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


    冬天總是會過去的吧


    開春了仍然幹冷的天風坦緩而沉默的吹拂過大地所到之處便帶起一陣又一陣勃勃的生機分明離大地回暖的時景還早但淺淺的溫流已在不經意間漫溯而起


    來俊臣著了一席醬紫色長袍玄紋嵌絲的輕靴步子從容且瀟灑的停住負在身後的寬袖又收攏了一下一舉一動都自在的很他微抬首以一個居高臨下的姿態冷眼看著麵前兩股顫顫、跪落在腳下的段簡隻是勾了勾唇


    不一樣了眼下這個卑躬屈膝的人根本不像先前那個策馬揮鞭、一身戾氣的段郎不同幾個月前那個不可一世的狷狂之士根本就是天地之別、判若兩人呢


    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從沒有什麽是既定之後便一塵不變的一切都會過去時局亦會逆轉凡事做的太絕、太盡真的不好


    “大人”終於受不了這經久經久默然不語的氣氛段簡下意識一個叩首周身上下打起的顫抖愈發的明顯這一聲畢恭畢敬、又帶著點兒諂媚氣息的敬稱他喚的倒很是順勢


    隻是若這段簡一如昔時那樣繼續將那跋扈的勁頭做足倒是會叫來俊臣生就出些許的敬佩;但段簡越是這樣變臉變的比翻書還快反倒更讓來俊臣心覺鄙夷


    “嗬……”俊臣鼻息起了這輕蔑的一哼身子沒有動他整個人看上去依然還是那麽優雅立在明澈的陽光下、不含一分煙火氣息的樣子


    但越是這樣不合時宜的來俊臣越是藏著嗜血惡魔般無二的潛質這樣的來俊臣才最令人害怕


    段簡便又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


    俊臣左臂緩緩抬起修長的素指順勢彈展了右袖口輕微的褶皺目光往段簡身上微瞧了瞧旋即重又移了開去這姿態恣意又翩然:“段郎這是做什麽犯的著跟本官行這麽大的禮嗯”含笑一頓即而頷了頷首輕慢的對段簡道出一個晴天霹靂、卻又不得不聽之任之的明麵兒誆騙“聖母神皇可是將你那新婚美妻王四小姐賞給我來俊臣了呢”話音落時頗為自在的一頓似乎起了絲淡淡的笑


    來俊臣果然還是來俊臣記恨記仇、有仇必報的惡魔魑魅般的來俊臣


    庶人無罪懷璧其罪當今這個世界嗬擺在懷璧之人麵前的就隻有兩條路可以選擇:要麽因為自身懷璧而處處遭人妒忌、處處**受罪;要麽就身居高位占據高點、讓別人不敢妒忌將妒忌變為敬仰這是世道人心躬自垂範著深深教會來俊臣的金玉道理


    借著李唐宗室那一通謀反案件來俊臣洞開羅網、極盡攻心之能事為武後立下一樁又一樁、一件又一件貼心之至的彪悍功勞此時的來俊臣早已自最開始時的司仆少卿跳到侍禦史、短短幾月便又飛速魚躍到了左台禦史中丞他的身價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倍漲官場之間如魚得水、事業之路如日中天誰都不難看出來俊臣他已經深得了武後的信任成為了武後在明明暗暗的政治鬥爭中最敏銳的鷹犬、以及武後心照不宣的寵臣及心腹


    始至如今終是再沒有人膽敢欺負他、辱沒他、瞧不起他、任意詬病他……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拚著這一口氣這通身的淩厲陰狠甚至毒辣統統都是拜生活所賜而這一口氣的最終激發誠然是因為段簡苦仇在心他猶記當日鞭笞、淩辱之恨……他早在心裏暗暗起過誓的平白無故是麽堂而皇之是麽他要讓這世間他所能掌控的、所有所謂的忠良好人都清晰刻骨的飽嚐比他身受痛楚、侮辱更勝百倍的屈辱痛苦


    尋思著火候已拿捏的差不多了故而來俊臣今日來了段府尋到段簡


    但他不會動段簡一根汗毛世界上最強大、最具內涵的漂亮報複從來都是不見血的段簡啊段簡你把你的喜怒心緒駕馭、發泄在曾經那樣無辜的我的身上你一口咬定我勾引了你女人那麽好的既然你已揮鞭對我一通狂笞的將我判罪製裁那這罪名我可是不能讓它落空的呢不是麽


