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匠裝模作樣地舉起骨槍吹了口氣,“反正你遲早是死,千刀萬剮不如一槍以斃之。”


    他並非是個拘泥於道德操守的迂腐之人,遇事往往都是率性而為,因此,當暗水表露身份後,槍匠唯一的念頭就是想殺了他。為約翰報仇倒是其次,隻是槍匠隱隱感到讓這樣一個生物存在於世是非常危險的。


    他收起骨槍,將那散發著青色微光的“永恒核心”握在手心,閉上雙眼,開始用煉金術去感受這物體的結構和性質。


    僅過了數秒,浩瀚的星空浮現在其腦海,宇宙中那些無形的作用力,都被染上了色彩,變得肉眼可見,卻又倏忽萬狀,聚散無常。


    槍匠的意識被另一種龐大而未知的精神力量吞沒,他已無法感受到自身的存在,仿佛肉體已成瀣粉塵埃;時間如同虛無之幻想;有形即無形,抽象即具體;所有身為人類時學習到的物理知識都變得毫無意義,那些玩意兒就好比是低維度生物不斷提出荒謬的理論卻又不斷用新的理論去自圓其說的一係列衍生品。


    …………


    2084年,烏拉爾山脈以東,一片被風雪覆蓋的山林中。


    兩個穿著軍裝大衣的男子正站在一幢小木屋的門前,其中一個敲響了房門。不多時,屋內的人打開了門,那是一個老者,他的右眼應該是瞎了,臉上還留著猙獰的疤痕。


    老羅爾見到這兩個陌生的男人時感到頗為驚訝,同時,高大的老人越過眼前二人的肩膀,還看到了一隊人馬。人數大概是七八個,他們全都騎著造型與鴕鳥類似的雙足代步機甲,身背先進的槍械。其中有一人顯得頗為紮眼,他並未穿製式軍裝,且腰間佩劍,這說明他至少是貴族,而那珠光寶氣、華而不實的劍柄還說明了這是位非常富有且地位較高的貴族。


    “有什麽事嗎,長官。”老羅爾問道。


    門口的士兵回道:“伯爵老爺今天來山裏打獵,你也看到了,現在天氣變得有點兒糟糕,我們需要征用你的屋子休息一下。”


    老羅爾又瞥了他們身後一眼,心中頗為不屑,因為到了這個點,真正的獵人們已該滿載而歸了,但這位伯爵和隨從的士兵們皆是兩手空空,大隊人馬貌似還沒開張的樣子。


    “哦,那位伯爵先生想進屋來躲避一下風雪……”老羅爾道:“好吧,我想可以騰出點兒地方……”


    可對方的回答卻是:“不,我說過了,這不是請求,是征用。還有,伯爵不喜歡和平民待在一個屋子裏,你得待在外麵,直到伯爵離開。”


    “什麽?”老羅爾又驚又怒,不過對方有人有槍,他不好發作:“可這裏是我的家!”


    “所以你應該感到榮幸。”那士兵說到此處忽然壓低了聲音道:“老頭,別再囉嗦了,快穿上件衣服出來,我們也都得站在屋子外麵的……”


    他身旁的男人用更加細微的聲音,幾乎如同腹語般道:“伯爵現在的心情很不好,你要是再磨磨蹭蹭,天知道他會幹出什麽來,別連累我們了!”


    老羅爾也看出了他們的難處,他歎息一聲,罷了,隻能希望這位伯爵別在壁爐旁休息到三更半夜才走。誰知他剛剛回過身去,竟忽然響起一聲槍響。


    子彈穿過了一名士兵的肩膀,擊中了老羅爾的後背,小木屋的門前瞬間綻開朵朵血花。


    那士兵痛苦地叫喊著,捂住肩跪在地上,他身旁的同伴將他扶住,表情驚慌卻不敢作聲。而老羅爾,他沒能再說一句話,半分鍾不到,就停止了呼吸。


    “看吧,我早就跟你們說了,本爵是神槍手,隔著障礙我也能命中目標,之前那隻鹿會跑掉隻是因為我眨了下眼而已。”伯爵對這次謀殺表現得若無其事,用十分得意的語氣炫耀著,仿佛他用精良的槍械命中了一個十米開外毫無防備的老頭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士兵們並未顯露出多少同情和悲傷,他們很了解這位爵爺的脾氣,沉默和順從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並在這位貴族的手中拿到一份額外的報酬。


    但在遠處,一個少年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他手中的獵物掉落在了地上,稚嫩的臉上布滿駭然之色,他根本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他的爺爺,世上唯一的親人,就在剛才,被一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人殺死了。小查爾斯正巧看到了槍響的那一瞬間,甚至都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他是誰?難道是父親的仇家?他們是怎麽找到這深山中來的?


