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旺接連喊了三遍,國公府的角門開放,從裏麵走出一個年輕人,比張元德稍微大了一些,三十出頭的模樣,留著短髯,五官英俊,唯獨眼袋有些青紫,帶著一副酒色過度的疲態。


    看到外麵人山人海,也嚇了一跳,又看到了唐毅,他把眉頭一皺,抱拳拱手。


    “這不是唐大人嗎?光臨寒舍,有何貴幹?”他語氣帶著強烈的鄙視和輕蔑。


    唐毅可不會買他的賬,把頭扭過去,懶得多看一眼。


    韓德旺走到了此人麵前,大聲說道:“你是英國公張溶嗎?”


    “大膽!”此人把眼睛一瞪,“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直呼家父的名諱,簡直該死!”


    他這話一出,後麵國公府的衛兵提著刀,躍躍欲試。韓德旺的脖子一陣發涼,說不怕那是瞎話,可唐毅就在背後,他可不能丟了大人的人!


    “哼,本官是順天府新任判官韓德旺,我隻知道罪犯張溶,不知道什麽英國公!”


    “好!”


    看熱鬧的百姓不嫌事大,總算有青天大老爺給他們做主了,真是解氣!


    “大人說得好啊!”


    “沒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英國公也沒啥了不起的!”


    ……


    排山倒海的呼喊聲,聽得韓德旺渾身血液沸騰,感覺著力量澎湃,脖子上的青筋都崩了起來。


    這就是民心所向,這就是民意!


    韓德旺氣勢十足,毫不示弱,盯著對方。


    對方變顏變色,咬了咬牙,語氣放低,說道:“我是英國公長子張元功,家父有事不能脫身,有什麽話,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你。你算是什麽東西?”韓德旺差點脫口而出,誰知道唐毅竟然笑著走過來。一伸手,攔住他。


    衝著張元功抱拳拱手,笑道:“原來是張公子,請問令尊有什麽要事?如果確乎重要,本官可以先行離開。”


    這還像一句人話,官當得大就是懂事。


    “家父正在設壇祈福,要七七四十九天。不能打擾,所以還請大人回去吧。”


    唐毅點點頭,“嗬嗬,原來是這樣啊,本官離去之前,還有件事討教,不知道英國公是替陛下祈福,還是替江山祝告啊?”


    張元功把臉一沉,心說唐毅這小子廢話怎麽那麽多。陛下,江山,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唐大人。家父設壇是為了張家曆代先人能夠早登極樂,樂享清福。還請大人體諒。”


    “原來如此?”


    唐毅滿臉含笑,說道:”張少爺,還請把令尊請出來,我有些話要說。”


    “唐大人!”張元功把臉沉得老長,怒道:“你沒有聽明白我的話嗎?”


    “聽明白了。”


    “既然聽明白,你為什麽還執意打擾?”


    “哈哈哈!”唐毅突然仰天大笑,笑得張元功一陣陣發毛,這家夥瘋了不成?


    唐毅突然一轉身,對著在場的百姓。聲音高了八度,大聲說道:“大家都聽見了。堂堂英國公,勳貴表率,不思戎政,不練武,不排兵,躲在家裏設壇作法?我倒是要問問,祭壇作法,就能平滅北虜,就能消滅倭寇嗎?”


    “唐大人,你不要無理取鬧!”


    張元功真的怒了,看在朱希忠的麵子上,一再退讓,你卻得寸進尺,實在是欺人太甚!


    “家父為祖上祈福,有什麽不對,你弄出這麽多人,跑到我們家搗亂,信不信我上本彈劾你?”


    唐毅輕蔑一笑,老子什麽都怕,就是不怕彈劾!


    “張公子,我做的是朝廷的官,自然接受天下人監督,做的不好,彈劾也是應該。我倒是想請教你們英國公府,曆代英國公,對大明有功者,配享太廟,奉贈賞賜無數,朝廷已經厚待有加,你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世代享受大明皇帝隆恩,不能嚴於律己,僭越職分,已經大不應該。還在家中大肆設壇,如此之人,還能作為武官表率嗎?”


    唐毅又痛心疾首說道:“聖上數十年,敬天修德,修的不是自身,而是為天下百姓,黎民蒼生。身為陛下的臣子,就應該忠心社稷,恪盡職守。文官不貪財,武將不怕死。用心當差做事,為君分憂,為蒼生立命。如今天下,東南抗倭,西北禦韃靼,東北禦土蠻,西南還有土司作亂,可謂是烽火連天,四境不安。偏偏文恬武嬉,********隻有一家一姓,不知道朝廷大局,如此下去,江山社稷又怎麽會好?張公子,還請你立刻轉告令尊,君恩深似海,臣忠重如山!他要是還一意孤行,少不得和本官到金鑾殿上理論去!”


    一番長篇大論,義正詞嚴,百姓們都頻頻點頭,好一個忠心國事的唐狀元!


