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拉家裏的院門不知道被誰敲得震山響。一窩子的婦孺都驚得夠嗆。


    所幸傑拉夫婦的次子傑米小小年紀,卻是個能扛事的,臉色變都沒怎麽變地就扔下刀叉子上油香撲鼻的鵪鶉肉過去開門了。


    大家目送著傑米的背影,心裏都條件反射的有些緊張——畢竟這敲門的聲音,不是一般的迅促和密集。


    站在門口,蒲扇般大小的巴掌還高高揚起的敲門人一見到傑米開門頓時又驚又喜,隻見他一把捉住傑米的胳膊,語氣異常急促地迭聲問道:“你媽媽呢?她在不在家裏?我找她有很要緊的急——”他話才說到一半,就瞧見了麵色隱隱發白,現在堂屋門口,滿眼緊張盯視著他的母子三人。


    “傑拉太太!總算是見到您了!”那人連忙鬆開緊攥著傑米胳膊的手掌,大步流星地朝傑拉太太幾人疾走過來。


    傑拉太太對這突如其來的陌生人印象深刻。


    前些天她因為丈夫久久不曾歸家,心中惦念的緣故,特特隨著一戶去老克特村走親戚的人家以給丈夫送過冬的被褥和厚衣去了老克特村一趟。


    在那裏她認識了她丈夫的這位同僚,也不止一次的在暗地裏為對方龐大無比的身軀而咋舌不已。


    “是……是魯迪先生吧,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麵了——”傑拉太太困難的吞咽了兩下喉嚨,因為對方雄壯的有些駭人的高大身軀。


    “不知道您這次找……找上門來,是不是……有……有什麽要緊事要對我說?”傑拉太太說話的聲音戰戰兢兢的,幾乎可以說是從喉腔裏一點點擠出來的,甚至還有些從不曾有過的打結跡象出現。


    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的魯迪先生同情地看了傑拉太太一眼,用與生俱來的洪亮大嗓門說:“是的,確實有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我真不忍心告訴您……可村子裏的牧師大人說,我們最沒有資格隱瞞的對象就是您……”魯迪先生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慚愧極了。


    傑拉太太母子幾個被他這含糊不清的話驚得滿心不安,但又因為不熟稔的關係不好催促,隻能眼巴巴的希望他盡早把話說完。


    所幸,魯迪先生也不是存心要吊他們母子幾個的胃口,深呼吸了兩口氣後,就神情凝重的用充滿遺憾的口吻對他們解惑了。


    原來,到了老克特村上任後,就兢兢業業、盡職盡責工作的傑拉先生居然在半夜裏,被暴奴給突然襲擊了!


    “……我們今天淩晨才發現他,就倒在村子穀倉的不遠處,後腦勺被人用木棍敲了個巨大的口子,流了很多血……”


    餘下來的話,傑拉太太已經聽不清了。


    大腦嗡嗡作響的她,就這樣抱著還在懷中的小女兒,仿佛被人抽去了全身骨頭一樣,悄無聲息的癱軟在地。


    “媽媽!”傑克兄弟倆慌忙來扶。


    被他們這一喊,傑拉太太反倒重新恢複了冷靜。


    她晃了晃仿佛還有些暈眩的頭顱,強忍著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對魯迪先生說:“失禮了,不知道我先生他目前人在什麽地方?他既然受了傷,我想我很需要把他接回家裏來精心照顧。”


    “我們村子裏的草藥師說他傷情嚴重,暫時還不能挪動,”魯迪先生有些驚歎傑拉太太的堅韌,語氣裏不自覺帶上了佩服的味道,“恐怕您隻能跟我一起去老克特村暫時照顧他了。”


    “這是應該的,魯迪先生,我和長子傑克,收拾點東西就隨您過去。”傑拉太太又被那句‘傷情嚴重’刺紅眼睛,她忍無可忍地單手捂住嘴唇啜泣兩聲,把女兒交到小兒子傑米手上,“親愛的,趕緊把妹妹送到教堂去,我和你哥哥得去老克特村照顧你爸爸。”


    “媽媽,送走妹妹,我就和您一起去老克特村吧,”傑米強忍著心裏的擔憂和恐懼,強打起精神說:“我也很想知道爸爸的具體情況和幫上一點忙。”


    傑拉太太也知道以長子的憨厚木訥,即便是跟到老克特村去也幫不上什麽忙,可是,“你辛苦了這麽久,就放了這麽一天假我怎麽舍——”


    “媽媽,爸爸要緊!”傑米打斷傑拉太太的話,“你們趕緊收拾東西吧,我先帶著妹妹去賴特先生那兒。”眼眶同樣發紅的傑米抱著雷洛霓就要往門外走。


    從聽到傑拉先生被人半夜襲擊受了重傷就整個人都懵住了的雷洛霓被二哥傑米抱著這麽往外一走,頓時整個人都清醒過來,發出嬰兒們使得最為習慣也最為有效的殺手鐧——撒潑耍賴兼嚎啕大哭!


