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海風習習,頗有些涼意。


    站在碼頭工作平台上舉目四顧,仍然見不到星空,天水之間,灰蒙蒙的一片。


    塞特港早早便沉入夜的寂靜,除了少數幾座大廈尚不安份地閃動點點燈火,更多的建築則被黑壓壓的背景同化。


    這個世界一直在嚐試著自我安慰,上到聯盟官方,下到尋常百姓,均一口咬定僵屍的災禍已然變成過去式,不遠的未來,光明即將重現。


    可黑暗就像一場持久的噩夢,盤旋環繞,無法擺脫,就像城市中隨處可見的殘磚碎瓦,像商店裏那狼籍的櫥窗,一直在提示著突如其來的暗夜曾經多麽慘烈,曾經帶來多少痛苦。


    痛苦還將繼續,還將愈演愈烈,隻不過人類始終拒絕承認內心深處的判斷罷了……


    吳鳴站在護欄前,失神地望著運河河水的湧動。


    這是他第一次真實地觀察到流動中的河水,在他出發的那個世界,所謂河流和所謂土地,以及屬於自然的一切,早已為鋼鐵替代。鐵籠、飛天橋、輻射爐、競技場……所有設施無一不是金屬製造,冰冷無情,比惡魔的心還要冷酷。


    流水那嘩嘩的響動,雖然一成不變地枯燥乏味,卻帶有安靜的力量,會讓他心緒平穩,會讓他暫時忘卻焦慮,還會讓他陷入深思。


    吳鳴在想,如果那即將到來的災難隻是一場噩夢該有多好,這世界仍將按照它已經熟悉的規律運行下去,在利益的糾紛中鬥爭,在利益的妥協下和平,就像一個個或長或幼、或強或弱、或黑或白的孩子,在磕磕碰碰中長大,在吵吵鬧鬧中成熟,沒有滅頂之災,也沒有卑劣的背叛。


    但吳鳴也知道,那不過是個逃避現實的美好願望。曆史的車輪已經駛上了開往深淵的軌道,如果自己這個修路工無法及時額外架好兩條鋼軌,整車人的命運便早已注定……


    思緒也不單純是沉重壓抑的,就眼下而言,吳鳴也發現了個好消息——他發現自己的能力正在按照計劃恢複著。


    還不到兩天的時間,肌肉力量已經恢複到了原有的25%。別小看這10個百分點,那意味著這位原本的格鬥專家已經可以完成相當一部分戰鬥動作,而且他敢確定,如果不借助武器等外力,眼下的他在麵對三五個好手時都有把握戰而勝之,甚至可以去挑戰曆史上最為著名的拳擊世界冠軍默罕默德·阿利。


    這是個很好的信號,就算這次熱路撒涼之行出現任何意外,吳鳴也相信自己會有機會順利逃脫,哪怕身邊無時不刻都陪著黑衣壯漢那樣的監視者,隻要吳鳴動動心思,隨時可以把他放倒,保證要他一整個晚上都睡得安安穩穩。


    可是覺悟能的恢複並沒有絲毫進展。


    為了穿越超能量時間通道,身體要無可避免地經受分子裂解和複原的痛苦過程,幽暗神經元自然會在此期間遭到破壞,不管他曾經多麽強大,幽暗神經元的自我修複至少也需要兩三個月的時間,而覺悟能想要完全恢複正常,還需要更加複雜的補充,而那種補充對一般人來講甚至稱得上瘋狂。


    在事先的計劃中,覺悟能的恢複原本是被排除在外的,因為那樣的補充在預設的年代無法得到滿足。


    在預想中,殘留在吳鳴體內的覺悟能水平應該維係在20%左右,中級水平的鮮肉鬥士,而那已經足夠保證他應對各種各樣的危險境地,就算不巧趕上第一次世界大戰,他也可以赤手空拳出戰,憑借一己之力擊潰對戰雙方。


    可穿越時異常損耗的出現,這件超級強大的人形武器必須推遲現身。那對於那些僵屍而言稱得上是件幸事,吳鳴卻不得不隱忍一段時間,隻能想盡辦法憑借對這世界的了解,以相對曲折的路線來改變曆史的進程。


    但那也稱不上太大的困難,因為吳鳴已經穩健地邁出了第一步,順利完成了第一個小計劃中的準備工作——兵工廠那鮮豔的隊服已經穿在了身上,有些不大合群,但大小合體,比起那套女孩子睡衣強了不知有多少倍,隻不過球衫略微有些單薄,被海風一打,那涼意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知道冷了?”一直無聊地守在一旁的黑衣壯漢發現了吳鳴的落魄,帶著抱怨的語氣問了一嘴,“冷了就快跟我回去,比賽就要開始了,下麵的人還等著看熱鬧呢,你可千萬別掃興。”


    吳鳴在心裏歎了口氣:這場鬧劇還得演下去,一旦兵工廠不出預料地輸掉了比賽,他還得像個真正的球迷那樣,拿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這對他來講有相當大的難度,因為他對足球這種競技一竅不通,隻知道那是曾經的世界第一體育運動,是少數幾樣在暗夜時代仍可為人類帶來安慰的娛樂,但在競技規則之類的細節上,他沒有絲毫的了解。


