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唐大人?”


    那個貴公子不由得低呼出來,畢竟唐毅的名頭太大,就算不認識他,一個二十出頭,穿著大紅袍的官員,恐怕除了他,也沒有別人。


    唐毅微微一笑,“還有些眼力,你是英國公的哪位公子?”


    貴公子皮笑肉不笑道:“在下名叫張元德,是家父次子,我兄長叫張元功,年前的時候,在朱伯伯的家中,見過的。”


    “原來還是熟人,這就好辦了。”唐毅沒頭沒腦的一句,在場百姓一聽,都變了臉色。


    他們突然見到一個年輕的官員出來,還以為有人幫著伸張正義呢!哪知道人家竟然是熟人,還不官官相護啊!眾人紛紛搖頭歎息,不住往後退,生怕被狗官遷怒。


    唐毅看了一眼百姓的失落,心中暗暗苦笑,他是不願意得罪人,可非要他選擇,寧肯得罪英國公張溶,也絕不得罪百姓。


    民心看不見摸不著,可誰忽視了民心,誰就要倒黴。


    唐毅沒有說話,而是叫過譚光,讓他去檢查一下婦人的情況。譚光領命,急忙跑到了近前,仔細看了看,婦人頭破血流,緊咬著牙關,看起來非常淒慘,不過脈搏還有。


    “大人,人沒死!”


    “嗯,立刻找大夫過來診治。”


    “遵命。”


    不多時,叫來了一個大夫,檢查之後,立刻帶到街邊的鋪子,借了些清水,洗幹淨傷口,又敷上了藥。


    隨後又檢查了一下男人的傷勢,他都是些皮外傷,隻是手骨斷裂了。需要重新接上。


    大夫將診斷的結果,向唐毅匯報。


    張元德聽在耳朵裏,他也不想和唐毅鬧翻。不看著別人,光是朱希忠就值得賣一個麵子。畢竟在嘉靖麵前,朱希忠比起他爹張溶可受寵多了。


    “唐大人,您看雖然是他們不小心,可畢竟是我撞了人,我也不能置身事外,這樣,我出一百兩銀子,給他們治傷。您意下如何?”


    一百兩銀子,可不算是一個小數目。


    都夠買十個心靈手巧的丫鬟了,張元德還真是下本。


    周圍的百姓一聽,有人搖頭,有人點頭,莫衷一是。要說起來,能賠償一百兩,已經算是天文數字。要不是唐大人在,一文錢都拿不到,還要吃官司。


    有了這一百兩。那對夫妻的傷不但能治好,甚至能剩下不少錢,能做個小買賣。從此就交了好運……


    可是在場沒人羨慕,相反還濃濃的悲憤。這對夫妻是碰上了唐毅,其他人呢,隻要貴公子惡少們,還整天橫衝直撞,倒黴的百姓隻會越來越多,不是誰都有好運氣的,說不定哪一天他們就被撞個半死,甚至丟了小命。


    看熱鬧的百姓把目光都聚集在唐毅身上。想看他到底如何處置。


    唐毅略微思索,看了眼韓德旺。笑道:“韓大人,你以為賠償一百兩銀子。可夠了?”


    張元德慌忙說道:“啟稟大人,一百兩銀子的確不少了,又沒有出人命,卑職,卑職以為可以了……”


    唐毅嗬嗬一笑,“既然韓大人這麽說,這個案子就掀過去了。”


    果然!


    還是官官相護,有些人仔細看了看唐毅,突然想起來,這不就是當年禦街誇官的唐六元嗎?


    幾年的功夫,他都穿上大紅袍了,升官還真快!


    可也真讓人心寒!


    文曲星下凡又如何,不是一樣趨炎附勢,不敢替百姓主持公道嗎?有權有勢有錢,就能胡作非為,把人命不當成人命!當成草菅!


    現在看起來,六首如何,狀元郎如何,都是一丘之貉,一路貨色!百姓們越發搖頭歎息,失望不已。


    張元德倒是非常高興,“唐大人,夠意思,等改天小弟自會登門拜謝。今天是不成了,還要去城外請老佛,先告辭了!”


    說著,他就要上馬車離開。


    “慢!”


    唐毅微微一笑,“少國公,你撞傷人的事情,本官不追究了,可是這個馬車咱們要好好說道說道。”


    “馬車?”


    張元德就是一愣神,“唐大人,馬車有什麽好說的?難不成您看小弟的馬車漂亮,回頭我讓你給您送一架過去。”


    “嗬嗬,本官可不敢坐啊!”唐毅笑道:“請問你現在是何官職?”


    張元德被問住了,“唐大人,小弟沒有官職在身,再說了,我爹是英國公,我還要什麽官職啊!”


    言下之意,少國公,就是最好的身份!


    唐毅搖搖頭,而後朗聲說道:“本朝以禮法治國,你沒有官身,就是白丁,馬車隻準用黑油,齊頭平頂,皁縵,禁用雲頭,你回頭看看,自己的馬車是不是越製了?”


    還有這麽一說?


