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葉小舫電話的時候, 蕭磊正在營部辦公室裏看書。


    “磊子,晚上有沒有安排, 沒有的話一起吃頓飯如何?”葉小舫直截了當的相邀。蕭磊一聽正中他心思,自從他大學畢業下了部隊, 每天不是開會就是匯報工作,要麽就是政治學習,正愁沒有娛樂,欣然應邀:“行啊,我現在掛在基層,能有什麽事兒,你說個地方。”葉小舫說了個地點。


    “對了, 別開車來, 我們喝兩盅。”葉小舫不放心又囑咐一句。蕭磊答應了,可是掛斷了電話又覺得詫異。葉小舫約他一起吃飯不算什麽,作為哥們兒,他們常在一起吃喝玩樂, 可葉小舫主動說要喝兩盅, 這倒很少見。葉小舫有慢性胃炎,平時並不怎麽喝酒。


    這頓飯吃的很奇怪,葉小舫喝了點酒,卻始終不明說他的來意。蕭磊見他似乎是心事重重,有點沉不住氣,又見他一杯一杯的喝,好奇道:“怎麽了你, 是不是有心事,有心事說啊,哥們兒幫你出出主意。”


    葉小舫這才放下酒杯,平視著蕭磊,語氣和緩:“磊子,都是男人,又是軍人,我相信你有足夠的承受力,接下來我要跟你說的事對你來說可能會很殘酷,可是我思來想去,還是早點通知你比較好。”


    “什麽事?你該不會代表組織來通知我,讓我在基層紮根一輩子吧,別呀,我是學情報出身的,呆在基層我沒法施展。”蕭磊並不以為葉小舫會跟他說什麽嚴肅的事,可他的表情又實實在在很凝重。


    葉小舫心裏歎息一聲,告訴他:“我姑姑和慕晴都不在了。”“什麽?”蕭磊感覺心髒忽然間劇痛,可又說不出緣由。可怕的念頭忽然湧起,可是他無法相信。


    “你冷靜一點聽我說!”葉小舫看著蕭磊因為驚訝而有些變形的臉,安撫他。蕭磊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葉小舫繼續道:“三天前出的事,管道煤氣爆炸,姑姑和慕晴當時都在家裏,倫敦警方已經勘察了現場,認定是意外,我……”


    “你胡說!”不等他說完,蕭磊打斷他的話:“葉小舫你胡說,三天前慕晴還給我打過電話。”蕭磊拒絕相信葉小舫說的話。就在三天以前,慕晴打電話告訴他,她一畢業就回國跟他結婚,離她畢業還有四個月不到。


    “我怎麽可能拿這種事胡說,一個是我親小姑一個是我表妹,磊子,你冷靜一點。”葉小舫能理解蕭磊的心情,可他要是這樣狂躁,他根本沒法把話說下去。


    蕭磊僵硬的坐在那裏,整個人都呆住了,那表情看起來既可怕又可憐。葉小舫眼眶濕潤:“我們也不想相信這是真的,事情發生的很突然,誰都沒有心理準備,英國警方打電話給我爸的秘書,通知家屬去認屍辦手續。”


    蕭磊腦袋發脹、恍恍惚惚,葉小舫遞了支煙給他,他接過去猛抽起來。葉小舫陸陸續續又說了一些情況,蕭磊心裏始終像是被大石頭壓著,有一種無法緩解的痛苦,逐漸蔓延至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她死了……這三個字,像一道強力詛咒,在他腦海裏盤旋不去。不可能,她不可能死,那樣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麽可能一下子就死了,一定是有什麽地方弄錯了!他不能接受,完全不能!


    “我跟單位打了報告,要去英國辦理我姑姑和妹妹的死亡手續,報告下來最快也要十天,軍人出國,手續就是麻煩。”葉小舫深深吸了一口煙,心情也十分沉重。他爺爺自從聽說了這件事,一直病著,全家人在老爺子麵前諱莫如深。


    坐車回部隊的路上,司機在前座開車,葉小舫和蕭磊並肩坐在後座。蕭磊一路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葉小舫看他發呆的樣子,心裏著實不好受。


    青梅竹馬、相戀了幾年的戀人忽然慘死異鄉,這事兒換了誰能受得了,尤其是他倆那時的感情好的不得了,葉小舫想想就心酸。


    “磊子,事情既然發生了,你也要想開點,人生還很長。”下車的時候,葉小舫語重心長的拍了拍蕭磊的肩。他不是不知道,這時候說什麽都沒用,說什麽也不能緩解蕭磊心裏的痛,可是作為朋友,又不能不勸。