    就這樣硬著頭皮去裝相?吳鳴實在擔心自己會露了馬腳。


    “我還是想先回房間一趟,”他撓著頭對壯漢說,“你也知道,這是個關鍵時刻,任誰遇到這樣的情況都難免緊張,而我一緊張就想去廁所。”


    “大廳邊上有洗手間,而且那豪華程度絕對不會遜色於任何一個房間。”壯漢仍想著讓吳鳴盡快進入角色,這場好戲他一時一刻也不想耽擱。


    “我習慣在私密的空間裏辦私密的事兒,這大概也是我的一個小怪癖,你能理解,對麽?”吳鳴固持己見,心裏想的卻是能拖幾分鍾算幾分鍾。


    “你可真夠麻煩的,一會要看景,一會又要回房,那些囉嗦事你最好盡快解決!”壯漢明顯不耐煩了,如果不是吳鳴身為大小姐名義上的貴賓,恐怕就會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拎到賭場大廳裏。


    跟在壯漢身後,重走一遍那集裝箱暗門和守備森嚴的電梯,吳鳴突然發覺氣氛有些不大對勁。


    門口和電梯口的幾名守衛反應很不正常,他們有的在竊竊私語,有的在通過通訊器匯報情況,還有的在操作著某種設備……從他們與黑衣壯漢那短暫的眼神交流中,吳鳴讀出了一個信息——出事了!


    果然,出了電梯後,壯漢加快了腳步,甚至連盯緊吳鳴這位貴賓的重任都丟到了一邊。可他的去向和吳鳴一致,仍然是賭場大廳西側斜上半層的住宿區。


    就在519號房間的門口走廊裏,聚了近百號人,從打扮來看,除了少部分安保人員,剩下一多部分均為來此消遣的客人。此刻,他們的表情均寫滿了恐慌與驚懼,仿佛剛剛遭受一場僵屍襲擊。


    吳鳴的心髒不由自主地揪了起來:出事的人是雅吉?!


    “嘿,老兄,你可回來了!”


    火雞一樣的腦袋從人群中探了出來,明擺著的安然無恙,“咱們得快點兒了,比賽馬上就開始,我們得去為兵工廠鼓勁啊!”


    那家夥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麵隊旗,正插在後脖頸,臉上也用油彩塗上了隊徽標誌,冷眼看上去和唱戲的差不多少。


    “先別提鼓不鼓勁,這究竟發生什麽了,為什麽我們門口圍了這麽多人?”吳鳴哭笑不得地問。


    “沒什麽大不了的,對麵那屋子裏死了個人。”雅吉擠出身來,拉起吳鳴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嘴裏還在嘮叨著,“好一陣子了,我這兒一直心緒不寧,眼皮也總跳,希望不是什麽不好的預兆。”


    “死了人?”


    吳鳴站了下來,硬生生地把雅吉摁在了原地,“什麽樣的人,對麵的客人?”吳鳴記得對麵剛好是503號房,裏麵住著的應該是好心相勸的勃丹和古川。


    雅吉點了點頭:“就那個大禿頂,多嘴多舌說我們肯定會輸錢的家夥。你說,他倒黴了是不是就證明我們是幸運的?”


    “怎麽會這樣?”吳鳴皺起了眉頭,想要擠到前麵去看個究竟。


    雅吉仍然在後麵拉拉扯扯:“看死人幹嘛,走了走了,比賽馬上就開始了,我們可千萬別去犯這晦氣。你大概不清楚,我這人一直逢賭必輸,好容易這回有了點感覺,可別再被黴運重新找上來。”


    吳鳴白了雅吉一眼:“看你這麽急著走,別是你把他幹掉的。”


    雅吉的鼻子都歪到了一邊:“你可真會開玩笑,那門鎖得牢牢的,還是來送晚餐的服務生聽到裏麵有幾聲槍響,找人拿鑰匙才打開的門,進去就發現那家夥被幹掉了,據說腦門中了兩槍,心髒還挨了一槍,右手掌不翼而飛,死相挺慘的。”


    “那麽凶手呢,抓到了麽?”


    按這樣的說法,那大概是行家下的手,不知道那位好心人怎麽會惹到這麽凶狠的仇家。吳鳴隻希望那些保安能起些作用,在一場激烈的槍戰中,將那惡徒擊斃當場。


    “這事說起來也有些怪,等他們進去時,竟然連根毛都沒找到,隻看到一把裹了布的消音手槍,估計是槍手幹完活扔在那裏的。”雅吉在這樣說的時候,竟然流露出一絲讚歎的語氣,“不管是誰幹的,那家夥肯定不簡單。別看這裏的每一間屋子都有二百平米,可那些窗戶都是假的,是電子屏,四麵就像封閉的鐵牆,肯定無處可逃。但那家夥就這樣消失了,像個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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