會大喜過望。不過在高興之餘,他們還是要考慮一下將來的日子的。此後他們的餘生也就隻剩下了一個目的,晉身玄華境界。


    沒錯,在隔世海中還不曾有人成功過。即使沒有仙難加身,要突破極英境界仍然無比艱難。各人由於修法不一,也會遇上各種千奇百怪的坎阻,花樣翻新的關礙,結果就是不斷重複的失敗。


    時間越過越久,久到某個極英修士在此壽終後,隔世海中的氣氛便不那麽美好了。死亡這東西像情緒一樣,是會傳染的。於是有不少仙君陸續亡故,也有不少陷入瘋癲,大家夥談玄論法的心思也慢慢淡了。


    有位實在受不得這般憋悶的仙君想衝出隔世海,結果剛到了邊界之處,便被天道降下了百倍於常的九難大劫,活活打成了一堆白沙。所以海內諸君突然發現,這個地方不僅是什麽避劫樂土,也是一個漆黑的籠子。


    對永不知足的仙君們來說,這是莫大的諷刺。他們覺得自己像是一群沒頭腦的老鼠,鑽進了這個永無出頭之日的地洞裏。即使個別大成仙君偶有進境,臻至圓滿至境或嚐試衝擊玄華時,迎來的也不過是新的詭異劫數。


    在此以後,他們相互之間幾乎已經不怎麽往來。除了輪流負責值守者,為最大程度的節省法力,絕大多數仙君都在深眠之中。即使是像有新人開界入海這樣的稀罕事,有所感應者也不過是以靈光略一呼應罷了。


    然而隔世海並非看不見摸不著,它其實也以一種古怪的姿態浮遊於茫茫仙罡層內。若有機緣者,從仙界那一側便偶爾可以遇見,不過那個角度是看不見內中的黑暗與淒涼的。能見的隻是一片聖白無垠的堅壁,宋仙子那一式天壘符,就是源此而創。


    每當隔世海臨近仙界,又恰好受到仙界之陽的照射。海中值守仙君都會從壁壘的縫隙中盡力攝來仙陽之光,供海內同道交互之用。隻需稍微旋轉仙台,便可引來相應的仙陽之光。


    當然,這件事對鬼哥來說著實有點些不易。倚仗著古嵐的遺澤,自身同時具備三道法則的他,經過這幾年的不懈努力,直到旬月之前才能攝來豆大的一點點。


    鬼哥直勾勾盯著麵前這顆米粒大小的仙陽光珠,感受著其上傳出的灼熱,不由得口幹舌燥心潮澎湃。僅僅這一點光珠之上的陽力,便能讓他的空塵陽骨再有精進之勢。他甚至敢確定,隻要仙陽之力足夠,空塵陽骨可以一路暢通無阻的晉至下一階,這種事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他回憶起這些年來,每一次陽骨進階經曆的種種險死還生,一次更比一次驚心動魄,想來猶自有些後怕。可是眼下,如此機緣竟然這般輕易的出現在眼前,真真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此事一時倒也急不來,在他的計劃中,著手收集仙陽之力直放到了最後一步。在此之前,他還有許多許多的事要做,所以這次閉關的時間想必也會很長。至於說怎麽逃出這個囚困了數百仙君的大籠子……


    鬼哥想想也有些心煩,當即回頭撇嘴問道:“宋仙子,有了結果沒有?你們仙界的符修都這麽不濟麽?”


    麵色蒼白的宋仙子聞言不由得麵上一抽,卻根本無言以對。她身上受了數十道各式封禁不假,身後始終受著某個光頭替身的監察也不假,可她的修為眼力卻並沒有半點損抑,反而數年在鑽研這幾個符字中又頗有精進。


    隻不過這種字符實在太過厚重艱深,一字之中仿佛隱藏著無窮變化。可令人費解的是,當這些變化被她一一解析剖分殆盡,最後的真容又果然隻有一字。


    她雙唇緊抿得已經有些發紫,目中神光灼灼,最後一字的諸般變化衍變終於也到了盡頭,在她神覺中化為一個清晰的古體篆字。她終於鬆了一口氣,顫聲答道:“這是一個‘序’字!”