    蕭磊還是沉默,轉身而去,葉小舫在黑暗中看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走。


    回到自己的房間,蕭磊關好門,打電話給慕晴。這幾天,他忙著準備營部開會需要的材料,一直沒給她打電話,她會不會因此生氣了,才故意跟她表哥串通了來騙他?一定是這樣,蕭磊的腦子裏隻有這個念頭,不停的按那個熟悉的號碼,雖然那邊總是嘟嘟的忙音。


    快接電話!蕭磊忍不住喊出聲。


    還是忙音。


    葉慕晴,老子叫你快接電話!蕭磊歇斯底裏的怒吼,然而,電話那頭毫無反應,一種前所未有的鑽心劇痛突襲心頭,呼嘯而來的情緒瞬間將他的思維占滿,一瞬間,痛哭失聲。怎麽想克製,卻是克製不住。


    隔壁住著的軍官聽到聲響,紛紛過來敲門,然而蕭磊並沒有來開門,除了哭聲,他們也再沒聽到其他聲音。


    眾人很是意外,蕭參謀怎麽會一個人在房間裏哭?他這樣的家世和才幹,遇到什麽事能讓他哭成這樣?雖然心裏猜測,眾人敲不開門,也就四散而去。


    不知道哭了多久,蕭磊給葉小舫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要跟他一起去英國,他要搞清楚,慕晴到底是怎麽死的。


    “警方認定是意外。”葉小舫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不可能,她上午還好好地,她住的地方又不是平民窟,煤氣和熱水管道都有人按時檢修,怎麽可能發生意外,總之,我不相信警方的調查結果,他們見死的是華裔,肯定沒有盡力去查。”蕭磊在電話裏發火。


    “磊子,你先別激動,冷靜兩天我們再說這件事。”葉小舫不知道怎麽去安慰蕭磊。蕭磊沒有再跟他多說,掛斷了電話。


    一晚上,他抽了好幾包煙,地上到處是煙頭,幻想了無數種可能,他始終不相信她會這麽無聲無息就死了。她怎麽能死,她才二十一歲,老天爺為什麽這麽狠心,一想到心愛的人再也見不到了,蕭磊就心痛的無以複加。


    連續兩晚,蕭磊怎麽也睡不著,眼前總是慕晴美麗的臉晃來晃去。第三天,他開始出現幻聽,耳邊盡是慕晴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和說話聲。


    “磊子,你一定要等我回來呀,我夏天就畢業了。”


    “不許看別的女孩子,隻許想著我。”


    “你給我買好吃的吧,我要吃秋栗香的栗子。”


    “我們下星期演出,你一定要來看哦,你不來我就不理你了,再也不理你了。”


    營部一直在研究蕭磊的出國報告,始終討論不出結果,根據規定,隻有直係親屬發生事故,現役軍官才有申請離境的可能,即便這樣,還得經軍區首長審批,雖說首長就是他爸爸,可他畢竟是在服兵役,而且葉慕晴隻是他女朋友,並不是法定配偶,按規定不具備出國的條件。


    為此,蕭磊想了很多辦法,也找到他爸爸那裏,可他爸爸也沒有同意他出國的想法,父子倆發生了一次激烈的爭吵。


    “你是個軍人,學的又是軍事情報專業,你不能隨心所欲,你的一舉一動不僅關係到國家的尊嚴和安全,也關係到你個人。”蕭梓樺不是不痛惜準兒媳的死,可他作為軍區副司令員,不能讓自己孩子開這個頭,軍人沒有審批不得離境是作為一項重要規定寫在軍紀裏的,任何人不得違反。


    “軍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我當的是兵,不是和尚,你們不讓我去英國,我寧願不當這個兵,我退役。”蕭磊激動之下,摘下肩章領花就往桌上扔。


    蕭梓樺氣極:“當兵豈是兒戲,你這麽大的人了,說話怎麽如此不成熟。”蕭磊歪著腦袋,鬧情緒,不說話,微紅的眼眶卻是濕潤的。


    蕭梓樺到底愛子心切,眼見兒子傷心欲絕的神情,心痛的勸慰:“慕晴那孩子我跟你媽都很喜歡,可她已經不在了,她的後事自有葉家人處理,你名不正言不順,去英國又能做什麽,為此受處分還是小事,要是毀了前途,你想想這是不是因小失大。”


