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所爭議,h原料的采購方案,還是定下來了。龍海光與ls公司上海總部洽談,並且簽訂了合同。第一批先發300噸,一個月之內運抵上海口岸。


    在鬆野公司,龍海光和石田久夫始終是有分工的,他負責日常生產管理和員工培訓,石田負責產品的開發和銷售,特別是海外市場的開拓。原輔材料的采購,本來就屬於龍海光管轄的範圍。但,那天董事會上邱世生提出,發現輔料采購有受賄行為,這很令人吃驚。


    石田久夫當即說,組成調查組,一定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龍海光毫不猶豫地表示同意。他還提議,調查組組長由邱世生擔任。如果查出問題,必須嚴肅處理,誰也不準姑息。


    這幾年,龍海光在與石田久夫的接觸中,對他逐步了解。可以這麽說,兩人是友好的,又經常吵架。既感到有各種各樣的矛盾,卻又誰也離不開誰。石田久夫拚命工作的勁頭,使龍海光很感動。公司產品不斷更新,海外客戶迅速增多,產品銷售業績逐步上升,石田久夫在這方麵的作用是別人無法替代的。這正是體現了合資企業的優勢。人們常說,日本人是經濟動物,日本民族是兼容並蓄的民族。由大和人、中國人、馬來人、蒙古人、朝鮮人滲透匯融而成的民族,經曆了明治維新,經曆了二次世界大戰後的艱苦奮鬥,終於使日本成為令世人矚目的經濟強國。石田久夫的身上,不正是體現了這個特點嗎?


    就從“斷食療法”這件小事上,也可以看出他頑強的自我控製能力。但他的性格比較複雜,總是顯得多疑、急躁。比方說,同是中國人,他寧可與信賴邱世生,卻跟龍海光公事公辦。h原料采購方案定下後,他仍偷偷留了一手,與尾雄約定,下個月去日本橫濱談判。


    公司設有原料課,具體負責原輔材料的采購。原來的課長是日本人,前些時候調回總公司了。現在的課長姓文,是穀安報記者文棟的叔叔,龍海光曆來對他的印象不錯。難道,他竟會收受回扣?聽邱世生的口氣,似乎是我縱容的,矛頭明顯是針對著我。那麽,將計就計,讓邱世生去負責調查吧!


    穀安有一條新開辟的馬路,叫新湖路。這一帶,成了白領階層常常光顧的地方。你看那些西餐酒吧、日本料理、韓國燒烤和台灣茶坊,每一家門麵都裝潢得極有異國格調。柔美的燈光、低沉的音樂、俊俏的門僮,無不顯現與穀安本地文化迥然不同的特色。進門的客人,手裏提著筆記本電腦,嘴裏操著閩南方言,一看就知道來自台灣。個子不高,西裝革履,頭發梳理得十分熨帖的,很可能是日本人。這裏也常常可以看見碧眼金發的老外,或者是膚色如紫檀木一般的非洲客商。無疑,是他們讓穀安人感染了歐美和東南亞的生活方式。


    石田久夫有了空,會去那裏的居酒屋消磨一個黃昏,就著清酒,品嚐生魚片和牛肉火鍋。居酒屋的店麵並不大,門口掛一個布簾,裏麵有吧台、桌子和讓客人盤腿而坐的榻榻米。老板娘會用不太熟練的日語,十分熱情地招呼客人。純米釀造的清酒是原瓶從日本運來的,無色透明,芳香爽口,還有一絲粘稠的感覺。


    清酒一開始喝,隻覺得清淡如水,清婉似風。喝得多了,才會發現它後勁很足,給人以一種微醺卻又清醒的感覺,那種清淡也就變得耐人尋味。“濁酒一杯家萬裏”,仿佛自己不在離家很遠的穀安,又回到了東京新宿的歌舞妓町。


    除了去居酒屋,石田久夫還喜歡跳舞。


    他覺得,經過一周緊張工作以後,周末進舞廳跳上幾個小時,既能調劑精神,又有利於健康。無論如何比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好。由於要照顧子女讀書,他的太太留在日本,打算過一段時間才到中國來。生活未免顯得單調。邱世生千方百計為他安排業餘生活。每個周末去黿湖賓館跳舞,很少有例外的。舞伴、汽車、飲料,一應俱全,就像平時工作,考慮得非常周到。不過,石田久夫的私生活挺嚴肅,跳舞隻是跳舞,從不尋花問柳。他注重工作,竭盡全力要把鬆野公司辦好。這不僅是自己的願望,更是父親和祖父的願望。


    邱世生唯一顧忌的是龍海光對自己的不信任。一天到晚圍著石田久夫轉,難免有諂媚之嫌。一旦兩個總經理之間有什麽誤會和分歧,龍海光常會投來懷疑的目光,似乎自己不像是中國人。然而,可假如不這樣,又能怎麽樣?


