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檢司的主要使命統帥地方的徭役弓兵,以警奸盜,守衛關津要衝。巡檢隻有從九品,如果說知縣是七品芝麻官,那巡檢就要用顯微鏡才能看到了。


    不過就算如此,好歹是有了品級,能在吏部正式掛號,假假的也算是官宦,尤其是鹽鐵塘如期修通,一條條商船就是移動的錢袋子,隨便一點抽頭兒,就不是小數目。


    為了正式慶祝成為“官二代”,唐毅親自給老爹籌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宴,區區巡檢,當然不值得請唐順之和魏良輔這樣的人物,就連王世懋都為了避嫌沒有叫來。隻有雷七、吳天成、朱家、徐三、錢胖子等人,大家湊在一起,沒有什麽約束。大吃大喝,高談闊論,倒也自在。


    吳天成就笑道:“師父,我問過十幾位商人,他們都有貨物壓在運河上,隻要鹽鐵塘修好,他們願意走鹽鐵塘,隻是要交多少稅,心裏沒譜兒。他們的意思是運河是十成抽一,咱們要是便宜點……”


    “做夢!”


    沒等唐毅說話,雷七就怒了,“娘的,當初小相公請他們過來,一起出錢出力,把運河修好,這幫東西可倒好,一個個都他娘的跑了,還有臉讓咱們便宜一點,好大的一張臉!”


    錢胖子臉上發紅,忙說道:“七爺,別一篙子戳倒一船人,俺錢胖子對小相公的一顆心那可是紅彤彤的,比金子還真!”看著他油光滿麵的滑稽模樣,大家都忍不住發笑。


    “行了,就算你還有點良心。”雷七說道:“要我說就按照運河的規矩收費,他們不交就等著東西爛在船上。十成抽一,每天要是有五十船過去,能收多少銀子?”


    吳天成掰著手指算道:“船隻大小和物資不一樣,就按照一船一百兩計算,抽一成就是十兩,五十船就是五百兩,一個月就是一萬五千兩啊!”


    “天啊,這麽多錢!”


    唐毅說過,兩三年就能拿回運河投入,是一點都沒有吹牛。


    除了唐家父子之外,其他人都坐不住了,一個個眼睛通紅,恨不得立刻跑到運河上,提著刀霸氣地吼出:“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處過,留下買路財!”唐毅突然一激靈,怎麽好像到了水泊梁山,對麵的都是一幫土匪。


    這時沈林突然從外麵跑了進來,在唐毅耳邊低低聲音說了一句,唐毅臉色瞬間一變。大家吃驚地盯著他。


    “毅兒,有什麽事情?”


    “爹,來了幾位老朋友,我要去見見他們。”


    “好。”唐秀才爽快答應,說道:“正事要緊,酒宴什麽時候都行。”


    唐毅點點頭,急忙帶著沈林向著前院跑去,一直到了客廳,門口兩個大漢並排站立。他們頭戴著鬥笠,身上披著青衣,足下穿著麻鞋,裹著綁腿,腰間挎著繡春刀,來的正是錦衣衛的煞星!


    “等著,我去通報。”一個漢子轉身進去,屋裏隨即傳出爽朗的笑聲,有人罵道:“不懂事的東西,到了人家做客,裝什麽主子?”


    門簾撩起,走出來的正是七太保周碩,衝著唐毅哈哈一笑。


    “來的魯莽,小兄弟不會見怪吧?”


    “哪裏哪裏,我是求之不得。”


    周碩一伸手,把唐毅拉了進來,兩個人分賓主落座。周碩打量了一下房間的擺設,比起上次好了不知多少倍,在窗邊更是有一株三尺多高的珊瑚,十分顯眼。


    “哈哈哈,看起來小兄弟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唐毅笑道:“還不是靠著七爺照拂,沒有錦衣衛大靠山,酒精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不說別的,七爺,我這裏剛剛釀造了一批葡萄酒,咱們一醉方休。”


    聽到酒,周碩眼前一亮,嘴裏不由自主地分泌起唾液。遲楞一下,還是用力搖搖頭,淒苦地說道:“你小子就會揣著明白裝糊塗,我大老遠顛顛跑來,就是為了你的酒嗎?”


