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幕後那人並未發怒,反而發出清朗的笑聲,“十二妹真是外有嬌媚之姿,內秉風雷之性。”


    這本是一句風雅的調侃,不知怎的,小古卻覺得耳邊**辣的,心中卻是五味俱全:酸甜苦辣一齊湧上心頭,她似笑非笑的扯動嘴角,冷聲道:“我卻覺得,大哥你才是秉風雷之性,懷刀斧之心,卻又具菩薩之相。”


    在場眾人大都是官宦出身,聽著這話臉色都是一變――比起大哥方才的調侃,小古這話的含義卻是嚴重了,簡直是指著他鼻子說他城府深重心機詭詐!


    小古說完,隻覺得胸中那口氣略有消退,也不看眾人臉色,徑直站起道:“空談無益,大哥要是沒什麽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沒等她邁出一步,從簾幕後飛出一張宣紙,卷成一個小軸射向小古,她順手一抄接住,打開一看,竟是景語親手寫的行動計劃。


    “十二妹若是看完了,沒什麽異議的話,就請拿起桌上最中央一隻的瓷瓶。”


    小古的目光看向方才聶景放下的剩下兩隻瓷瓶――原來,其中一隻竟然是為她準備的!


    她微微一笑,將瓷瓶收在懷中,轉身離去,隻是剩下眾人驚疑不定。


    “各位兄弟姐妹不必驚慌,這次錦衣衛摸上我們的據點,滿城搜捕,是要把我們金蘭會一網打盡的架勢――既然紀綱有此雅興,我們就陪他玩一局!”


    景語的嗓音含笑而淡定,但在說到紀綱的名字時,卻是變得輕渺而詭秘,一字一字從舌尖滾過,那般切齒的惦念纏繞之下,一種陰森的氣氛頓時縈繞他的周身,讓人聽了忍不住要打個寒顫!


    不斷有文書卷軸飛出。落在各人桌上,“這你們各自負責的那一部分,你們策應協助十二妹完成任務,給錦衣衛還以顏色!”


    ****


    詔獄之中仿佛永不見天日,隻有微弱的燈光照著方寸之地。


    廣晟坐在桌前,打量著眼前滿臉是傷幾乎變成一隻發麵饅頭的黃老板,卻見他畏畏縮縮的躬身坐在矮凳上,目光卻是筆直看著地上。


    這是個棘手的人物……


    他心中如此想道。


    雖然是個顯得窩囊的小人物,廣晟卻卻覺得此人比死去的燕校尉更加難以說服。


    所謂無欲則剛,對於一個全家死光、自己入贅。連姓氏也改掉的人來說,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威脅他的人或是事物了。


    廣晟翻動著手裏的資料紙頁――錦衣衛的探子早把黃老板的底細查了個清楚:他本是一家富戶之子,卻因為兄長的座師是建文死黨,一家遭到牽連:兄長和侄子被腰斬,父母病死在流放路上,隻有他因為逃到舅父家而幸免一死,但不久舅父家為了避禍搬遷外地,路上被流寇所殺,他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到了一家鋪子從小夥計做起,因為勤勉可靠,東家招了他入贅,生了幾個孩子夫妻和睦。卻又染上瘟疫全部故去了。


    孤身一人的黃老板如今做著皮毛和糧食生意,在軍中也頗有人脈,卻沒人料想得到,他居然是金蘭會的探子!


    廣晟看著他。突然開口道:“你知道你是哪裏露了破綻嗎?”


    黃老板抬起鼻青眼腫的臉,剛喊了一聲“冤枉啊大人”,就被廣晟打斷了。他湊近黃老板,低聲道:“因為所有去過北丘衛的商人中,你是唯一貨物數量不符的那個!”


    黃老板直愣愣的看著他,幾乎呆住了――平寧坊鬧的那一出,連商驛都著火了,大家匆匆離開是非之地,哪還有人顧得上監督計算什麽貨物重量?


    廣晟好整以暇,平靜的聲音在昏暗不定的燈光下卻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平寧坊附近的山路上有一座木橋,木板已經腐朽黴爛,我時候詳細做過測算――普通體積的載重馬車,若是超過六百斤,那橋就要被壓垮,而你卻安然通過了,顯然,那時候你車上隻有這次購買的皮草和棉花,那些女人並不在你車上,而是另外有人帶走。”


    “你回金陵城的時候是從通濟門進入,那裏商賈遊人熱鬧異常,就算是衛兵也隻是草草登記,不會詳細搜查,但你心急之下,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飛馳的車輪碰撞之下,把一塊街磚給壓碎了。”


    “這看在普通人眼裏不算什麽,可通濟門的衛兵卻是看了幾十年的城門了,他對你產生了深刻的印象,在我派人詳查詢問之下,他說出了這點。”


    “經過我反複實驗,相同體積的馬車,隻有載重到七百多斤時,才可能出現這種情形――本朝洪武太祖建這座南京城時,對城磚材料要求極為嚴格,若有閃失,營造之人必定人頭落地。那些剩餘的城磚,就地利用鋪就了那條長街,因此絕對不可能出現材質問題。”


    廣晟如此侃侃而談,輕描淡寫,實則卻是多日來細心調查的結果――為了精確測算,他甚至去專門請教過數術的大家。


    他犀利的目光看向黃老板,讓他內心的念頭無所遁形,“你的貨物離開平寧坊的時候與進入金陵時重量不一,而且毫無添購貨物的可能――請問,到底是增加了什麽東西?”


