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起哨音的是另一間鐵牢,順著甬道拐彎後向上幾級,就能看到鐵門大開,紛亂的人群還在不斷湧來!


    “都不要亂!”


    廣晟高聲怒喝道,這是提起內力所發,眾人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都不由的停下腳步。


    “是誰吹的哨子,出了什麽事?”


    顫巍巍的聲音在昏暗中響起,“是卑職。”


    廣晟點燃了火折,光明亮起的那一刻,他看到熟悉的麵孔――李盛?!


    “大人……是我這出事了!”


    李盛垂著頭,瑟縮道,火光照亮他身後那一大塊監牢,地上簡陋的木椅上倒著一個人,身子不自然的僵硬垂落。


    是那個石巡檢!


    廣晟瞳孔瞬間收縮:三個重要犯人之一,居然死了!


    巡檢官階不過是九品,簡直可說是芝麻綠豆官,但掌管的卻是各鎮市、關隘要害處的交通往來,職權卻是不小。這個石巡檢掌管的應天府下轄的江寧縣那一塊,境內水路、山路可說是蛛網密布,他也是撈足了的地頭蛇,看那矮胖敦厚的身材就知道平時油水頗多,此時卻僵倒地上成了一具冰冷屍體。


    錦衣衛手中隻有三個關鍵性的人犯,其中燕校尉被廣晟誘騙招供,牽出了嶽香樓,可線索卻因為一場大火而生生被掐斷了,剩下的黃老板油鹽不進,但廣晟卻也有法子讓他開口――隻剩下這個石巡檢,是由李盛和兩個校尉一起審問的。


    並非此人不受重視,而是廣晟略一上手盤問,就覺得這個石某頗為滑頭――他一聽說自己發出的通關文書惹上大事了,就抖著一臉肥肉,幾乎要嚇暈過去,但被兵士踢了兩腳後卻又眼神亂瞄。湊近廣晟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廣晟看他鬼鬼祟祟的模樣不想理會,那石巡檢卻看了一眼左右看押的兵士,以極為靈活諂媚的態度湊上來低語道:“通關文書這門生意不是光憑下官一人做下的……”


    他還要再說下去。廣晟已經心領神會,直接把人交給李盛。吩咐道:“都有哪些人摻合這門生意的,讓他一一招供,你們繼續追查便是。”


    後來的三天他就撩開手了讓李盛他們自由發揮,誰知追查到現在,石巡檢卻突然在詔獄中成了一具屍體!


    李盛雖然年紀不大,卻是世襲傳承的錦衣衛世家,他臉色煞白。知道這事非同小可,一個瀆職無能就足夠讓他前途盡毀,他顫聲道:“卑職三人剛剛是在詢問他,也沒動刑也沒怎的國士。他突然口吐黑血一頭栽倒!”


    廣晟扒開屍體的衣裳,看胸口等要害確實沒有什麽新鮮的傷痕,又蘸取了血痕仔細觀察,此時藥醫和仵作也趕來了,詳細檢查後。眾口一詞道:“死於毒殺!”


    仵作還從用細小的鐵鉗從死者嘴裏拽出舌頭,隻見舌根與喉骨接合處有一片黑色血痕微微腫起,又扒開眼瞼看了血點和瞳孔,確定道:“是被人喂了毒藥,吃下一刻間毒發全身了!”


    李盛的臉色更白了。目光停留在桌旁的那隻粗瓷大茶壺,廣晟感受到他的眼神變化,上前提起茶壺晃了晃,卻是點滴不剩!


    李盛目光遊移,遲遲疑疑的稟報道:“他喊口渴,我給他喝了一杯,包括我們喝的,都是出自這個茶壺裏,不可能有毒的!”


    廣晟眉頭皺得更深,突然走到他身前,一把拎起他的領口,冷聲道:“你要是條漢子,就把話說完――錦衣衛不是翰林院,容不得巧言搪塞的懦夫!”


    李盛被他這麽劈頭狠罵,慚愧狼狽之下臉上漲成紫紅,橫下一條心反而變得說話流利,“他說要喝茶,東扯西拉就是不說實話,大人你又吩咐不許動刑,我就、就把整壺茶葉渣都逼他吞下去了!”


    他終於吞吞吐吐說出真相,一旁的兩個校尉也低下了頭。


    錦衣衛之中多有狠辣嗜血之輩,甚至以折磨刑求犯人為樂,這個石巡檢奸猾成性,問半天都是廢話,還喜歡攀扯兵部啊戶部的關係,早就激起三人怒火了,等到喝茶時他又涎著臉要喝嗎,李盛一時興起,就幹脆逼他吞茶葉渣,看他縮著脖子噎得直翻白眼,三人都笑得前仰後合。


    所謂樂極生悲,下一刻,石巡檢就翻著白眼大喊一聲,吐血倒地了,再一摸沒氣了――三人頓時覺得烏雲罩頂搖搖欲墜了。


    “就、就算是茶葉裏有毒,我們也喝了的,怎麽會――”


    廣晟搖手阻止李盛失魂落魄下的喋喋不休,他仔細查看了一下茶壺,又湊近聞了屍體口中的氣息,目光著落在一點上――


    “把他的手放在水裏浸濕,然後研毒。”


    一聲令下,藥醫等人雖然不解其意,但仍是照做了,水盆之中波光瀲灩,加入試毒的藥粉後卻開始冒黑煙了!