    十一歲的槍匠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他匍匐到地上,隱藏好自己,喉中發出哽咽之聲,視線也有些模糊起來,但他很快抹掉那些眼淚,淚水要是順著臉頰流到一半就會結冰,扯掉時會非常疼。


    槍匠穿的皮襖是白色的,能夠在雪地中很好地隱藏自己,他逐漸靠近小木屋,視線死死盯著那群人,伯爵很快獨自進了屋子,其餘七人則仍然留在外麵。兩名士兵把老羅爾的屍體拖進了附近的林子裏,隨手淺埋,那種深度不出一天就會被食腐動物刨出來吃掉,另外幾人聚在一起,貌似這樣能暖和些。肩膀受傷的士兵很快得到了治療,帝國的醫療技術是非常優秀的,伯爵外出打獵,自然也準備了萬全的外傷處理措施。


    槍匠在雪地上緩緩移動前進,他自小耳聰目明,大約來到百餘米距離時,他已依稀可以聽到那些士兵們的談話了。


    “濫殺無辜的豬,呃……該死,萬一貫透了骨頭,我可就殘了。”受傷的士兵捂著肩膀,他的血已經止住了,但對剛才那瞬間的恐懼,仍是心有餘悸。


    “別抱怨了,你要是再往左邊站一步,他會毫不猶豫地打穿你的脖子。”一個年長些的老兵抽著煙道:“以前有幾個家夥就是被伯爵本人打死的,到時我還得打份報告,編個謊話,說是走火什麽的,伯爵再賠一筆錢,一條人命就這麽沒了。”


    另一個士兵道:“那這個老頭的報告怎麽寫?他頭上插了兩根樹枝,伯爵還以為他是頭鹿?”


    “哼……怎麽寫?”老兵回道:“根本不用寫,這老頭住在這種深山裏,就算帝國有他的資料,也是多年沒有更新的那種,隻要我們不說,誰會知道這人的死活?所以,你該慶幸,這個月的獎金會比平時更多一些,就是那頭豬給你的封口費。要是你不識抬舉亂說話,相信我,不需要太久我就會為你寫一份死亡原因報告了,我可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哎,要不是為了養家糊口,這護衛工作我他娘的早就不幹了,我當兵可不是為了給什麽伯爵做奴才的。”


    “全是放屁,就算不給他當奴才,也是給別人當,要想不當奴才,你就得往上爬,等有錢有權了,你就能當主子,就能像那頭豬一樣到處開槍亂殺人,到處搶人家媳婦兒,也沒人能抓你。”


    正當這幫人在抽煙閑侃時,槍匠已經悄然溜到了距離他們三十米不到的地方……


    伯爵在屋裏的壁爐旁烤著火,愜意地抽著高級的雪茄,一整天沒弄到任何獵物的壞情緒稍稍得以緩解。不過他的休憩時間很短,才十分鍾左右,小木屋的門就被人打開了。


    伯爵回頭便破口大罵:“混蛋,誰允許你們進來的?”話剛一出口,他就愣在當場。


    眼前,一個少年站在門口,身高隻有一米三四十的樣子,他身著白色的皮襖,手持一支獵槍,此時此刻,其渾身上下似是洗了一場血浴,那些溫熱的血液還未幹涸結冰,說明這是剛剛才濺上去的。


    伯爵的第一反應是伸手去拿槍,但他的這個意圖在剛剛抬手的瞬間就被一顆子彈扼殺了。


    “啊!!!啊!!!”伯爵瘋狂地慘叫著,這叫聲遠比剛才那個被他擊中的士兵還淒厲得多,因為他的右手手掌被打出了一個血洞,


    槍匠看著他的反應,卻麵無表情。


    “小雜種!你以為你在幹什麽!你知道我是誰嗎?!”伯爵咆哮著,但他不敢輕舉妄動,因為那個小雜種的手上可拿著槍呢。


    “知道,你是殺死我爺爺的凶手。”槍匠回道。


    這話無疑在告訴伯爵,名號和地位在一個孩子看來都是沒有意義的,但伯爵依然道:“你這雜種!賤民!你竟敢傷害高貴的吉爾森家族成員,這是犯上的死罪,我要殺光你的全家!把你的心髒挖出來煮了!”