    這一句讓黃老板無言以對,目光對峙之下,他脖子上的青筋直跳,整張臉都漲成紅色!


    “那些女人究竟在哪,金蘭會的人又是在哪?”


    廣晟的逼問卻好似將他逼到絕境――下一瞬,他不顧身上的鎖鏈腳枷,暴起怒聲道:“她們被我藏起來了,你們別想再找到人,就算把南京城翻個天翻地覆也是白費心思!”


    鎖鏈的叮當聲中,他狀態癲狂,甚至伸出手來要掐向廣晟的咽喉,衛兵們連忙跑來,朝著黃老板腹部猛擊一記,他嘴角流出血來,大聲咳嗽著彎腰蜷曲成一團。


    有雪白的手絹湊到他嘴邊擦去血痕,黃老板粗聲喘息著抬頭,卻正好看入廣晟黑嗔嗔的眸子――與他狂亂憎恨的眼貼近,帶給他前所未有的悚然壓力!


    “你是受了誰的指使?”


    廣晟的麵龐俊秀華雋,那濃黑不見底的眼神卻似比地獄裏的惡鬼更讓他感到心涼,黃老板的心顫抖了下,咬牙道:“全部是我一人所為!你們休想問出一個字來!”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對著滿牆壁的刑具咆哮道:“來啊,你們來啊,統統用在我身上!我不怕痛,也不怕死!!”


    嘶啞的咆哮聲中,他的雙眼泛滿血絲,好似一頭窮途末路的困獸!


    廣晟收起帕子,完全不受這凝窒氣氛的影響,好似眼前不是什麽危險的逆黨奸細,而是一個普通的生意人。


    他緩步上前,靠近黃老板,湊近他的身旁說了一句――


    “我知道你全家死光,成了天煞孤星。”


    這話近乎惡毒的揭人瘡疤,黃老板惡狠狠的瞪著他,呸的吐了一口血痰。


    廣晟略微側身躲過,繼續說道:“因此你覺得你什麽也不怕,什麽也不在乎――是這樣嗎?”


    黃老板繼續用血紅的眼睛怒瞪著,一言不發。


    “可是你錯了,你不是心如死灰,而是滿心憎恨――你仍然在乎著報仇,不是嗎?”


    廣晟說得一針見血,黃老板神情微動,心中的波瀾讓他的雙眼微微眨動。


    血腥與暗黑的氣息熏染之下,廣晟雪白端秀的容顏好似雲端的神仙,卻又似最詭麗的妖物在喃喃低語,魅惑人心――


    “你是生意人,我們來談一筆交易吧……”


    詭異的寂靜之中,隻聽他的嗓音清漠悠然,好似在說一件賞心樂事一般――


    “如果我把告發你兄長的仇人首級取來給你,你的憾恨,就能得到滿足了,不是嗎?”


    黃老板身子一震,露出激動與不敢相信的眼神――


    告發兄長的仇人……是他兄長曾經的同窗好友盧姓書生,那個人據說已經入了貢院,選了巡按禦史,正隨著朝廷大軍在交趾前線呢!


    殺了這個人,為全家報仇!


    在他混亂瘋狂的記憶中,一直是他內心的一個執念,但多年來陰差陽錯,一直沒成達成心願,如今那人遠在交趾,他也是鞭長莫及。


    廣晟的嗓音回響在他耳邊――


    “你應該知道,我們錦衣衛的勢力可說是遍布天下,即使是軍中也布滿我們的耳目,要殺一個文官也不是難事――隻要你告訴我,你的幕後主使是誰,他們是怎麽聯絡的……”


    如此誘人的條件交換,即使是心誌堅定的黃老板,這一刻也陷入了動搖之中!


    廣晟微微眯眼,觀察他微妙的神情變化,心中卻已有十足把握――


    這個人,已經動心上鉤了!


    就在黃老板要開口的這一刻,突然詔獄之中吹起尖利的哨聲,穿透重重障壁和鐵柵欄,讓所有人都驚跳起來――


    這是遇到突發敵襲的信號!


    難道有人敢進攻錦衣衛的詔獄?


    這是瘋了嗎?


    廣晟目光閃動,一把將黃老板推進戒備森嚴的鐵牢之中,吩咐四個軍士:“看住他,死守這裏,他要是有個閃失,你們也別活著了!”


    說完隨即飛身趕去哨聲響起的地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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