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朦朧的淚眼,她依稀記得第一次見到花夕拾的情景,他一身白衣,縱馬而來,一臉陽光的笑意:“在下花夕拾,姑娘可是高麗國八王府的千金?”


    他說,我信你不是細作。沒有原因,就是信你。


    他無條件信任她,支持她,不求回報地幫助她。


    她被福王世子追殺性命倏關時,他一身染血的白衣,一把破爛的折扇,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救下她。然後狠狠地擁抱她,再轉身決絕離去。她每每想起那個決絕的身影,心中就一陣難過。


    為他難過。


    她被囚於深宮,眼看著性命不保時,他卻孤注一擲,打算救她出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


    她一直知道他心裏有她,可為了怕她為難,一直沒有訴之於口。直到臨死,他還將一顆真心埋藏於心底,甚至告訴她,他已經有了心愛的女子,那個女子長得比她美得多,溫柔得多。


    他明明趕來是為了救她,卻不想她永遠活在內疚中,他告訴她,他不是為了救她,而是為了救慈炤。


    若是為了救朱慈炤,他大可等植摩天出手時再救也不遲,何必早早就將胸膛迎上來?


    丁雪尋抱著花夕拾冷卻的身子,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田三爺卻象入定了一樣,一顆淚一點聲息也沒有了。隻是他的手,緊緊地握著那隻早已冷透的手,死死地握著。似乎要通過那抹冰涼。一遍遍殘忍地告訴自己,那個人,已經永遠離他而去了。


    植摩天的眸光依然鎖在丁雪尋的身上,看著哀哀欲絕的丁雪尋。突然感到一陣心煩意亂,冷著聲音吩咐道:“帶夫人走。”


    “我自己會走。”丁雪尋起了身,淡漠的聲音透著無邊的清冷。


    植摩天注視著她僵直的背影,心中一陣刺痛。


    丁雪尋走了幾步,終是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了無生命氣息的花夕拾,淚珠再一次滾滾而下。


    植摩天過來摻扶她,她猛地抬眼盯向他,一把推開他一路狂奔起來,恨聲道:“植摩天。我恨你!”


    植摩天心裏鈍痛。看著那個因悲傷而狂奔的倩影。麵無表情地回頭督了花夕拾一眼,或許他真的做錯了。


    一群烏鴉低低地從林子飛過,淒淒地嗚叫著。


    田三爺一直抱著那個冷透的身子。一動不動。葉痕鼻子一酸,淚水就流了下來。


    他錯了!


    三爺的命為何這麽苦,連最後的一個花夕拾,也離三爺而去了。


    “三爺,花公子還是入土為安。”葉痕上前,想接過花夕拾。田三爺卻抱起花夕拾,拖著僵硬的步子,一步步消失在叢林中。


    葉痕的淚意再一次湧出來,花公子死了,三爺的心也死了。


    丁雪尋回到攬月閣。植摩天想要步入門內,門已經砰的一聲關上。


    植摩天的手舉在門上,卻如何也敲不下去。腦中全是她跪地苦苦哀求他的情景。


    為了另一個男子哀求他。


    本來,他看見她悲傷欲絕的神情已經微微動容了,可不知怎的,腦中卻出現那一日田三爺來冷血門鬧事時,她與花夕拾兩人在一旁說話的溫馨場麵。男子怔怔地看著女子,女子滿臉嬌羞,目光不好意思地看著男子。他頓時狠下心腸,決定不救。


    再說,見血封喉,天下劇毒,就算救,也已經太遲了。


    卻不想,她竟然跪下來求他!為了另一個男子,答應與他成親。


    她把他當成什麽了?在她心中,他又算是什麽?


    在她心中,這兩年多來兩人的纏綿恩愛,一日千裏的情感,又算什麽?


    她若命令他怒罵他甚至打他,他心中還好過些,至少她將他當成自己人。她卻跪下來哀求他,擺明了心中沒有他,不把他當成她的男人,同他離心離德。


    植摩天閉上雙眼,疲憊地倚在牆上,腦中全是丁雪尋悲痛欲絕的臉。


    丁雪尋倚在門邊,一閉上雙眼全是花夕拾冷卻的身子,淚珠滾滾如下。


    “你可知道,若不是花大哥,今天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丁雪尋的聲音透開門縫傳出去。


    “我……”植摩天心中也是驚魂未定,一想到可能躺在地上的是他的尋兒,就忍不住想要毀滅一切。可那張悲痛欲絕的臉總在他麵前晃蕩,他頓時咬牙切齒道,“若是重來一次,我依然不會救他。”


    他也有他的驕傲,一想到他的尋兒竟然為了另一個男子不知將他置於何種位置,他同樣想毀滅一切,甚至想毀滅這個女人。


    “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同情心嗎?殺手就是殺手,你永遠都是個冷血動物。”丁雪尋冷冷的聲音又傳出來。


