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立身靜默的上官婉兒纖心跟著一動一抹思量亦在這時充斥了她的頭腦借著微光幾許婉兒瞧向簾幕裏安然而坐的武後在那不動聲色的氣場逼仄之下那思量忽而變得漸漸清明


    太平亦是聰穎非常這時對於母親的心思也有了個囫圇琢磨但她與婉兒一樣皆是隱而不發、靜待下文


    武後抬手執起案上的清茶湊於唇邊抿了一口:“你有些日子沒有去看望你的皇兄了吧”出口是這般無昭著的一句話有點顯得大刺刺的“他當也很是惦念著你這個妹妹”一頓後又補一句


    婉兒眸子驟然一抬隻覺垂在身側的臂彎起了不能控製的輕輕顫抖


    太平那雙纖狹的軟眸亮了一亮片刻便有所會意


    武後時今突然提起讓她去看李旦又是正遭逢著李唐宗親牽扯進謀反一事這麽個當口意圖還不是擺明了在那裏當然時今武後還不至於讓李旦這個兒子去死她隻是希望借助女兒之口勸說兒子要李旦學會審時度勢、真正的轉投入武後這一邊兒的陣營之中來


    可是武後真的不會要李旦的性命麽即便皇上時今這一劫可以逃過去那往後這一道何其漫漫的人生長路他又是否次次都可以在自己母親的算計之下化險為夷……心念甫至婉兒猛起了一個激靈沒防備的碰落了一旁彩繪櫥窗邊上置著的一盞琉璃


    “嘩啦”一聲泠淙的響聲牽得武後、太平錚然回目婉兒也猛地一回神一個噤聲下意識並起忙不迭命了小宮娥近前收整


    武後便不再看她隻是那目光在離開婉兒的須臾似乎起了一抹異樣的會心但轉瞬即逝


    婉兒抿抿唇兮心若擂鼓邊竭力使得自己重新鎮定


    太平心頭微動似乎感覺出了如許的異樣不過她的心念此時並沒有過多投入在上官婉兒的身上緩神後對母親頷了頷首啟口應下前話:“多日不見女兒亦心係兄長母親放心待女兒過會子別了母親便去覲見皇兄”邊說著話抬手順勢撫了撫武後的手背


    大層的嫩粉串鵝黃牡丹花百褶裙在身後打下漣漪的韻致烏發高髻間那一支白玉的蝶形步搖隨著太平低眉垂瞼、盈盈勾唇的醉媚姿態而起了微微的恍惚晃碎了流轉在周身那一抹雅然的韶光她對著皇帝李旦頷首後行了個禮


    李旦有片刻的定神分明沒想到自己這個最小的妹妹今兒會來看望自己他與太平之間的交集其實不多這麽些年了也已經記不清最後一次見她時是在什麽時候須臾後收心回來旦緊走幾步在太平近身處定住足步凝目上下打量了這個已經出落成亭亭少女不是已嫁為人婦的妹妹一圈兒眉間心上都是一個舒緩:“歲月真是一把自然造化的神工鬼斧時隔這若許年小妹已經出落的這樣美惠這一眼過去……哥哥險些就認不出來了”於此笑笑其實還不止這些


    太平確實出落的愈發美麗她真正成為了這泱泱大唐、一片繁華盛世中最鮮嫩傾城的一朵肆意怒放的牡丹花;而且那方額廣頤、鳳眸豔姿分明就與武後十分肖似怎麽看都怎麽覺的這是一個年輕的武後


    太平的注意力並不在於李旦思量些什麽她本就是懷揣著如許的心事故而才來走這一遭的:“旦哥哥幾個兄弟姊妹裏邊兒妹妹可不就數跟你最貼心麽”心念微轉皓齒生波太平落座在李旦一側


    一抹陽光流淌著粼粼的華彩在太平與李旦中間隔絕出一道幻似輕紗的光霧將這年紀尚且清淺、神韻卻已老城的女子顯出一股不合年景的強勢


    這樣的感覺忽然令李旦有些不舒服……果然皇家的土壤是最天然的催熟劑可以令生就在這之中的性靈拋開年景、時光的局限一瞬間便快速的成長起來眼前這個看似親昵的妹妹其實早在潛移默化中與他隔了一層心靈的紗帳變得再也不複了最初時的純粹


    念及此旦心裏一黯即而又忽然明白這位經久無瑕、亦無心思同他往來的妹妹卻值眼下多事之秋而貿貿然來訪她的心思自然不僅僅隻有單純敘舊那樣簡單


    心念落定李旦默看著眼前的小妹自顧自言語款款她紅繒般的唇兮軟粘款緋的似能唱出歌來他垂目在彼心頭寥寥落落的一任她一個人徑自意興未闌的喋喋絮絮


    她說跟他最貼心貼心嗬……他都要笑出聲了


    “貼心”這兩個字糜爛在爾虞我詐、避都避不開的太初宮裏從來都太過奢侈盡管自己對這個妹妹還是有著一層親昵之感還是怎麽都不想她受到傷害


    “旦哥哥”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獨自言語、李旦卻不答話的許多無趣太平又喚他一聲