    “水裏有毒!”


    眾人的驚呼聲中,廣晟指著死者的右手問道:“他之前拿了什麽?”


    李盛回憶道:“我把巡檢司的賬本丟給他,要他一條條解釋,他就接過來翻著看――”


    他霍然明白了,跳腳道:“是這賬本有問題!”


    又是一陣忙亂,賬本上果然被查出有毒,石巡檢平時就有一邊蘸口水一邊翻書的粗鄙習慣,這次卻成了他下地獄的催命符!


    看著滿頭大汗的李盛等人,廣晟微微一笑,冷然道:“你們三人玩忽職守還濫用私刑,統統給我出去自受二十軍棍!”


    那三人自知有錯,一句也不敢多說,乖乖出去受了軍棍,一瘸一拐的走回來,廣晟繼續道:“再罰你們半年的薪俸,由你們將功補過,負責追查賬冊之事,你們服是不服?”


    “聽憑大人吩咐,卑職誓死完成任務!”


    三人俯首帖耳的答應,從地上起身時,眼中卻閃起鷹鷲般的目光,嘴上不說,卻都急於用行動洗刷這次的恥辱!


    李盛低聲對其餘兩人道:“我帶人去巡檢司衙門,你們分兩路,一個去他家裏報信兼搜查,另一個去街麵上調查他平時跟什麽人來往嫌妻當家最新章節!”


    ****


    秦淮河附近的繡花巷離著萬花樓不遠,零散居住著一些娼家女寓,內裏第三家種了滿院杏花的,此時春光初綻,卻是滿院新綠含蕊,顯得明媚而閑雅。


    正房裏卻正在爆發一陣激烈的動靜――


    一名二十八九歲的美貌女子正在急匆匆指揮著兩個丫鬟收拾貴重細軟,她身著銀紅真絲雲紋長衣,罩著厚暖又輕巧的雪緞褙子,一頭青絲也未曾梳起,筆直散落下來像一匹黑綢,她的手腕上叮叮當當的套滿了四五隻金玉鐲子,耳上明晃晃的紅寶顯得有些刺目。


    “快快,那個殺千刀的瘟漢子被抓起來了,京師我們是呆不住了,得趕緊逃了!”


    她催促著丫鬟們,自己卻幾乎要哭出聲來,“我怎麽如此命苦啊,好不容易給姐兒找了個靠山和門路,剛剛交上好運,結果卻惹上了錦衣衛!!”


    “媽媽,不好了,姐兒哭著要去尋死!!”


    一個小丫鬟跑進來報告卻被門檻絆了一交。


    鴇母雖然不再年輕,卻依然美貌,她一瞪眼,頓時粉麵含威,變成了母夜叉一般,“她要死讓她死去,跳井喝藥隨便,再磨蹭下去,就等著被賣去下等窯子睡成一塊爛肉罷!”


    此時西屋裏嗚嗚的哭聲更響,見沒人理會,幹脆就拿房裏瓷器出氣,咣當之聲不斷於耳。


    “小賤蹄子真是作死呢!”


    鴇母氣得柳眉倒豎,此時才覺得選出這種貌美無腦的女兒來捧紅待客,簡直是自找苦吃。


    西屋那邊見媽媽不做聲,哭著哭著就開始嗚咽著罵了,說自己怎麽怎麽薄命,媽媽怎麽狠心刻薄,明明自己有個翰林相公的情郎,卻硬逼她著去伺候石巡檢那種粗鄙客人,現在出了事,媽媽又要一跑了之,自己真是生不如死雲雲。


    鴇母聽了簡直氣炸了肺,要衝出去揪這小白眼狼出來理論,卻又覺得時間緊迫,揚聲喊道:“我的小姑奶奶,再不走真的要沒命了!”


    下一刻,卻聽院門咣當一聲,好似被人硬生生踢開了,而看守的龜公護院卻一點也沒聲響,鴇母腳一軟就跪倒在地了――這下真的是官差來抓人了。


    過了片刻,正屋的門簾被人掀開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華貴明豔的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居高臨下卻是顯得無比自然。


    她的身後浩浩蕩蕩跟隨著四男四女,都默不作聲的好似幽魂鬼差一般。


    “是萬花樓的宮大姐!”


    鴇母失聲喊道――青樓行裏自有規矩和勢力分布,雖然宮羽純比她還小一兩歲,她卻必須以大姐敬稱之。


    “喲,這不是秦家弟妹嗎,看你這架勢是要搬家嗎?”


    宮羽純調侃道。


    鴇母強撐笑臉問道:“宮大姐來此有何貴幹?”


    宮羽純噗嗤一聲笑了,“秦妹妹你真是好笑,你家石巡檢的事發了,官府正在滿世界找殺人凶手呢!”


    “殺、殺什麽人?”


    鴇母再受驚嚇之下,隻覺得舌頭都不靈便了。


    “何必再裝蒜呢,石巡檢剛剛在牢裏被人毒死了,據說那劇毒就在貼身保管的賬冊上――你女兒這謀殺恩客的罪名可逃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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