    植摩天心中一怒,滿身的寒意迅速散開來。殺手兩個字正正截中心中的傷疤,傷了他卑微敏感的自尊心。他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可他卻十分在乎心愛的女子如何看他。


    “我是冷血,我本來就是個殺手,你讓我這樣一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去救人,豈不是可笑之極?”植摩天冰冷入骨的聲音透過門的那一邊傳過來。


    丁雪尋冷笑道:“我也是現在才知道自己原來這麽可笑。”


    “你是什麽意思?”植摩天怒道,充滿寒意的眸光盯著那扇門,仿佛要將門盯出一個大窟窿來。


    “我的意思是讓你滾,我不想再見到你。”丁雪尋清清冷冷的聲音又傳出來。


    植摩天目光狠狠一縮,森冷的寒意迅速布滿全身。


    冷阿二、染阿大心中著實為丁雪尋捏一把冷汗,敢這樣和掌門叫板的,恐怕普天之下隻有眼前這個女子了。可看看掌門臉上那駭人的寒意,也知道她討不了好。他們靜靜屏住氣息,等待著掌門可怕的怒氣暴發。


    植摩天強忍著心中的怒氣,長長舒了口氣才道:“我知道你現在心中不好受。你先行歇息,我稍後再來找你。”植摩天生怕自己做出讓他後悔的事來,說完便飛身離去。


    冷阿二、染阿大麵麵相覷,不約而同聽到對方的重重鬆了一口氣。


    丁雪尋將自己關在攬月閣內,誰也不見,這一天沒有再出來。植摩天過來找她,也不肯開門。寒玉送過來的膳食,原封不動送回去。


    植摩天原本怒意衝天,可一想到那張悲痛欲絕的臉,所有的怒氣全消了。可尋兒真的不想見他,植摩天無奈歎一口氣,他想進入攬月閣的辦法多的是,隻是,既然她不想見他,他不想勉強她。


    第二天,丁雪尋依然不吃不喝,不肯見任何人。


    植摩天一籌莫展,也陪著她不吃不喝。他透過窗子,看見她清冷的身影,那個原來還算豐腴的身影,不過才短短兩日,已經瘦弱憔悴下去。她靜靜站在窗前,臉上無悲無喜,卻有著說不出的悲傷,看著他的心也跟著抽痛起來。


    植摩天靜靜站立一會兒,飛身離去,喚來寒玉。


    敲門聲又響起,寒玉道:“夫人,你開開門。”


    “端走。我不餓。”丁雪尋淡淡道。


    “夫人,花公子已經下葬了。掌門吩咐屬下已經準備好馬車,就候在外麵。”寒玉的聲音又響起。


    門吱一聲開了。


    丁雪尋步出攬月閣,果見一輛豪華嶄新的馬車候在外麵。丁雪尋一言不發,直接上了馬車,看到馬車的桌幾上放滿各種各樣她喜歡的小吃食,不由得低下頭,拿在手中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馬車穩穩地向前駛去。


    丁雪尋吃飽後,靜靜倚在車上閉目養神,熟悉的寒冷氣息包圍著她,她的唇角微不可見地扯了扯,心中卻覺得十分安詳。


    植摩天一直跟在車旁,透過珠簾看到她吃了東西,這才放下心來。


    “夫人,到了!”為丁雪尋駕車的是冷血門的一流高手,將馬車一直開地墓地旁,停穩後才恭敬地道。


    丁雪尋下了馬車,入目是一片青鬱鬱的草地,那個孤清的墳頭前,已經站著一個身材瘦弱的女子。


    那個瘦削的影子,與那座墳頭一樣孤寂清冷,一動不動,也不知站了多久。


    丁雪尋鼻子一酸,向前邁步走去。


    “雪姐姐,你終於來了。”長平聽到腳步聲,頭也沒回,卻知道是誰來了。


    雪姐姐!長平還叫她雪姐姐。


    丁雪尋心中千回百轉,站定在墳前,看著那墓牌上寫著:花夕拾之墓五個字,臉色漸漸蒼白。


    丁雪尋忍不住捂著臉,哽咽道:“長平,你要恨,就恨我吧!”


    “為了救你,花大哥心甘情願獻出自己的生命,我有什麽好恨的?”長平苦澀道,“我是恨,我恨的是,他到死也不給我一絲希望,死了也不留給我一點念想。”


    “長平,你知道嗎?我寧願他什麽念想也不留給我。活在內疚之中,實在太痛苦了。隻要一想到他滿身鮮血倒在血泊中……我寧願死的是我自己。”丁雪尋已經泣不成聲。


    “雪姐姐,我其實很羨慕你很妒忌你。如果他肯為我而死,我一定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子。”長平道。


    長平,你不明白的。一個人心甘情願為你死去,你不會明白如此沉重的一份情,讓人如何承載得起。


    “……替我去看看花伯父及伯母。”丁雪尋道,她實在無顏再見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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