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和方曉晨是在晚上接到孫晉寶的電話的,其時劉欣正陪著方曉晨在房間裏麵說著話。她們兩個是好姐妹,又都喜歡同一個男人,而且這種喜歡彼此也都已經清楚,本來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但是現在方曉晨已經越來越虛弱,正如她當初預想的那樣,化療的副作用,已經開始顯現出來,每天早上梳頭的時候,都會大把大把的往下掉頭發。原本一頭烏黑茂密的黑發,現在已經變得稀稀落落的。


    而她的,也越來越虛弱,連走出院子活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每天隻能由劉欣扶著站到窗口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這還不算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治療到現在,方曉晨腦部的腫瘤不但沒有縮小的跡象,反而越來越有惡化的趨勢。


    任何一個人,包括方曉晨自己心裏都很清楚,這一次,方曉晨真夠嗆能熬過去了。


    而這段時間,謝明倩也越來越忙,但不是忙於學校的事情。隨著方曉晨病情的加重,謝明倩已經將重點放到了自己女兒身上,學校那邊也已打過了招呼。對於這件事情,校領導還是理解的,所以將一些原本由她負責的事情交付給了別人,以便讓她能有更多的時間照顧方曉晨。


    偏偏在這個時候,有關於孫定琛遇襲受重傷的消息傳到了劉欣和方曉晨這邊。劉欣接到這個消息之後,頓時芳心大亂,差點沒有崩潰。這幾個月以來。她已經承受得太多太多。方曉晨的事情已經讓她的精神緊張到了極點,現在又聽到孫定琛的事情,如何還能再能淡定?


    方曉晨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明亮的燈光之下,皮膚下的血管隱約可見。此時的方大小姐已經完全沒有當年的神彩,兩隻眼睛黯淡無光,原本就相當瘦弱的身軀如今更加的削瘦,幾乎就剩下皮包骨頭。頭發也變得枯黃無比,由於掉的頭發太多。所以在方曉晨百般要求之下,劉欣不得不請人給她做了一下頭發,將她原本清水麵條般的長發燙成了一個爆炸頭,這樣看起來能顯得頭發多一些。


    不過她的感覺還是相當敏銳的。判斷能力也很強,盡管劉欣放下電話之後沒有說什麽,可是她還是從劉欣的表情上看出了問題的嚴重性,一臉關切的問道:“是不是家裏出事了?”


    劉欣強顏歡笑,坐到床前幫她剝開了一個本地特產的小芒果遞到了她的嘴邊,柔聲道:“沒事,剛才小寶給了我打了一個電話,問了一下你的情況,這孩子吵著要過來看看你,我被他吵得煩了。”


    方曉晨咬了一小口芒果肉。慢慢的嚼了兩下,咽到了肚子裏,靜靜的說道:“從小到大,你都不會說謊,起碼在我麵前不會說謊。咱們兩個從記事的時候起就混在一起,有什麽事你能瞞得過我?如果小寶把你吵煩了,剛才你在電話裏為什麽不罵他?”


    劉欣還想要掩飾一下:“你都病成這樣了,就不能少用點腦子?好吧,我和你說實話吧,不是小寶要吵著過來看你。而是咱們的店裏遇到了點小情況,聽小寶說,稅務方麵有點不對勁,於敏佳和莊楚楚正在處理這件事情。過兩天等謝阿姨回來了,我就回去看看怎麽一回事。這件事估計會很麻煩。可能得回去一段時間。”


    方曉晨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漸漸變得深邃起來。幽幽的歎了一口氣,說道:“省城,現在應該快下雪了吧。”


    “還沒呢,我上次回去,樹葉剛落,離下雪還早著呢。怎麽,想看雪了?”


    方曉晨微微點頭:“活了二十多歲,每年冬天都能看到雪,今年冬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我想回家,不想留在這裏了。”


    “回家?你開什麽玩笑?病得這樣重,怎麽可能會讓你回去?再說了,幾千裏地,你又坐不了飛機,舟車勞頓的,你的身體根本就受不了。還是再養幾個月,等你的身體養好一些,再說回家的事。”


    方曉晨道:“來這裏這麽長時間了,剛來的時候,還能四處走一走,現在養得隻能躺在床上。要是再養幾個月的話,恐怕就真的回不去了。不行,我要馬上回家,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家裏,絕對不能死在這裏。”


    劉欣見方曉晨越說越激動,頓時慌了手腳,隻得將對孫定琛的擔心暫時放下,先把這位大小姐安撫住再說。可是方曉晨也不知道發了神經,不管她怎麽說,鐵了心非要回去不可。


    劉欣急得滿頭大汗,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門一開,謝明倩突然風塵仆仆的走了進來,看到她們兩個的樣子,不由得愣了一下,沉著臉喝道:“你們兩個又在搞什麽鬼?”


    劉欣和方曉晨都沒有想到謝明倩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進屋,驚訝之餘,也都停止了爭執,齊聲詢問謝明倩為什麽會這麽晚了還趕到這裏。


    謝明倩將手裏的包裹放下,沒有說什麽,走到方曉晨的近前,仔細端詳了她幾眼,眼中現出一絲憂色,說道:“我已經和學校請了假,才下飛機。你們兩個在爭什麽?”