    張元德隱約知道一些,可眼下不是國初了,自從成化以來,風氣開放,很多規定都形同虛設。


    比如商人不許穿綢緞,現在哪個富商還守這種規矩,就連對女人的禮法束縛都輕了很多,三十年前,女人改嫁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如今呢,甚至有些開通的婆家人,鼓勵媳婦改嫁,總不能耽誤人家一輩子吧!


    心學盛行,對於傳統禮教的衝擊,是無處不在的。


    當然了,作為社會的上層,官員還是要守規矩的。


    張元德眨眨眼,他見唐毅的語氣不是很嚴厲,轉念一想,也明白了他的用意,新官上任三把火,輕輕把自己放過,不好交代,多半是拿著馬車說事,要找回一點麵子。


    既然如此,我就給你個麵子。


    “唐大人,實在是疏忽了,這馬車是我爹的,時間緊迫,借來坐一坐,若是大人覺得不妥當,我願意受罰,一百兩?還是二百兩?”


    唐毅笑容可掬,繞著馬車轉了三圈,仔仔細細,裏裏外外,都看了一個遍。


    “好啊,這架馬車真是英國公,他老人家的?”


    “沒錯,就是我爹的!”張元德痛痛快快答應。


    “英國公他老人家可曾坐過?”


    張元德不假思索,他總覺得,隻要把事情推到老爹頭上,別說唐毅,就算是嚴閣老也不能為難老爹。


    “當然,這是我爹最喜歡的馬車。”


    唐毅點了點頭,突然之間,他的眉頭立起,變得格外嚴肅,身形都挺拔了許多,他仰起頭,環視了一圈。一改剛剛慢聲細語的姿態,變得疾言厲色!


    “鄉親們,張元德所說,你們都聽見了,本官希望大家夥給我做個證明!這架馬車是英國公張溶的!”


    百姓們不明所以,隻是紛紛點頭,“大人,小的們願意給大人作證!”


    “我們都聽見了,他說這是他爹的!”


    大家七嘴八舌頭,唐毅含笑點頭,“太祖當年曾經定下規矩,凡是車架,不許用丹漆,不得用龍鳳紋飾,而且,太祖爺還規定,武將官員其五府管事,內外鎮守、守備及公、侯、伯、都督等,不問老少,皆不得乘轎,違例乘轎及擅用八人者,奏聞。蓋自太祖不欲勳臣廢騎射,雖上公,出必乘馬……”唐毅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而後總結道:“英國公張溶,身為武將勳貴,世受皇恩,理應恪遵祖訓,不能胡作非為。其一,他的身份外出不得乘車轎,即便身體不適,必須乘坐馬車,也不能用朱紅油漆,金裝五彩,龍鳳紋飾的馬車,這就是僭越!”


    唐毅將事情定性之後,衝著張元德爽朗一笑,“少國公,念在你年幼無知,本官不會怪罪,有道是子不教父之過。本官這就帶著馬車,去貴府見見令尊。你要是願意,不妨先回去,把事情和令尊說一說。”


    張元德臉色大變,“唐大人,你不是開玩笑嗎?”


    “本官身為順天府丞,執掌京畿治安,豈會信口雌黃!”唐毅沉著臉道。


    “你,你竟敢欺負到我們家的頭上?”張元德怒目橫眉,小白臉都成了山裏紅,氣得鼓鼓的!


    “哈哈哈,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區區的英國公!”唐毅大笑道:“我現在去找英國公,當麵鑼對麵鼓,把事情說清楚了,對大家都有好處。若是不願意,本官也懶得去你們家,直接就上本彈劾,讓朝廷治你爹僭越之罪!”


    張元德臉都綠了,他倒是隻是個仰仗老爹的紈絝,唐毅一旦玩真的,他是一點反抗的本錢都沒有,隻能狼狽逃竄,帶著狗腿子,跌跌撞撞,往家裏跑。


    唐毅什麽身份,人家可是做過封疆大吏的人物,沒事和張元德一個紈絝子弟鬧,把他踩碎了都丟人。


    要鬥就鬥有棱有角的,要殺雞駭猴,就殺一隻肥的。


    英國公張溶才夠分量!


    唐毅這話一出,最先沸騰的是在場所有百姓,剛剛大家夥還對唐毅失望透頂,以為他不敢得罪英國公,不敢替大家夥出氣,不敢主持公道。


    好多人還在心裏麵暗罵唐毅,現在這幫人都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嘴巴子!文魁星也是能隨便罵的,大家夥漲紅了臉麵,一個個激動的攥起拳頭。


    民心可用啊!


    唐毅暗爽不已,衝著大家夥揮手說道:“鄉親們可願意幫忙把馬車抬到英國公的門前!”


    “我們願意啊!”


    百姓們一湧齊上,幾十個棒小夥子抬著馬車,舉過頭頂,好像廟會迅遊一般。走到哪裏,都引來無數的目光。


    唐毅身後的人群也越來越多,等到了英國公府門前的時候,已經聚集了上萬人!


    有了這些人群壯膽,就連韓德旺都把胸膛挺得高高的,扯著嗓子喊道:”英國公張溶何在,我家大人前來拜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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