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內,奇塔從暗影中走了出來。


    不出所料,他還沒有完成整個身體的細胞重組,下半身仍然是原本的形態,漆黑的胞衣緊密地包裹著兩條粗壯的蟲腿,帶有華麗紋飾的關節向後彎曲,膝部向下的鱗甲一圈圈地反折過來,最終形成了一個圓蹄狀的靴子,踩在月桂木地板上,發出格吱格吱的聲響。


    他上半身已經轉換為人類的形態,看上去上下兩部分極不合比例。一件黑色的連帽衛衣草率地套在他身上,卻沒有拉上拉鏈,而是隨意地敞著懷,露出寬闊的胸肌和結實的腹肌。帽子此刻就罩在他頭上,令他的麵孔好像蒙上了一層濃濃的黑霧。


    雅吉正在角落發抖,盡管在接近一周的時間裏,他一直與奇塔同處一室,但對於那怪物的全新樣貌,雅吉始終難以接受。


    “你,厲害!”奇塔的話語更加順暢了,好像片刻的旁聽令他大受啟發,語言能力由此得到了突飛猛進的提升,“混蛋阿拜,該死!我們,打一架!”


    吳鳴並沒有答話,像尊雕像般定在了原地,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奇塔又向前邁出了一步,接近四米的身高,伴隨著無窮的壓迫感。他的手臂正在緩緩抬起,一點點接近帽簷。


    雅吉顫抖得更加劇烈,手指不受控製地敲擊在地板上,發出一連串令人心煩的咚咚聲。


    吳鳴卻輕舒了一口氣,抬起頭,望向了咫尺相隔的巨人:“你變成了什麽,奇塔?讓我看清你,因為我需要確定你的身份,免得幹掉了一個毫不相幹的怪物。你還是你麽?還是那個奇塔·比弗勒,那個一心想要公平決戰的驕傲戰士麽?”


    奇塔聽懂了。盡管吳鳴的問話帶有許多陌生的詞匯,但他完全理解了這番話的含義。


    “我,奇塔·比弗勒!”哈哈的狂笑聲響了起來,奇塔的手掌猛地一掀,徹底除去了他的帽子,“你,大吃一驚!”


    “啊!住手,快住手!”


    雅吉驚慌的叫聲響了起來,從身後那嘭嘭的響動來判斷,他似乎正在試圖用腦袋在牆壁上撞出一條出路。


    吳鳴卻並未驚慌,盡管奇塔改換出來的樣貌的確有些恐怖,但對他而言,那並不會帶來大吃一驚的效果,搞怪的意義似乎更大一些。


    奇塔的脖子上架著個骷髏,暗紅色的骷髏,幾乎與吳鳴的預計一模一樣。


    “奇塔喜歡!”奇塔嘿嘿地笑著,“赤鬼,我喜歡!”


    吳鳴淡然地回以微笑:“你說過的,沒有達克拉,也沒有怪物,我可以認為你這是在作弊。作弊,你懂麽?那就是說,你沒有遵守約定;你做了件壞事。”


    奇塔搖了搖頭,似乎在醞釀著某種情緒。


    “奇塔,沒有作弊,你,你在作弊!”他突然揮動了一下手臂,“你,不能叫赤鬼出現,你欺騙了奇塔!”


    計策被拆穿了,看來奇塔判明了真相,赤鬼已然無法召來,眼下吳鳴所能依靠的,隻剩下那傷痕累累的身體。


    “幹掉他,求你了!”雅吉在大叫著,情緒幾近崩潰。


    吳鳴仍然平靜如常:“你說對了,奇塔,我已經叫不來赤鬼,你能看到的,就是我全部的力量。你打算反悔麽?如果你那樣做的話,我們這場決戰根本就不必打了,因為你贏定了,你可以輕鬆地殺掉我,也可以輕鬆地殺掉所有人。”


    奇塔正用力地喘息著,盡管那暗紅色的骷髏無法準確地表達出他的心理狀態,但很明顯,他已經怒不可遏。


    “但那是你要的麽?”吳鳴眯起了眼睛,毫不退讓地和奇塔對望著,“你什麽也證明不了,你的驕傲,你的尊嚴,你強大的力量,都無法得到證明,因為你沒有信守諾言,沒敢真正接受敵人的挑戰。你的厲害隻是達克拉的厲害,而你,是個膽小鬼;你根本不厲害!”


    吳鳴抬起右手,把拇指用力地指向了地麵。


    刀光一閃,暗影之鋒浮現在空氣中,就在吳鳴麵前兩厘米處,飛快地轉動了起來。


    在那一瞬間,吳鳴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都被牽引出了軀體,那莫名的吸力,似乎隨時都能把他掏空,將他消滅。


    但吳鳴動也沒動,站得穩如泰山,嘴角仍然帶著輕蔑的笑意。


    “來吧,和我打一架!”吳鳴說,“我會讓你見識到真正的厲害,告訴我,你有那樣的勇氣。”


    刀子收了回去,奇塔也恢複了冷靜。


    對手的激將法曾反複使出,那隻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把戲,奇塔從來都看得清楚。可現在,他決定主動跳入那個圈套,而他的原因很簡單——對於這場決戰的勝利,奇塔有著十足的把握。


    “是的,打一架!”奇塔慢慢地退了回去,那張骷髏麵孔左右搖擺,好像在打量著戰場的情況。


    “沒有達克拉,但是……”奇塔重複起了他的承諾,卻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有赤鬼,奇塔的赤鬼!”