    “我寧願不要這前途也罷。”蕭磊負氣道。蕭梓樺氣得發抖:“胡話!為了一個女孩子你就不要前途,你怎麽這麽沒出息。我告訴你,蕭磊,有你爸爸在一天,就沒有你隨心所欲的餘地。”


    蕭磊沒再說什麽,轉身而去。蕭梓樺看著不聽話的兒子,強壓著情緒,可怒火還是蹭蹭的往上冒。想了想,蕭梓樺一個電話打到蕭磊所在部隊,通知他們派人來把蕭磊帶回去,嚴禁他擅自離開部隊,必要的時候關他禁閉,決不能讓他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首長親自打了電話,營領導受寵若驚之餘,一再向首長表示,絕對會負起責任,不會讓蕭磊發生任何意外。


    要說蕭磊這樣的部下,是最最難管理的,家裏背景了得不說,本人也是軍事院校畢業的高材生,別人要五年才能完成的研究生課程,他三年不到就讀完了,博士一畢業就掛少校軍銜,可算是天之驕子,領導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可有了首長下的命令就不一樣了,他們可以采取一切手段確保蕭磊不犯錯誤。


    當天,營長就親自指派了兩名軍官暗中監視蕭磊,一有情況立刻匯報。蕭磊自從出國報告被駁回,不是悶在營房裏不出來,連政治學習都缺席;就是去打靶場射擊,一練就是一下午,發泄一樣不把靶子打爛了不算完。


    營長想,總比放出來犯錯誤好,他愛打靶、愛蹲在房間裏喝悶酒就讓他蹲著吧,隻要不出亂子就行,出了亂子一群人掉烏紗帽。


    蕭母接到消息以後生怕兒子會出意外,親自坐車到部隊駐地探望。敲了半天的門,蕭磊才來開門。蕭母一見到兒子憔悴的臉上雙目紅腫,眼淚潸然而下。


    “兒子,你可不能這樣。”蕭母痛心不已。她一進門就聞到房間裏充斥著刺鼻的酒氣和煙味,進來一看發現到處都亂糟糟的,軍裝扔在地上,被子也沒疊,地上更是酒瓶子和煙頭扔的到處都是。


    “媽,我沒事兒。”蕭磊並不想讓他媽媽跟著擔心,可是他嘶啞的聲音出賣了他,蕭母一聽聲音,就知道兒子這幾天過著什麽樣的日子。


    “我跟你爸商量過了,不如你請幾天公休假,跟媽回家去住一段時間。”蕭母不放心兒子一個人在部隊,他這樣折磨他自個兒,當媽的揪心死了。


    “不用了,我挺好的。”蕭磊拿起水壺想倒點水,卻發現水壺空了。也是,他這幾天一直過得糊裏糊塗,水壺可不空空如也。


    “你這樣叫挺好?你自己照照鏡子,還有個軍人的樣子沒有!”蕭母既生氣又心疼,這孩子怎麽頹廢成這樣,這還是那個意氣風發、讓她引以為傲的大兒子嗎?不成樣子!


    蕭磊坐在沙發邊上,悶著不說話。蕭母心疼兒子,顧不得擦拭眼角的淚水,推了推兒子肩膀:“去洗個澡,跟媽回家去,回頭跟你們領導打個招呼,請公休假。”


    “我不想回家……想一個人靜一靜。”蕭磊抬起頭。蕭母輕撫兒子瘦削的臉龐,見他胡子都長了,痛心道:“兒子啊,你可不能這麽作踐自己,你這樣,媽怎麽辦?”眼見母親要流淚,蕭磊拿起紙巾遞給她:“媽,您就甭操心了,我自己知道。”


    蕭母長歎一聲,沒有再說什麽,打了個電話給同來的勤務員,讓她上來幫著一起替蕭磊把房間收拾收拾,弄得這麽亂七八糟,哪裏還能住人。


    不管蕭磊答應不答應,蕭母把他推進了浴室,讓他好好洗個澡刮刮胡子。當軍人就得有軍人樣子,軍紀軍容都不能忽視,不能因為個人的事影響軍人的形象,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男人,他必須有心理承受力,生老病死是每一個人都必須麵對的。


    浴室的鏡子前,蕭磊看著鏡子裏形銷骨立的自己,禁不住悲從中來。他剛分配到部隊的時候,慕晴來看過他一次,剛好他正在刮胡子,接到她電話興奮的胡子也不刮了,匆匆洗把臉跑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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