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逍遙珠畢竟太過沉重,鬼哥的速度慢了許多。他奔入殿宇之內時,被眼前的情景嚇了好大一跳。


    這個巨大的宮殿內極其空曠,唯有中心一座高階寶座。此時此刻,寶座之前有兩個人,一個是他曾見過的極樂仙君本來麵目之元神,而另一個是他的大徒弟武重巒。


    可是在階下……大多老熟人盡皆在場,隻不過……他們都是跪著的,包括懷真子,也包括那位龍嘯。


    此刻即使是全真逍遙珠也再不能完全阻隔那寶座傳來的氣息,是真正的嘯虎凶威。在如此凶威之下,鬼哥能感覺到就連道機都被衝得變形乃至消散,不禁同樣也生出跪伏的念頭,隻不過有了緩衝尚可勉強支撐而已。


    但是他在那跪伏諸人之中,看到了彭月秀彭月靈姐妹,心中隱約有些不祥的預感。內心急速的思索之間,這個時候做出頭鳥可不是明智之舉,他亦同樣走到階前,屈膝跪了下去。


    隻聽得龍嘯恨恨道:“煞天王命,想不到世間還真有這等人物。哼,藍嬰前輩,縱然你智高一籌,隻怕憑他這點修為也上不得王座吧?”


    極樂仙君藍嬰在極其溫柔的為武重巒整理一件長袍,像是一個侍候丈夫更衣的小妻子。隻不過這件袍子並不華麗,其上血跡斑斑,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


    藍嬰聞言一笑道:“若是你父親龍逢雨還活著,一定不會問這種蠢問題。什麽才是嘯虎傳承呢?你以為是風貓兒的那張虎皮?還是這尊大椅子?”


    說著她輕輕拍了拍武重巒的前胸,輕輕道:“惹人爭來奪去十萬載的嘯虎傳承,其實就是這件袍子而已。”


    所有人聽到這個答案,全部都驚呆了。


    按道理來講,如此強大的傳承,在所有覬覦者心中或當是一件法器,或當是一方寶印,或者就是她先前說的虎皮王座,就算是一副虎骨也可當然。然而這件破破爛爛的袍子,看起來像是世俗中最為普通的那種舊衣,除了滿身的血斑再無出奇之處,根本連一絲靈氣也無,怎麽可能會是嘯虎傳承呢?


    “若不是曾在這殿中死過一次,妾身也絕不會想到。當年逆魔之爭,先夫逐日神君就死在這張椅子上,妾身便死在諸位跪伏的階下。嗬,就是抱著那張虎皮死的。”


    風九命遍體鱗傷,小小的貓身上掛著好大一張凶威赫赫的虎皮,自然十分滑稽,可此時此刻沒人會有半點笑意。講到此處,眾人都不禁摒住了呼吸。遙想起當年爭鬥的四位仙君,竟然有半數都認錯了,他們今日之失怕也是理所當然。


    懷真子突然問道:“藍前輩是如何脫出那魘術的,又何以中我一劍而無恙的!”


    “那魘術本身不足道,隻不過與妾身元魂糾纏太深。我隻得將元魂再次一分為二,將那中魘的一部分化為真魂。哦,就是在你發動逍遙藏劍的那一刹。”


    當藍嬰不厭其煩的詳細娓娓道來時,大夥突然意識到,階下實力最強的兩位,已經透露出俯首認輸之意,隻不過想在臨死之前求個明白而已。至於其他人,能一並死在這數位仙君的葬身之處,大概也算不枉了吧。


    “什麽叫煞天王命?”一時的安靜之中,鬼哥突兀的問了一句。


    藍嬰笑吟吟的撫了撫武重巒的臉頰道:“所謂嘯虎,本名是謂煞天白虎王。它所殞落的那一日,當有繼運新生之人,這等人生來殺業極重,大多會受天詛夭亡,最多也不會超過一甲之壽。”


    “不過嘛,上天也有偷懶的時候,越過六十之數,便是承運入命之時。這煞天王命乃繼承本命,比我們這些外人簡單的多。說起來,這裏麵還有你大大的功勞,瞧在這個份上,一會不會讓你受太大的苦楚。”


    鬼哥翻了翻白眼,又問道:“在下還是不明白。前輩找了這麽一個不相幹的人來,嘯虎傳承歸他所有,於前輩又有什麽好處?看前輩的意思,似乎還想擇小徒為夫,這麽一具行屍走肉有意思麽?”