    唐毅當然知道不是,可他不想戳破,繼續裝傻道:“小弟實在是想不出我有什麽可取之處,值得七爺大動幹戈。”


    周碩擺了擺手,惱道:“小兄弟,別跟我裝蒜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倭寇的事情,聖上很震怒。”


    “哦?”唐毅忍不住問道:“陛下不是將朱誌良下獄,又派遣王忬大人提督軍務,王崇古大人接手蘇州,難道還不夠嗎?”


    “哼,你當聖上是傻瓜,我們錦衣衛是吃素的?”周碩冷笑道:“倭寇突然襲擊嘉定,穩、準、狠,一擊得手,飽掠而去,還搗毀了堤防,淹沒農田,十幾萬人流離失所。這麽大的事情,沒有內鬼,能做得出來嗎?告訴你,陛下得到密報的當晚大發雷霆,都,都傷了龍體!”周碩壓低聲音道。


    “啊,氣得吐血了?”唐毅不由得吃驚道。


    周碩嘿嘿一笑,“那倒沒有,是踢小太監踢斷了腳趾蓋,流了好些龍血哩!”


    那是他腳趾蓋太長了,還龍血呢,除了重金屬超標之外,嘉靖的血液沒啥特殊的,做毛血旺都腥氣!


    周碩滿心忠義,哪有唐毅這麽叛逆,心有餘悸說道:“陛下震怒,讓錦衣衛派人調查,弄清楚勾結倭寇的原委。怎麽樣,小兄弟有什麽線索?”


    線索唐毅倒是有些,隻是不能隨便說出來。


    “七爺,這一個多月以來,我的全部心力都用在了難民身上,實在是無暇他顧,要讓七爺失望了。”


    唐毅語氣誠懇,周碩沒聽出異樣,點頭說道:“小兄弟,你手下有好幾萬難民,他們之中一定有人知道什麽,還請小兄弟能多留心。”


    “沒說的。”唐毅笑道:“樂意效勞。”


    “好,我要趕著去嘉定,告辭。”周碩走到了門口,又掉轉頭,說道:“把酒準備好了,等查明白的時候,我再來痛飲!”


    ……


    夜色朦朧,唐秀才緩緩向火爐填上銀絲碳,鑄鐵壺裏水花翻滾,火候差不多了,用抹布墊著,抓起茶壺,給爺倆的碗裏滿上了熱水。


    明前的獅峰龍井緩緩舒展開,色綠,香鬱,味醇,形美,堪稱茶中極品。唐秀才托著茶碗,緩緩吟誦道:“天風吹醉客,乘興過山家,雲泛龍沙水,春分石上花。茶新香更細,鼎小煮尤佳,若不烹鬆火,疑餐一片霞。嗬嗬,可不是為父奢侈,今年的新茶要下來了,去年的要是不喝光就浪費了。”


    對老爹的解釋唐毅向來不感冒,想喝好茶就說唄,反正又不是喝不起。


    唐毅猛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不由得說道:“沒啥感覺,還不如茉莉花茶好呢!”


    “哼,焚琴煮鶴,煞風景,大大煞風景!”唐秀才氣得扭過頭,獨自品味,緩緩咽下,如此三次,茶香繚繞舌尖,簡直飄飄欲仙。


    不過唐毅的一句話,把唐秀才從仙境就拉了回來。


    “爹,錦衣衛來了。”


    噗,唐秀才咳嗽了幾聲,差點嗆到,唐毅拿起手巾,幫著老爹擦衣服。唐秀才卻沒了心思,問道:“剛剛來的是錦衣衛?”


    “嗯,就是上次的周碩,他說了皇上要徹查倭寇的事情,找出內鬼。”


    “好啊!早該這樣了!”唐秀才一拍大腿,說道:“你不是懷疑沈良勾結倭寇嗎,趕快告發,讓錦衣衛動手,把惡賊除掉,還百姓的公道。”


    唐秀才說的高興,卻發現兒子把腦袋埋在胸口,根本沒聽進去。


    “怎麽,你爹說的有錯?”


    “哎!”唐毅長長歎口氣,苦笑道:“爹,您可是要當官的人,怎麽讓孩兒放心?”


    “找打!”唐秀才瞪了兒子一眼,他的腦袋也涼快下來,如果真要徹查,早該派專門的欽差,協調各方,通力辦案。如今隻派了錦衣衛,還是秘密前來,實在是有些說不通。


    “毅兒,那你說皇上到底是什麽意思?”


    “難說?”


    唐秀才沉下來說道:“還有你小子不知道的事情?”


    “爹,我又不是萬事通,不過,我說的是皇上自己也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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