    原來在謝明倩的心裏,始終還是女兒的安危要重於工作。思前想後之後,覺得總這樣兩頭飛也不是辦法,況且將方曉晨扔在療養院,隻由一個劉欣照顧,她也實在不放心,所以向學校請了長假照顧女兒。然後第一時間坐最快的班機趕到療養院,一進門正好看到方曉晨和劉欣爭執。


    其實在方曉晨的心裏,和謝明倩的親近程度,要遠不及方越元。多年以來,在她的心裏始終有一個心結,那就是謝明倩有時候和方越元之間吵架。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謝明倩在無理取鬧。再加上謝明倩多年在部隊工作。生活上講究條理分明,一板一眼。這正和方曉晨的性格起衝突,因此母女之間的關係相當不和諧。


    但自從她生病之後,謝明倩跑前跑後的照顧她,讓方曉晨終於醒悟,其實謝明倩對於自己的愛,絲毫不亞於方越元。有些時候,她對方曉晨的母愛,甚至要遠超於方越元施予的父愛,母女關係也因此融洽了許多。對於謝明倩的批評。也不像當初那樣有激烈的反應。


    所以當聽到謝明倩詢問她和劉欣因何爭執的時候,方曉晨也沒有瞞她,將自己要回家的想法坦言相告。


    劉欣本以為謝明倩聽了方曉晨的請求之後,會訓斥她一頓。可是沒想到謝明倩的反應卻很平靜,坐在方曉晨的床頭握著女兒的手,微笑道:“想家了?”


    方曉晨仰麵朝天,直勾勾的望著天花板,眼睛眨了幾下:“真想家了,想家裏的雪,想我和劉欣的店,想我的小房。好幾個月沒有回去看看了,也不知道小房現在什麽樣了。”


    “還能什麽樣?我每次回去都要收拾一下,幹淨著呢。”劉欣道。


    “那我也要回去親眼看一下才能安心。這小房雖然是程誌超他們家的,可是卻花了咱們很多心思布置呢。”


    謝明倩白了方曉晨一眼,嗔道:“說來說去,原來還是想省城那堆東西,竟然沒有一樣是想咱們家的。”


    “小房那是我的家,我當然要先想小房。”方曉晨咧嘴一笑,“媽,咱回去好不好?我真不想再留在這裏了。”


    謝明倩歎了一口氣:“這裏的條件要比省城好一些,可是醫療水平和省城卻有一定的差距……。這樣吧,我先考慮一下。明天找療養院谘詢一下,看看你的身體狀況能不能應付得了這一通折騰。”


    方曉晨大喜:“當真?”


    “我還能逗你不成?好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和劉欣現在就去找醫生問一下。”


    方曉晨連連點頭,抓起謝明倩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閉上眼睛果真休息起來。她現在起不了身。否則親的就不是謝明倩的手,而是臉了。


    …………………………………………………………………………………………


    等她睡著了之後,謝明倩輕輕的從她手裏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又細心的替她將被子蓋上,向劉欣使了一個眼色,兩個人輕手輕腳的從房間裏走了出去,來到了屋外的長廊下,找了一條長凳坐了下來。


    夜色之中,燈光之下,二人臉色看起來都不怎麽太好。謝明倩固然是憂心忡忡,劉欣也感到心力交瘁。遠處的海風將略帶腥氣的空氣吹過來,耳中聽聞的是一陣陣濤聲,四下裏一片寧諡。但是劉欣和謝明倩心裏卻都是思潮起伏,和表麵的平靜完全不一樣。


    良久,謝明倩才抬起頭,望著劉欣略顯憔悴的臉龐,一臉的憐惜:“這幾個月辛苦吧?”


    “還行,能受得了。阿姨,您真的答應曉晨要回去?”


    “曉晨這個樣子,已經無力回天了。”謝明倩說著,鼻子一酸,眼圈馬上紅了,“這可能是她最後的心願,我這個當媽的又怎麽能忍心拒絕她?況且,家那邊也出了一點小事情,於情於理,你都應該回去。如果你長時間不回來,曉晨心裏肯定會有所感覺,她的脾氣你也不是不清楚。與其讓她整天胡思亂想,還不如讓她回去呢。”


    劉欣輕輕點了一下頭,低聲道:“也是。”


    謝明倩對她的反應很意外,皺起了眉頭:“你知道家裏麵出事了?”


    劉欣又是一點頭:“今天接到小寶的電話,說我爸讓人襲擊了,傷的挺重。”


    謝明倩恍然大悟,在來之前,她還一直考慮應該如何告訴劉欣這件事,才能不讓她太過於激動。現在看來,一路上的擔心有點多餘,劉欣比她想象的要堅強得多。一般人遇到這種事,隻怕早已方寸大亂,可是劉欣卻在收到消息之後,還能如此鎮定的先安撫方曉晨,總算是讓她感到欣慰不少。


    “阿姨。你有沒有見過我爸。他到底傷得怎麽樣?”


