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杭州古玩專家宋翰林突然打電話來,要李安浦代他去看一件東西。他說自己要為文物雜誌寫一篇文章,交稿的時間實在太緊,一時趕不過來。請李安浦無論如何幫幫忙。


    宋翰林大半生從事文博工作,擔任過博物館副館長,後來當了文物商店副總經理,經營上很有一套。退休以後,精力不減當年,依然熱衷於搞經營、玩收藏、做研究,尤其熟悉各類良渚玉器,寫了不少文章,在文博圈子裏很有些影響。李安浦跟他是老相識了,雖然沒有正式拜師,在心目中卻始終把他作為老師,對他十分尊重。宋翰林委托的事,自然是不能推辭的。


    前些時候,他和幾位收藏家創辦了一家遠古文化博物館,陳列的史前文物中,不僅有良渚文化時期的玉器、石器、陶器等,還有十分罕見的異型器——從未見諸書刊、難以名狀的骨器、玉器。


    異形器上也有原始刻劃字符。


    那些原始刻劃字符,大多由簡單的短線段、弧線通過並列、垂直、交叉等組成不同的形狀。如果說陶符的刻劃部位,幾乎都在黑皮陶罐的沿口或罐身,而異形器上的刻符則出現在動物胛骨上、石器上,甚或出現在玉器上。有些刻符還與良渚時期最典型的人獸紋同時出現。他們發現了十幾件器物上有“台地立鳥”圖案,這種圖案隻在良渚博物院的一件玉璧上見過。由於尚在草始階段,更多的一時還難以破譯,但已有一些刻符能看出人、鳥、獸的象形,辨認出水(川)字。


    究竟是真是偽?究竟是不是記錄語言的符號?它們具有怎樣的學術意義?一切尚在探索之中,過早地下結論於事無補。事實上民間人士的研究各方麵局限頗多。但,不管怎麽樣,良渚文化異形器上的刻劃字符——所有關心中國文字史的人,都無法漠視這個現象。


    “一句話,”李安浦爽快地說,“去哪裏?”


    “就在穀安市。他們會主動來找你的。”宋翰林囑咐說:“你就在博物館等著好了。”


    “好的,沒問題!”


    “當然,憑你的目光看幾件東西,還不是輕而易舉嗎?”


    “宋老師您過獎啦。我能跟您比嗎?”


    “哪裏,哪裏……”


    果然,一多會兒,就來了一輛奧迪轎車,司機彬彬有禮地進門來,請李安浦上車,離開博物館,在大街小巷繞了幾圈,駛進了一個新建成的高檔住宅區——錦繡花園門口。一路上彼此沉默,沒有說任何話。李安浦從來沒有到過這裏,覺得有些陌生。


    司機很客氣地把他交給一個身穿製服的保安,就走了。


    保安將李安浦帶進一套寬敞的房子裏,引入客廳,也走了。


    奇怪的是房子裏空無一人。


    李安浦不知道自己是該坐著,還是該站著。他仔細打量著四周,房子似乎剛剛裝修好,擺放的古典家具精美、富麗。寬敞明亮的客廳裏,擺放一張紅木圓桌,桌上鋪設著白色的絲絨。絲絨上有一隻錦盒,正靜靜地躺在那裏。


    也許,宋翰林請他幫忙過眼的,就是這件東西?


    李安浦耐心等待了一會,仍然不見有任何人來招呼他,心裏不免覺得更奇怪。這裏的主人是誰?為什麽要躲起來?


    他端詳著錦盒,躊躇片刻,終於忍不住伸手打開盒蓋。心想,我還是先把東西看了吧。


    打開盒蓋,一件冠形飾呈現在麵前。


    李安浦頓時吃了一驚。


    怎麽……又是冠形飾?