    “妹妹有什麽話盡管直說”李旦踩著她的話尾打斷了她心中不願同她做些無謂的兜轉


    太平心念一收束自然明白李旦不喜歡繼續兜圈子這位看似淡然出世的皇兄一向都是個明白人既然他如此直白的看穿、挑破了她此遭一行的用意那她也就不好再繼續兜轉下去不是麽


    邊念及著太平有須臾的沉澱心緒即而頷首重又向李旦看過去口吻比方才略有壓低:“母親的事情皇兄又知道多少”她斂了眉目顫悠悠的問溫柔的語氣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深意“皇兄還記得一個道理麽”也不願李旦去無謂的思量她懷揣著怎樣的心思太平決定一口氣說出來也就是了


    李旦甫聽她這樣說原本還在思量著太平是不是在為那些被謀反一案牽扯進來、被武後所屠戮的李唐宗親抱不平但轉而又聽她這樣問自己心口便浮了一抹冷冽的寒意


    最先前的那一聲“旦哥哥”是在拉近兄妹之間的距離此時這一聲“皇兄”的敬稱入在耳裏無疑更加有了震撼力


    太平沒等李旦答話:“人生處事最重要的不是權勢係於一身、甚至不是所謂的天道亦或大義……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她眉心聚攏聲音輕輕的但一字一句


    活下去……這倒是句實話隻不過對於太平隻是一個良禽擇木而棲的抉擇;對於李旦則是關乎卿卿性命太平對李旦說出這樣的話來提點並著威脅的味道其實是濃重的


    旦霍然抬目見太平眉目間含著不難看出的真關切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須臾沉默他素來淡然的眉目卻忽而籠上一層仄仄的戾氣那是……殺氣


    看的太平一震


    “妹妹想要告訴我什麽”旦驟又啟口唇畔勾了一道淡笑可麵色神情分明冷冽、甚至趨於無情他展袖負手寬大的金紋袖口鳥翼一般的收攏了住豁地又一輕笑卻並不看她“妹妹是讓我弑母還是滅宗”驟然的一句淡然輕鬆的一如他素日以來雲淡風輕的心境卻帶著風馳電掣的迅猛的逼仄與不祥


    隻這一句太平怔


    機敏聰睿如太平但麵對著李旦驟然出口的這一句話尖銳的可以刺穿一切虛偽的醜惡她無從麵對


    時空似乎被凝滯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旦轉身一笑分明喉嚨是哽咽的但被他克製著情緒將心境隱藏的極好:“禦妹大可放心為兄時今好生生的呆在這樣一個地方你們還怕我會翻騰起怎樣波瀾的浪濤”他以為心無怨憤可當這殘酷又直白的、貼近真相的字句自口中吐出來時終究是淚眼婆娑……好在這心頭的動容化成的淚波隻有少許須臾就被他按捺住


    李旦負手靜靜的立在那裏明澈的暖陽浮光流轉在他筆挺而寂寞的周身上下似乎由裏至外全部都化為了淨琉璃


    太平竟然看得呆了在她有限而單薄的生命記憶裏似還從未見一個男子竟然可以這樣寵辱不驚、甚至連生與死兩個可怕的極端都可以抉擇的如此從容甚至連自嘲都帶著淡淡的驕傲


    ……


    滄古的天風撲麵撩撥舉頭望天濃雲密霧緊緊的堆疊在一起就連絲縷的陽光在這一刻都尋不見了李旦不再言語任憑清風吹鼓起他寬大的衣袖翩翩的身影似乎水麵之上驚起的囚鶴


    萬物玄青、笙歌盡處似乎他隻夜闌獨醒


    武後連陣以來風馳電掣、緊鑼密鼓的在綢繆些什麽他自然知道該怎麽做心下早便有了權衡拿捏旁人旁物半點兒無法擾亂他的一顆心


    這一時太平忽然有了這樣一種錯覺似乎這一場巨大的權勢陰謀、機關算盡李旦才是那個真正得著大智慧的人


    她心口一緊旋即將這莫名的思量極快的掩了下去卻不敢再去看麵前這位孤絕而內睿的皇者不知道為什麽在他麵前她忽然覺的自己很是卑鄙齷齪似乎他為光明她為暗霾他為日她為月這般明顯的襯托隻會叫她頓覺狼狽頓覺自己有多麽的……多麽卑微


    又一陣風撲麵盈袖一脈涼意貼著肌體沁入到皮相裏又漫溯至心口驟生一股強勁的寒涼之感這寒涼凜冽刺激的似乎可以把人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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