    眼前的來俊臣優雅恣意、且乖張邪魅的活脫脫一隻抿毛舔爪的黑貓他的話並不多語氣也還夠不上怎生尖利隻這樣珠璣幾句便是足以精辟與否從來都跟尖利掛不上鉤


    可是段簡的反應實在太出乎了來俊臣的意料即便他曾經那樣趾高氣昂、跋扈蠻橫不可一世但誠然的段簡是一個識時務到不能再多半分的人


    他甫聞了來俊臣那句武後將王氏賜給他的話這明擺著是在胡說八道但他隻遲疑了須臾後額頭微抬麵上勾了一陣諂媚的微笑:“咳多大點事兒……還勞駕大人受累親自跑這一趟的”示好的態度並沒有收住段簡依舊這樣跪著悄向身側亦是跪著的小廝使了個眼色


    他不敢開罪來俊臣更怕他對自己曾付諸在他身上的那頓鞭笞加以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報複神都坊間這樣久的傳聞段簡對來俊臣的了解自然不會太淺這位仿佛蘊含極豐的禦史中丞究竟有多少種折磨人的手段、究竟是個怎樣脾氣陰晴難摸的人從來都沒誰能看得清楚既然眼下來俊臣提出要他的妻子他便也隻有當即點頭、不忘謝恩是為權宜了


    這般姿態的段簡看在來俊臣眼裏忽地又覺一股徹骨的悲涼這是為了段簡的妻子王虞素而悲涼但俊臣什麽也沒再說默看段簡備了馬車躬身送了妻子虞素至段府大門外


    王虞素著了水藍色的輕紗蟬翼裙妝容鮮妍、麵貌端和這般一襲美豔闖入眼簾便像迎風怒放的牡丹花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大千世界就是如此兜轉真想不到終到了底這王家的四小姐還是入了來府的門兒真是一時不知該好笑、還是該悲涼


    在至了段簡身側時虞素忽然停住了足步水袖甫抬起猝地狠狠扇了段簡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清脆的響惹得俊臣微微蹙眉


    這用盡了周身全部的氣力卻仍然感覺那麽孱弱無力的一耳光嗬打在這昔時的夫婿、她的段郎的麵頰上大刺刺的昭著了虞素幾多的憤怒但就著一層光波看過去虞素那美麗依舊的爍動的眸子裏卻沒有哪怕一滴淺濕睫毛的淚……一個女人一生最長遠、最慎重的打算便是嫁一個好人並借著這個倚靠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王虞素是何其悲涼


    可她不怪來俊臣雖然因為與來俊臣這橫生出的一段夙緣、亦或是前生裏造了業障的因果顯現使得她與段簡之間這段簡短的婚姻走到了盡頭;但她恨的卻是自己嫁給了這麽一個軟弱無能、膽小怕事、敢做不敢當到就連自己枕邊兒女人都可以垂首送人的男人如果沒有來俊臣橫插的這一杠子她還看不出段簡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眼下來看這真是從一開始就已經不值得……不值得了這個男人本就不值得她上心自然也再沒什麽好留戀的


    合著浩淼的風兒吹拂過麵虞素一路直行自此後直到出府都再沒有去看那個曾那樣親密無間過的男人一眼她做到了長歌當哭那生命裏曾經深刻的情緣那無法走完的一場姻緣無論是對還是錯終究自此之後一切做了煙雲消散去


    萬語皆默段簡借著夫人那一道掌力側過臉去一動也不曾動看不清他麵上浮現著怎樣的表情總之那表情該是不好看的


    俊臣挑了眉毛漫不經心的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就默默然看著眼前這一場好戲待王虞素轉身上車後俊臣並不急著一並上車而是又往那已經顏麵盡失的段簡處走了幾步持著一抹玩味的笑意慢悠悠徐言:“你倒左擁右抱、豔福不淺……嘖聽聞你最近納了個妾可是貌美如花呢”口吻輕浮依舊如是邪魅蠱惑、恣意不羈簡簡單單隻這一句其間含義不宣自知


    段簡一驚又一個下意識他不得不轉過頭來直視來俊臣這一瞬他突然發現那所謂的男人尊嚴已經離他越飄越遠、遠到已經抓不住夠不到了


    俊臣也不多言頷首悠哉悠哉的看著段簡


    微有須臾的木愣好在段簡不多時後猝地反應過來忙又換了先前那副諂媚的神色、偽裝出歡喜的姿態不敢再怠慢的遣人將自己新納美妾一並送於了來俊臣帶走


    為的本就是要踐踏段簡那曾經不可一世的所謂體麵俊臣有意當著段簡的麵兒將那一妻一妾溫香軟玉抱滿懷待這一道淺紫色的碎花車簾倏然放下俊臣頃刻便一把推開了擁在懷裏的兩個女子


    眼看這一輛華美的馬車載著溫柔鄉絕塵離去立在當地裏的段簡雙手重重握成了拳一股鬱憤早已滿滿的填充了胸腔腑肺但他無處宣泄這心力隻是無聲的將拳心緊緊做了收攏狀


    他牙關緊咬不覺間口腔裏充斥起了淡淡的腥甜且那掌心肌膚也已被指甲深深的刺破、流出殷殷的鮮活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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