    “嗚嗚嗚……麻麻窩不走,窩要和你一起去看粑粑!”


    因為牙齒還沒長幾顆的緣故,平日裏說話很有幾分漏風的雷洛霓一直都很努力讓自己的吐字能夠更清晰一些。


    私底下她也會刻意矯正一下自己的口音,力求讓自己的語言能力更出色更流暢一點……如今,卻是因為情緒激動的緣故破了功!


    傑拉一家把這個女兒看得比命根子還重要,傑拉太太哪裏舍得把女兒帶到老克特村去讓她飽受不安和恐慌的折磨。而且小孩子最禁受不住的就是擔驚受怕。


    倘若她一個疏忽,讓女兒因此出了什麽差錯,不僅她自己會難過煎熬得心如刀割,同時也無法對身受重傷的丈夫和把女兒當心肝寶貝一樣細心照顧教導的牧師先生他們交代。


    因此,即便女兒哭得再可憐,她也佯裝出一副鐵石心腸的模樣,把臉撇到一邊,讓小兒子別再磨蹭的趕緊把女兒送走。


    雷洛霓沒想到自己百試百靈的招數居然也有失效的一天,一時間整個人都有些傻眼,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被她的二哥抱著跑得老遠了。


    “傑克,跟媽媽一起去收拾東西吧。”傑拉太太看著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忍不住又用手背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魯迪先生是基於道義才自告奮勇的過來小莫頓村報信的。他的家庭構成和傑拉先生的幾乎沒什麽兩樣,都是靠著他們的一己之力養活家人。他們都是貧苦的自由民,費了老大的勁頭才成功尋到門路,謀了個做監工的工作。他們都知道自己的這份工作來之不易,都十分的真心,不敢有絲毫怠慢……


    卻不想,老天不疼憨人,好日子過了還沒兩天,就飛來橫禍。


    傑拉先生的遭遇讓魯迪先生非常的憤怒和驚恐……因為如果昨晚在穀倉值夜的人是他的話,他的下場未必會比傑拉先生好上多少。


    推己及人。


    魯迪先生覺得自己很有必要來小莫頓村跑一趟。


    因為他不敢想象如果今早上被人發現倒在穀倉門口的那個人是他時,他的妻子和孩子們會傷心難過成什麽樣子。


    正是由於這份推己及人的心理,魯迪先生對傑拉太太母子幾人很是同情,主動趕到小莫頓村來報信——希望能夠給予他們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不過,傑拉太太眼見著丈夫出事就囑咐小兒子把女兒送到教堂裏的行為讓魯迪先生心中很是疑惑。


    他不知道傑拉太太為什麽要這樣做——在赫蒂爾斯大陸的貧苦自由民眼裏,教堂的地位由來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如非必要,他們都不敢拿自己常年踩陷在耕地裏的雙腳走入那人們的心靈皈依之處。


    對所有的貧苦自由民來說,教堂裏的牧師大人是可敬可畏的、是高高在上的,他們從不曾奢望能得大人們正眼相待,即便是見了,也是要多嚴肅就有多嚴肅的鄭重行禮,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冒犯。


    可以說,這麽多年以來,大家都是這麽做的。


    魯迪先生滿心困惑,他不知道傑拉太太為什麽會做出這樣古怪的安排,又不好冒冒然的去問,隻得安靜的在旁邊靜靜等候著傑拉太太夥同她的長子傑克忙得腳不點地的拾掇東西。


    傑拉太太母子倆剛把行李收拾好,傑米就獨自一人急匆匆地趕回來了。


    如果是從前,傑拉太太一定要問一問兒子小女兒被送回教堂以後發生的事情。他們夫妻倆因為形勢不比人強的緣故,隻能由著女兒住進教堂,但心裏還是很不好過的,因此,每一次把女兒抱回來或送走,都要好好的親香親香和問個清楚。如今,卻是半點心情都沒有了。見小兒子回來就慌不迭地說:“走吧,我們趕緊跟著魯迪先生去老克特村見見你爸爸。”


    心裏也十分牽掛傑拉先生的傑米連忙把頭點成了小雞啄米。不過他路還沒走幾步,就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腳步猛然一頓,“媽媽,安東尼執事聽了沃爾森大人的吩咐,說是要和我們一起去老克特村探望爸爸呢!”


    傑拉太太聽小兒子這麽一說,原本慌亂不已的心緒頓時有了些許緩和的意味。


    她雖然認識魯迪先生,但畢竟與對方不熟,沒什麽深交來往,之所以會毫不猶豫的收拾東西和他一起去老克特村,也是因為太過擔心丈夫傑拉先生,打算就這樣冒一回險,豁出去的緣故。


    如今聽兒子說安東尼執事也會跟他們一同過去,她心裏的感激之情充沛得簡直形容。


    畢竟,這回悶頭悶腦的跟著魯迪先生走,她嘴上不說什麽,但心裏歸根究底還是有幾分惴惴和忐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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