    對於自己的老夥計被借用的事實,吳鳴並不介意,因為他知道,那隻是奇塔用以擾亂自身的手段,正像他在之前的所有動作一樣,每一樣的出現都意圖打亂自己的節奏,使得這場生死之戰最終到來之時,勝負的天平早已傾向奇塔一方。


    但吳鳴排除萬難地站在了這裏,渾身的傷情,以及奇塔所有的手段,必須加以忽略,更何況,奇塔似乎正在解除胞衣的保護,打算公正公平地進行這場較量,那也就意味著,這場決鬥不管發生了怎樣的周折,最終仍按最為樂觀的計劃發展著。


    吳鳴看到了,奇塔腿部的鱗甲開始褪去顏色,露出白花花的肌腱以及淡綠色的血管。那是兩條放大了數百倍的蟲足,單從那肌肉的形態就能看出,那凶魔的爆發力必然大得驚人,不必發出全力,就能跳起幾十米高。


    奇塔似乎覺得身上的衣物有些礙手礙腳,對於人類的服裝,他大概還來不及適應。他甩了兩下肩膀,隻可惜那兩條新生的手臂也達不到活動自如的程度,於是他拉住衣襟,毫不費力地將衣服扯成了碎片。


    正如吳鳴所料,奇塔的靈活性肯定會差一些,而且以他現有的上肢形態來分析,奇塔似乎在細胞重組時,過度強化了力量,而那仍然是基亞塔星人固有的思緒模式。


    他是可以被戰勝的!


    吳鳴有過那樣的經驗,與這種過度依賴力量的異星凶魔進行決戰,自己完全可以憑借靈活的戰術戰而勝之,所要注意的,隻是避免與之發生正麵的力量對抗,而那並不難做到。


    雖然應該還有幾顆鋼珠嵌在右肩,左踝的扭傷也不住傳來痛感,但吳鳴確信那點小困難均可以得到克服,因為他剛從古川那裏得到了一個極為關鍵的信息——丁香還活著!


    當心情完全平複下來,吳鳴終於注意到了側後方的動向。


    丁香當時摔向了衣櫥,而那裏正是奇塔收藏約櫃的位置。從腳邊的幾塊碎片來看,約櫃外圍的絕緣體應該被槍彈打出了裂痕,而丁香的撞擊很有可能令那絕緣體全部解體,而那正說明此刻的丁香與約櫃已經完全接觸上。


    隻不過約櫃的神力卻並未外泄,那說明那種神奇而強大的力量自主壓抑了起來。那樣的情況,吳鳴十分了解,因為那與覺悟鬥士在發動攻擊之前的覺悟能強力收縮十分接近,那遠古的力量如果不是正在被丁香吸納,就是把她當成了介質,此刻正等待時機,準備一次猛烈的爆發!


    但丁香需要時間。


    那遠古遺留下來的覺悟能修複她受損的肌體需要一定的時間,不管是吸收還是借用那強大的能量,也需要一定的時間,而這個時間,吳鳴必須替丁香爭取下來!


    “我們就在這裏,還是到外麵?”吳鳴不動聲色地建議說,“我覺得外麵似乎更方便一些,戰場更大是一方麵,同時你還會把你的威力展示給觀眾看。我想你大概還沒注意到,就在這房子的周圍,還有兩個人無比迫切地想要看到你,想要看到奇塔·比弗勒長了一副什麽鬼樣子呢。”


    奇塔已經完成了戰鬥準備,此刻正低著頭在地麵尋找著什麽,吳鳴的這番話本身也有些超過了他所掌握的語言能力,以至於他愣了片刻,最終緩緩地抬起那顆骷髏頭。


    “幫手?耍賴?”他笑了,還借用起阿拜的語氣,“奇塔歡迎你有幫手,他們,打一架,都會死!”


    “他們不會幫我。”吳鳴攤開了雙手,“你相信麽?他們隻是來看熱鬧的。他們將親眼看到我怎樣殺死你,他們會鼓掌叫好,他們會歡呼慶祝,惟獨不會上來和你打一架,因為他們都知道沒那必要,因為他們都確信,我一定能幹掉你!”


    奇塔終於抬起了頭,一把光閃閃的求生獵刀已經出現在他手中。


    “觀眾?”他得意地晃起了腦袋,似乎對自己能突然想出這麽個字眼大感驕傲,“奇塔,需要觀眾,觀眾告訴別人,奇塔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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