    殘忍和愚蠢都是非常危險的品質,而很顯然這位吉爾森伯爵同時兼具了兩者,他的反應簡直等同於給自己敲響了喪鍾。


    “殺死外麵的七個人,我沒有用槍。”槍匠從身後拿出一把鮮血淋漓的匕首:“因為我不想讓你聽到聲音,從而有機會逃走。”


    伯爵頓感毛骨悚然,心中驚道:這個瘦弱的小孩兒竟然無聲無息地幹掉了七個持槍的帝國士兵?


    “我一直知道自己有些與眾不同,即使很少能遇見爺爺以外的人,我也清楚,我和正常的人不一樣。”槍匠關上了門,拿著匕首朝伯爵逼近:“我可以用這把匕首殺死一隻六百公斤的棕熊,並且在幾分鍾內就將其肢解,我想成年人也不會比我更快。”他頓了一下:“我以前沒有殺過人,但剛才殺了一些,原來這也沒什麽難的。”


    吉爾森伯爵顯然是害怕了,他無法用自己的身份去威嚇到這個孩子,論武力估計也不占上風,所以這時,他唯有一個辦法了:“這……這隻是個意外……我的槍走火了,對,是的,我不是有意的,聽著,隻要你肯放我離開,我可以給你一大筆錢,你可以搬到城裏去,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不必在這深山裏打獵為生……”


    “這就是你的遺言嗎?一個謊言?”小查爾斯那稚氣未脫的麵孔,浸沐在鮮血中的身影和手上的凶器,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恐怖而詭異。


    伯爵狂怒地吼了一聲,一腳踹向槍匠的臉,但迎接他的是尖銳的匕首。血芒閃過,他的一隻腳飛了出去,小腿之下,連骨頭都被切割得很平整。


    經常能聽到有人形容,所謂“叫的像殺豬一樣”,其實這句不確切,此刻吉爾森伯爵的慘叫聲,應該算是“叫的像被殺的豬一樣”。


    “啊!!!你這小雜種!!啊啊……啊!!狗娘養的賤民!我要殺了你!把你的皮剝下來!我告訴你!那個老雜種死了也是活該!!老子殺你們是看得起你!!!你這……”他不斷叫罵,傷口卻是血流如注。臃腫的伯爵在地上疼得到處打滾,臉色憋得通紅,狂怒使其五官都扭曲起來。


    槍匠已經舉起槍,瞄準了仇人的頭,但他沒有扣下扳機,幾秒後,他竟又把槍放下了。


    伯爵看到了這一幕,他還以為對方改變了想法,立即道:“怎麽?你想通了是不是,小子,這就對了!把槍放下!你放我走!我許諾的錢依然算數!”他的表情由扭曲中,又平添了幾許興奮之色,仿佛在絕境中看到了希望。


    槍匠的回答卻是:“你不配。”


    “什麽?”伯爵又愣住了。


    “你不配死在槍下,你的血會褻瀆子彈的神聖。”他走上前去,單手按在了伯爵的額頭上,伯爵的眼睛忽然失去了神采,他的身體逐漸化為了黑色,當槍匠收回手時,一堆黑色的渣滓粉碎,散落在了地板上。


    幾乎在同時,槍匠也暈死過去,那是他第一次對有意識的活物使用煉金術,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一次。


    …………


    手中的灼痛讓槍匠從往事中清醒過來,他像是拿著個剛出爐的烘山芋一樣,兩隻手將永恒核心來回拋弄了幾下,那青色碎片忽然就恢複了常溫。


    使勁兒搖了搖頭,他不但沒能搞明白永恒核心的情況,自己的精神還險些崩潰,看來這是個非常危險的事情,而且得費不少時間,還是從長計議比較妥當。


    槍匠把永恒核心放進了口袋,決定先想辦法離開這個遺跡再說,第一步自然是尋找這個房間裏還有沒有什麽機關,但他剛用餘光一掃,就看到了暗水的屍體已然發生了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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