    “問得好,這階下隻有你一個是聰明的。”藍嬰美眸一亮道:“我要的隻是這副身軀,卻不要他的魂。因為我的夫君仍然在世,隻不過尚缺一副上好的肉身罷了。淩別意,你還要裝死嗎?”


    原本舉止木然的武重巒嘴角一翹,目中藍光眨眼消去,應聲長笑道:“藍嬰兒,到底還是你快我一步。若能再給我半個時辰,我定能馴服這道殘魂。”


    藍嬰笑意盈盈,但那眼神卻已變得森冷,道:“半個時辰?你馴了千萬年也不曾得手,半個時辰又有何用?”


    “那做不得數的。被封印一並鎮壓在此,根本就施展不開。封印剛一鬆動,就有劫火來擾。我說半個時辰,就一定是半個時辰……”武重巒語氣完全如變了另外一個人。


    “住口!”藍嬰揚手便給了他一個耳光,全然不見剛才的恩愛。


    階下眾人已經聽得呆了。這個人……是當年的逐日神君淩別意?這怎麽可能?逐日神君與極樂仙君都沒有死,並且其中一位就在這大殿之中,一直被鎮壓至今?


    隻有懷真子在低聲自語道:“果然如此……!”


    鬼哥也是心下暗道:“這些仙君果然沒一個是易與之輩。這二位如此,老鬼更是如此。今日算是三缺一,隻不知那個碧落神君結果如何。”


    可是還不待他多想,突變又起。


    龍嘯一聲冷笑,已與懷真子並肩拔身而起。懷真子手中寒光一閃,正中淩別意心腹。而龍嘯卻突然橫施一掌,擊中的卻是懷真子後心。極樂仙君亦已出手,一枚藍羽將龍嘯額頭洞穿。而另一道金光暴起,化為一道金矢,正射中極樂仙君心窩。


    這四位仙君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般,皆是以最犀利的殺手突襲。因為考量不一,所取的目標也各自不同。然而就在這不到一眨眼的時間裏,四位仙君竟然同時遭到了重創。藍嬰與淩別意也分別從殿台上被擊飛下來。


    在神力動蕩的餘波中,在場的其餘諸人全部都呆住了,有不少人甚至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即使有老辣聰穎者隱約有些猜測,可一時之間竟也是不敢相信。因為發生的太過突兀,四位仙君的出手也太快了。


    在旁觀者中,隻有已經動用了梵天之力的鬼哥勉強看清了一切。從這四君各自攻擊的目標,以及他們遇襲時的反應,鬼哥很快就能推測到一係列清晰的答案。


    “小人!”懷真子臉色一片紫紅,咬牙切齒極為猙獰,望向龍嘯的目光幾乎冒出火來。


    極樂仙君藍嬰的竊笑遠遠傳來:“烏雞笑烏鴉。小道士,你謀算我的那些事,就不是小人行徑?”


    懷真子怒喝道:“那是你該得的報應。當年你偷襲本門逍遙子祖師時,便該當想到今日!”


    極樂仙君道:“逍遙子?那時本君如日中天,要取他性命也不過彈指間事。破他區區一個飛升印,讓他老老實實待在下界已是法外開恩,不然你小小一個逍遙門早就從世上除名了。”


    這時一臉藍氣繚亂的龍嘯竟也回過神來,盤坐於地譏笑道:“遊走於三個男子間的蕩婦,遠玄一界十萬年之笑柄,也有如日中天之時麽,真不知你哪來的自信。你大概也想將我龍族從世上抹殺,隻是沒有這個本事。”


    “龍族?愚蠢自大的鱗爪之畜罷了。我記得你爹倒是想與四君結交,可惜沒人願意理會。若無左玄橫空出世,你以為龍族現在會有什麽下場?”