    努力控製內心的波動,他又認真看了一次。它與自己收藏的那一件冠形飾,幾乎沒有什麽差別,也是有紋飾的。


    他默默地注視著冠形飾,又小心翼翼將它取出錦盒,拿在手裏,對著光線仔細觀察。玉器上的神人獸紋是古樸而精細的。但如果刻意挑剔,從未有一件東西,讓他看得如此專心致誌,如此神情緊張。盡管是寒意尚存的初春,他的額角上仍沁出了一層汗水。


    隨即,他又將冠形飾擺回原處,重重地歎息了一聲:


    “咳……”


    就在這時候,客廳的門打開了,匆匆走出來一個從沒見過的中年人。他十分抱歉地向李安浦拱拱手說:


    “李先生,真是對不起,連續接了兩個電話,被事情耽誤了,沒有到門口來迎接您!”


    隨即,把一隻厚厚的信封擺在了李安浦的手邊。


    李安浦瞥了一眼,知道裏麵裝著什麽,卻不露聲色,問:


    “這冠形飾……是你的嗎?”


    中年人不言可否地朝冠形飾呶呶嘴,笑道:


    “李先生是專家,這樣的寶貝很熟悉呀。”


    “工作之便,見過一些。”李安浦坦率地說,“就在最近,我至少還見過兩件,跟它是一模一樣的。”


    “哦,難怪宋翰林先生說,隻要把您請到,真偽就清楚了。能請您鑒定一下嗎?”


    “當然能。”李安浦點點頭,“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盡管說。”


    “請先說說這冠形飾的來曆。”


    “這……為什麽呢?”


    “不鑒定來曆不明的東西,也算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吧。”李安浦十分自信地笑笑,說,“外麵,不管是古玩市場還是私人收藏,良渚玉器越來越多,難免會有仿冒。它的出處就很重要。”


    中年人淡然地搖搖頭。


    李安浦是個聰明人,眼睛一轉,頓時省悟了:


    “你不清楚它的來龍去脈?哦,看來你也不是它的主人!”


    “誰是它的主人,這,你就不必多管了。”中年人委婉地說,“我們把事情辦好,就夠了。”


    李安浦搖搖頭。


    “那,你就把它作為傳世品來鑒定嘛。”中年人詭譎地笑笑說,“幾經周折,才轉到這裏。它最初是在哪兒出土的,很難說得清楚了,不過有一點是明確的,離不開太湖流域吧!”


    “嗬,你把它當作和田老玉了?”


    “據我所知,傳世品是有的。玩良渚古玉的,明清時期就很多,總會傳下來。乾隆皇帝當年不是也很喜歡玩良渚玉器嗎?還有不少流傳到了海外,至今仍在歐美的博物館……”


    “這些是常識,一點也沒錯。不過,我還是要多一句嘴,請你轉告這件玉器的主人,最好少玩這種東西。”李安浦一股勁上來了,有些執拗,說出了一句衝撞人的話,“它不是毒品,也不是槍支彈藥,可是弄得不好,會影響前程的!”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也許不知道,十幾年前,俞墩遺址失竊了幾件出土文物,其中有玉琮,也有冠形飾。這個案件至今還沒有破,有關會議上常常會提起。做我們這一行的,誰不想潔身自好呢?……”


    中年人伸手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謝謝你,李先生,從你的話裏我已經得到了答案。這是你的報酬,拿著吧,不必客氣。保安在門外等你,他會送你上出租車的!”


    這下子,輪到李安浦發傻了。中年人硬塞給他一隻厚厚的信封,像是一隻燙手的山芋,拿也不好,丟也不好。


    他暗自嘀咕,在人們的心目中,宋翰林曆來是個很清高的人,埋頭做學問,不屑於與商賈為伍。可今天他委托自己所做的,好像並不是那麽一回事。


    看來,人是會變的。那,冠形飾會不會變呢?


    在這裏待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不知自己是怎麽離開錦繡花園的。


    那隻信封,記得是被不由分說地塞進了口袋。他緊緊捏住信封,手指上滲出了一層汗水,心裏是別一種滋味。這錢,竟讓他生出了些許犯罪感。說真的,充當專家,收一點鑒定費,這類事並不是沒做過。但理智告訴他,眼前的這筆錢是怎麽也不能收的,於是乘那人不注意,把信封悄悄留在了門外的鞋櫃上。


    假如不是這樣做,今晚會失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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