    “我也沒有見過他,具體怎麽個情況也不太清楚。不過聽你方叔說,這一次如果不是宣世錚的人正好跟蹤你爸,及時的救下了他,隻怕凶多吉少。不過我想宣世錚的人就算是救下你爸,也肯定打了折扣,並不是第一時間出手的,而是在最後關頭,才露麵將他救下,所以才會讓他受了那麽重的傷。”


    “那傷人的人捉到了嗎?”


    “捉到兩個。都是一些小混混,從他們嘴裏,得不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現在你方叔正在調查,相信很快就能有結果。”


    謝明倩看出劉欣盡管表麵上看起來很鎮定。可是內心卻相當緊張,連忙說道:“你放心,你父親現在已經醒了過來,除了身上有多處骨折之外,內髒並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害,隻要靜養幾個月,應該很快就能痊愈。而且我聽你方叔說,對方使用的武器,也都是一些鋼管之類的物件,沒有動刀。說明他們也不想真的要你父親的命。”


    “但是我爸畢竟已經那麽大歲數,這一次受傷這麽重,將來肯定說不定會留下後遺症。”劉欣眼中露出一絲和方曉晨眼中常流露出的煞氣極為相似的寒光,冷冷的說道:“我爸已經退隱江湖,這一次,隻不過是出來幫助我方叔料理一下濱海的生意而已,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他根本就不想再插手。可是那些人卻還是對他下此狠手,哼!”


    謝明倩感受到了她眼中的寒光,不由得心生警覺。一臉嚴肅的對劉欣說道:“不管怎麽說,這是你方叔他們的事情,小寶卷到他們那個圈子裏,已經讓我很痛心了。曉晨現在又這個樣子,你可千萬不許亂來。”


    劉欣眼中的寒光在她說完之後黯了下來。頹然一歎:“您放心,我也隻不過是感慨一下而已。就算是心裏再恨,又能如何?女人,始終是不適合在江湖上混的。”


    謝明倩道:“女人不是不適合在江湖上混,而是你和曉晨不適合在江湖上混。我和你方叔結婚這麽多年,經曆過的江湖風雨比你們見過的都多,實在不想讓你們也走你方叔和老路。他是曉晨的父親,有些話我不能說得太直白,可是有一句話你們年輕人應該很清楚,那就是‘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你父親這一次遇襲,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隻要你們能夠平平安安的,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劉欣沉默了下來,她完全能理解謝明倩現在的心情。女兒病重,吉凶難測,丈夫又是一個江湖大佬。下一代中最親近的三個孩子,一個走上了父輩的老路,一個病重纏身,唯一一個能讓她省點心的,恐怕也就剩下自己一個人。這幾個月以來,自己承受了極大的壓力,可是謝明倩所承受的壓力,和她相比,又能輕多少?


    隻聽得謝明倩歎息一聲,說道:“其實,程衛國的做法是對的,在發現自己兒子會有走上歧路的危險之後,馬上當機立斷,將程誌超送到了部隊,讓他遠離是非圈子。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倒也真想將你也送到部隊去,可是已經晚了,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你以後能好自為之。”


    “程誌超……”劉欣心裏一陣甜蜜,又一陣茫然,眼前又浮現起那個看起來老實巴腳,但骨子裏卻壞得出奇的家夥的影子,眼睛漸漸的亮了起來。


    “您還沒有見過程誌超吧?”


    謝明倩搖頭道:“沒有,直到現在,連他長什麽樣我都不清楚,這個媽當得也算是相當可以了。但是能讓曉晨如此癡迷,可見這個年輕人一定有過人之處。你和曉晨天天在一起,對他應該很了解,和我說說。”


    “他呀……”劉欣臉上泛起笑靨,吃吃的說道:“怎麽說呢,總之這個人很矛盾,外表看,這個人屬於那種與世無爭類型的,凡事都聽由曉晨和我……,曉晨的安排,但心裏麵主意正著呢。如果不是讓他爸將他送到部隊去當兵了,估計早就搞出一大堆的事情了,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家夥。”


    雙手抱膝坐在長椅之上,將和程誌超相識以來發生的事情,揀重要的向謝明倩講述了一遍。當然略去了自己和程誌超之間的故事以及她和方曉晨懷疑程誌超與宣芷含之間有暖昧的事情。


    謝明倩聽她講了大半天,望著越來越容光煥發的劉欣,臉上漸漸的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轉動了幾下眼睛說道:“照你這麽說,這個程誌超對你和曉晨真是挺看重的。一個學生,竟然為了你和曉晨,而不顧被學校知道退學的危險,跑到人家的浴池裏去找人尋仇。”


    “哪裏是對我和曉晨看重,是對曉晨看重。”劉欣心砰砰亂跳,急忙將自己往外摘,一臉羞紅的解釋。


    “人家一個好好的高幹子弟,認識你們之後,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和濱海、省城兩個城市的大股勢力結仇,大架小架打了好幾場,我真不知道是應該替你們感到高興,還是應該說你們坑人才對。”謝明倩長歎一聲,一臉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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