    普通人聽不出來什麽,可是明眼人卻聽得出來唐毅的這番話,包藏禍心,含沙射影,全都是禍水。


    他用肉麻的言語去讚美嘉靖修道,反過頭說文武都應該輔佐陛下,讓陛下能專心修出個長生不死來。


    可是呢,你英國公張溶不去好好輔佐陛下,也在家裏弄得烏煙瘴氣,你是什麽心思?


    告刁狀的藝術都在唐毅這幾句話裏麵,如果傳到了嘉靖耳朵裏,嘉靖當然會認為張溶也想長生不老,沒準還想搶在自己前麵修成大道,爬到君父的頭頂上。


    一架馬車僭越問題不大,可是嘉靖要是生出了別樣的心思,英國公府可吃不了兜著走!


    張元功好歹三十出頭,經驗不少,隱約聽出了唐毅的想法,他的脊背直冒涼氣。


    猛然間想起一件事,數年之前,就是唐毅跑到嘉靖那裏告了嚴世藩一狀,罪名出奇的小,可是對嚴黨的打擊,卻是效果驚人,哪怕過了好幾年,酒酣耳熱的時候,提起來,嚴世藩還咬牙切齒。


    別看眼下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沒準就弄成了天大的事情。


    張元功也不敢再硬撐下去,隻好咬了咬牙,“唐大人,既然如此,請隨著我進入府邸,家父少時就會見你。”


    “別!”


    唐毅憨厚笑道:“家父娶了成國公的妹妹,英國公和成國公兩家世代交好,咱們都是自己人,我進去了,不管談出什麽結果,無私有弊,難以服眾,對於英國公的威名有損。更何況,本官也有些不合適。就請令尊出來,當著百姓的麵,趕快把事情處理了,豈不是更好?”


    張元功差點昏過去,他真想揪住唐毅的衣領子,把他揉搓成十八般模樣!


    真有你的,都欺負到了家門口,還說什麽自己人!


    都說文官無恥,今天算是見識了!


    張元功強壓著怒氣,“唐大人,你等著就是!”


    英國公府門關閉,唐毅也不著急,韓德旺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一張椅子,唐毅安安穩穩坐著,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大門終於開放。英國公張溶從裏麵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道袍,頭上戴著魚尾冠,手裏拿著浮塵,清瘦的麵孔怒氣衝衝,到了大門外,用浮塵一指,“唐毅,你找本爵何事?”


    唐毅笑眯眯站了起來,幾步走到了張溶的麵前,笑著打量他幾眼。


    “您就是英國公,張大人?下官還以為是哪個道觀的仙長呢?”


    “你!”張溶氣得咬了咬牙,剛剛兩個兒子和他說唐毅如何囂張,他還不相信,隻要不是得了失心瘋,就不會跑到英國公的門前撒野。


    可如今一看,比兒子說的還要癲狂!


    “唐毅,你聚眾到了我的門前撒野,又擾了法事,眼裏還有沒有英國公?”


    唐毅嗬嗬一笑,“張大人,我當然敬重英國公的威名,不然我也不會上門了。”


    張溶一個字都不信,把頭扭過去,懶得看他。張元功和張元德都攥著拳頭,眼珠子裏都是火,恨不得把唐毅給活剝了。


    “張大人,還有兩個公子,方才路上遇見二公子坐著馬車,在街上馳騁,撞傷了一個婦人,又唆使手下,打傷了婦人的丈夫,恰巧本官路過,看在眼裏,以為如此行徑,十分有損國公爺的威名!”唐毅語重心長道。


    張溶臉色陰沉,用眼角掃了一下兒子,張元德不服氣道:“爹,他根本就是小題大做,欲加之罪!我又沒撞死人,更何況還給了他們一百兩銀子,唐毅窮追不放,存心為難我們!”


    “張公子好一副伶牙俐齒,可是你的記性太差了!”唐毅就像是老師對待學生一般,教訓道:“我已經說過了,傷人的事情可以掀過去,如今我過來,是為了馬車僭越的事情,想要提醒一下。誰知竟然又聽說國公爺在府中大作法事,以至於不能處理事務,下官以為十分不妥當。”


    “我們家的事情,你少管!”張溶鐵青著臉,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張大人,張國公!”唐毅把聲音提高,冷笑道:“你的話實在是有損國公爺的身份!也損及將門的威嚴,我言盡於此。”唐毅一轉身,到了人群中間,讓大家夥把馬車抬到了府門前。


    “張大人,這是你的馬車吧?”


    張溶冷哼了一聲,唐毅一擺手,譚光衝了上來,手裏多了一把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斧頭,照著馬車就劈了下去,沒幾下就遍地碎屑。


    “唐毅,你敢!”張溶怒不可遏,這架馬車是用烏木做得,金漆彩畫,還用了不少瑪瑙珊瑚裝飾,足足花了幾千兩銀子,說砸就給砸了,簡直在抽他的嘴巴。


    接下來的的一幕更讓他吃驚,唐毅親手拿了過來一個火把,扔到了碎屑上麵,霎時間火光大起,愣是當著他的麵給燒了!(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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