    “你亦是善惡二尊豢養,以色娛人的一隻羽禽,隻不過不是什麽好鳥,又有何麵目取笑旁人?嗬嗬,真叫人笑掉牙齒。”


    “藍嬰兒,你這麽說就不對了,我淩某也有龍族血脈,淩氏同在龍族五姓,這不是連我一塊都罵了嘛?”


    ……


    就在幾人皆在爭先調息,而口上卻在不停爭鬥之際,淩別意爽朗的話音突然插了進來。眾人循聲抬頭望去,卻見他不知何時又已立身階上,雖是連站都站不穩,卻已經抓住了王座靠背。


    在剛才曾短暫消失過的煞威再次充斥了整個殿宇,殿中也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位懷真道友,多虧了你那一劍,不然淩某被那毒婦製住,恐怕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裏多謝了。”


    “龍世兄,大局未定就先自斷臂膀,心還是太急了啊。不然今日誰人是你二位的對手?”


    “藍嬰兒,你我畢竟是夫妻一場,你何以如此歹毒,千方百計的尋了這個煞天王命之身來,就要將我元神從王座抽出,然後將十惡極刑盡數用在我的身上?”


    “啊!還有這位小兄弟,就是你。今日若非你帶了這支舍離矢來,淩某或當萬劫不複。我觀你身上有引弓之法,可惜用得不對。這份恩情,淩某定有厚報。”


    淩別意雖然顫顫巍巍,可身著血袍,自然便有一股讓人思之不透的威勢,目光掃向哪裏,便讓誰人一陣徹骨寒意。即使是與鬼哥笑言細語,仍是一臉難掩的凶相,他說的厚報誰敢當真。見無人敢回言,這才滿意地又向王座挪了半步。


    然而他剛剛撩開袍擺,想要歪坐上那張王座。體內一道道藍光瞬間爆發,從眼耳鼻口處不斷迸射。他的軀體脹縮不止,又時而有無數道魂念亂象浮顯於體外。


    更為可怖的是,一道黑色的魂影正投射於他背後的王座之上,那道黑影如龍蛇扭擺,發出一陣陣極其淒慘的哀叫。聞者無不心驚膽顫,仿佛感同身受。


    “十惡亂魂禁法!你竟將極樂龕藏在此身之內?賤人!”


    極度的痛苦讓淩別意再無半分灑脫豪邁之態,他體內似乎有一種力量在不斷撕扯著他的元神。他此時雙手盡握在王座扶手之上,離坐下去隻差數寸。然而這數寸之距,對他來說卻極其遙遠。


    “嗬!為了這一天,我已經等了多少年?我所受過的苦楚,我要你百倍千倍品嚐。淩別意,知道施展這個禁法的法引是什麽嗎?”


    “對了,你現在雖說不出話來,大概也可以猜得到了。用的自然是你的親生兒子,不然哪能這般隨意的便將法力引入你的元神。可他也是我的兒子,所以才能將我的神意發揮到最強。”


    “我們的兒子啊!我偷偷將他生下來,並且在他一出手便用法力封藏,直到數萬年後才可自行解封。他還以為自己是天生地養,至今都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誰。”


    “他長得和你一樣醜惡,令人望而生厭。可他實在是十惡亂魂禁法絕佳的法引,世上絕找不到更好的來,不是麽?哈哈哈哈……”


    淩別意目光有些渙散,顯然是在與魂內那股離亂之力拚死相持。然而藍嬰的話一句句落入他的耳中,讓他的眼神中又多了一種新的痛苦,似乎是極深的恐懼。可他似乎仍在試圖努力,想要坐到那張椅子上去。。


    極樂仙君笑中帶泣,那已略有嘶啞的話音與歇斯底裏的狂笑回蕩於大殿之中,看上去好不瘋癲。


    一眾被迫圍觀者雖不知詳細的來龍去脈,但聽及這惡毒禁法的法引竟是二人的子嗣。雖然此時殿中的煞威已然又悄悄斂去,一時卻無人想起有什麽動作,都沉浸在絕對的震驚中久久回不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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