    邱世生理直氣壯地作了調查。


    跟原輔材料有關的單位,他帶隊一一作了調查。調查結果完全出人意料。所謂在購買輔助材料時故意超出市場價格,接受對方回扣的事,純屬子虛烏有。個別供銷員在購貨時,確實有一些毛病,吃請的現象比較常見,甚至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公司。但是接受回扣的情況,並沒有發現。龍海光再三跟供銷員講清楚,常在河邊走,也要不濕鞋。合資企業的供銷員,脊梁骨尤其要挺得直,別讓人家看不起。社會風氣不太好,吃回扣的事屢見不鮮,可是我們千萬不能伸手。要讓日本人知道,我們是中國人,中國人是堂堂正正的!


    邱世生發覺自己進退維穀。


    那封e-mail是有的。用化名發來,不知道是誰寫的。或許僅僅是因為跟原料課的某些人過不去,發泄私憤。現在,實說或者謊說,都不是好辦法。在中日雙方兩位總經理麵前,都交待不過去。他不免躊躇,那該怎麽辦呢?


    按理,邱世生早已過了退休年齡,該回台灣頤養天年了。可是,他自有難言之隱。太太前些年就離世了,有三個兒女,也都分別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後代。在別人看來,他什麽都不用管,自己享受生活就好。孰料,他早年有一個私生子,在台北讀大學,尚未畢業,每年都得有一筆不小的開支。偏偏三個兒女知道他有這回事,也知道他留一手。他們逼著老頭,你要給私生子,我們不反對,可是一碗水要端平,給他多少,我們也要多少。否則,法庭上見!


    邱世生沒辦法。一切都是自己年輕時作的孽,認吧,不認也不行。他在台灣有房子,也有一些積蓄。他實在纏不過兒女,幹脆把房子賣掉了,把積蓄分光了,從此不跟他們見麵,落得耳根清淨。這,也正是他這把年紀還到穀安為鬆野服務,甚至把鬆野當作家的根本原因。


    鬆野總算待他不薄,每個月的薪水也夠用了。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他想,隻要健康允許,就這樣過下去。再過幾年,就進養老院,耗完最後的年月。不過,想幹好事,卻總會遇到一些不如意。看來確實是年紀大了,做很多事會捉襟見肘。


    無奈地沉默了幾天,終於拖不下去了。性急的石田久夫不允許調查不見下文。這天一上班,就把邱世生叫到辦公室。


    “邱先生,看樣子你真的是上年紀了,反應很遲鈍。現在,該怎麽收場呢?”


    “我,我……”邱世生囁嚅道,“這件事全都怪我,不該在董事會上急匆匆提出。”


    “我知道,你是為了表示對鬆野的忠誠。誰不知道,你是最忠誠的呢?可是我又該怎麽處理跟龍海光的關係?鬆野在穀安,是一家中日合資企業,你難道不懂嗎?”


    “是的。我也害怕別人在背後點點戳戳,罵我‘漢奸‘。可是,我完全為了維護鬆野的利益啊。我這把年紀了,還能圖什麽呢?”


    “要不是看你年紀大了,我早就……”


    恰好在這時候,龍海光走進門來,爽朗地笑道:


    “石田先生,在樓下就聽見您喉嚨響。請別生氣,生氣可要破壞斷食療法效果的啊!”


    他說得很幽默,沉悶的氣氛頓時被打破了。龍海光又說:“邱先生堅持原則,為公司做了好事,應該感謝他呀!”


    “感謝?”


    “是啊!邱先生他經過調查,澄清了事實,發現了弊病,就可以堵塞漏洞。我們之間可能造成的隔閡也被排除了,不正是一件好事嗎?”龍海光說,“我已經通知他們了,今天下午,我會去原料課開會,一定要健全製度,嚴格執行。不管是誰,都不準吃請,更不準拿回扣。一旦發現有毛病,處理絕不手軟……”


    石田久夫不由笑了:“哈哈,龍先生真實一個有胸懷的人啊!”


    邱世生垂手站在一旁。他萬萬沒想到,龍海光居然會在石田麵前為自己辯護。一瞬間,他不知該說什麽。幾滴眼淚禁不住地滑下了皺得像核桃似的臉頰。


    “老邱,別忘了,今天又是周末了。”龍海光笑道,“晚上黿湖賓館的舞會,你安排好了嗎?我想和太太一起,陪石田先生跳幾曲,可以嗎?”


    “求之不得嘛!”石田久夫也哈哈笑了,“忙碌了一個星期,是該放鬆放鬆啦!”


    邱世生慢慢轉過身去。兩條腿像灌了鉛,步子很重。他發覺自己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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