    鬼哥叫了聲好,嘿嘿笑了幾聲。他從那古怪卷帛上拿出來的前八個字,也自知這些符字玄奧難言,要想破譯出來定是一番極耗心力的事。他自己還要抓緊時間圓融諸般法則,宋仙子這個上好的苦力自然不用白不用。


    當然了,這張卷帛不用說也定是絕世異寶,上麵的內容實不宜讓外人知道很多。這八個字自然是打亂次序之後,胡亂分給了宋仙子四個,他自己倒也破解了四個。


    在這個過程中,鬼哥最大的收獲就是進一步明晰了夜諦法則的本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其實在他看來,夜諦法則的力量性質已經很清楚了,歸而納之隻有兩個字,洞見。


    在與宋仙子相互交流印證中,鬼哥也從側麵了解到了不少這符字中的玄虛。符字中的變化因人而異,每個人所見的變化絕不相同,這是由各人的修為心智悟性等一係列因素決定的。


    以宋仙子這般的符道大家譯解時,符字似乎呈現了最為繁複的一麵,因此她所耗費的心力要數倍於鬼哥。而鬼哥因有夜諦法則在身,譯解起來之時反而看不到很多的變化,便可直見最後的謎底。


    不過話又說回來,符字中顯示的變化,對符法的修行益處不可說不大。從這個方麵來講,宋仙子的優勢比鬼哥強的同樣不是一點半點,而是難以估量的質的不同。


    宋仙子所譯的這四字,是為七、鍾、為、序。而他自己譯出的四個,則是元、天、鳴、做。恢複到原來的順序,這句話連起來便是,元鍾七鳴,為天做序!


    鬼哥心裏反複默念著這八個字,一時呆呆有些出神。元鍾七鳴且不去管他,可接下來就是為天做序啊!為天做序!鬼哥忽然有些頭皮發麻,因為這八個字絕不是古嵐寫的。


    沒錯,古嵐也夠狂!可轉而思之,古嵐在極英境界中縱然能首屈一指,而終他一生仍未曾晉入玄華境界。要說出為天做序這四個字,他還不夠格。


    之前鬼哥還以為這才是幻滅仙經的最後真容,然而經他再三嚐試,這卷帛與幻滅法則竟似沒有半點呼應之處。他一度還以為是自己駕馭法則的方法不對,然而到了現在,他終於敢確定了,這藏於幻滅仙經之中的卷帛另有出處。


    那麽這是個什麽人呢?細思前因後果,鬼哥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無邊的恐懼,沉悶的令人窒息。他突然有些迷惑,若說古嵐的三生因緣已盡,自己果然確實跳出這個圈子了麽?


    鬼哥就這麽一動不動的呆坐著,仿佛在傾聽著極陽光珠中那些仙君的聒噪,那些聲音卻又似微風過耳。他心中似有所想,卻又時常空落落的。隨著他的心思僵滯,忘魂花吞噬法則的餘蘊至此已徹底安靜下來,夜諦、幻滅、輪回三道法則也各安其位,在他的雙眼與元嬰中閃爍明滅。


    就在這樣的沉悶寂靜中,不知多少時日過去。宋仙子反而先從疲憊中恢複了過來,見了他這副神色,略覺怪異之餘,倒也看出了他並非在靜思觀想,隻是在發呆而已。她數年中連譯四字,實是耗費心力不淺,然而所得卻也極其驚人。因此不但未有什麽怨忿之意,反而意有些意猶未盡。


    猶猶豫豫了一時,忽爾開口道:“你這副帝經殘頁,就隻有這幾個字麽?”


    帝經?帝經?


    帝經!


    宋仙子的話一下子將鬼哥從茫然中驚醒過來。他猛地站起身來,大踏步來到宋仙子麵前,直勾勾的瞧著她雙眼,興奮中仍帶著幾許恐慌問道,“你是說,這幾個字出自帝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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