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18


    莫降悠悠轉醒,混沌恍惚之間,這幾日發生之事的記憶片段,在腦中飛快的閃過——漸漸地,他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晰,莫降也辨認出來,身處之地已不再是相府內那個房間。


    這個房間的結構和布置有些特別,無門無窗,好似一個地窖,隻在頂端有個僅能容一人通過的口子,此刻還是堵上的,有幾縷光線從洞口的縫隙中滲進來,也幸好有這些縫隙,做通風口,不然莫降定會悶死在這地窖裏。


    莫降再看看身邊,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堆柴草之中,被褥枕頭,一概沒有——他忽然想起,當日闖宮出來暈倒在相府門前,醒來時有韓菲兒在一旁衣不解帶的伺候——而此時,卻哪裏去尋韓菲兒的影子?莫降記得,他曾背過韓菲兒,但是他在自己身上卻嗅不到絲毫殘留的香氣——莫降靜下心來思索片刻,便察覺到有些異常,因為這地窖的布置特點,讓他聯想到另一個地方——死牢!


    難道,自己逃出相府的計劃失敗了?難道,自己又被托克托抓了回來?


    不,應該不是這樣。他記得,他暈倒前遇到的最後一人,乃是張凜,既然有張凜的接應,那麽要逃走應是很容易的;再者說來,如果真是托克托抓了自己,定會用鐵鏈把自己栓好,搜掉身上武器,置於囚牢之內,而現在,自己身上既無枷鎖,而且匕首仍在懷內——從這些細節推斷,應不是托克托抓了自己。


    那麽,自己這是在哪裏呢?


    心中略感詫異的莫降並未著急坐起來,而是將呼吸調勻,平心靜氣,凝神聆聽。


    終於,一個極有特點、邁起步來一輕一重的腳步聲被他捕捉到,他點了點頭,而後才放心的站起身來,向那個僅能容一人通過的開口走去。


    開口之下,並沒有放置木梯,所以莫降隻好仰頭,對外麵喊了一句:“文跛子,我醒了!”


    卻是沒人回應,莫降等了片刻,眉頭一皺剛要再喊,卻看到堵住開口的木板“吱呀”一聲打開,緊接著,文逸的腦袋探了進來,不等莫降再說話,他便在嘴邊豎起一根手指,示意莫降噤聲——做完這個奇怪的動作,文逸很快就將腦袋抽了出去,又輕輕將木板蓋好。


    莫降見狀,心中疑惑,卻又不敢再發出聲音,他與文逸關係極好,知道文逸絕不會害他,此時隻能屏息凝神,繼續做個旁聽者。


    很快,莫降利用他敏銳的聽覺,捕捉到另外一個聲音。


    莫降認得這聲音的主人,正是那神秘非常的黑左馬。


    仔細聽來,便發現那黑左馬距離文逸所站之地,似有一些距離,所以聲音也有些模糊,莫降依稀辨認出“黑左車,可疑,逃離,南下,接受審查”等有限幾個詞語——但有這幾個詞語已經足夠,莫降已經據此推斷出黑左馬的言語內容——黑左馬無非是說他身份可疑,從相府逃脫極有可能是托克托的計謀,為證明他的清白,他應該主動回到諸子之盟總壇,接受嚴格的審查……


    這時,隻聽文逸回應道:“你說的極是!等哪天我再見到黑左車,一定勸他自縛手腳,讓他認識到自身錯誤,再回總壇負荊請罪!”


    緊接著,黑左馬又說了一句話,但莫降卻沒能聽清。


    而文逸則很快應道:“這你可冤枉我了啊!我怎麽可能窩藏那家夥,他害的我已經夠慘的了,若不是因為那家夥把張凜招來,我怎麽會被朝廷的人盯上?唉,不瞞你說,我已經被人追蹤了好幾天了,出攤都不得安生,收入直線下降,生活也越來越拮據,我已經好幾天沒喝過酒了……”


    “你說……被……追蹤?”黑左馬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飄進莫降的耳朵。


    “對啊!被追蹤!”文逸的聲音則是多了幾分神秘和謹慎,“自從闖宮之後,跟著我的尾巴就沒斷過——我這破房子,被那麽多人照顧,還是頭一次……”


    之後,就再也沒有黑左馬的聲音傳來了。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之後,那塊堵著洞口的木板才再一次被人掀開,文逸並未讓莫降上去,而是直接跳了下來,偏偏一落地又摔倒了,差點砸中莫降。


    文逸剛跳進地窖,莫降就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想來這家夥今天肯定喝了不少,看來他對黑左馬說的那句“好幾天沒喝酒”是信口胡說的了——仔細想想,這家夥方才敷衍黑左馬那幾句,豈有一句是真的……


    “我怎麽會在你這裏?”這是莫降開口的第一句話。


    熟料,卻見文逸一邊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邊說道:“我怎麽知道?前幾日夜裏我睡的正香,你就被人從院外丟了進來,當時我看你血肉模糊,還以為死了——要不是你說了句胡話,我都準備刨個坑把你埋了……”


    “等等!”莫降一臉冷汗的擺手道:“你說我是被人丟進來的?!還是前幾日的事?今天是什麽日子?”


    “哎呦,大俠,您不是睡得太久,睡糊塗了吧?”文逸說著,就要用手去探莫降的額頭。


    莫降急忙躲開,雖然他身上衣衫已換,說不定渾身上下早就被這跛子摸了個遍,可這個時候,他還哪有心思跟文逸胡鬧,隻是問道:“文跛子,告訴我我究竟睡了多久,這又是哪裏?”


    “完了完了,看來你不是睡糊塗了,而是患了失憶症。”文逸說著,打個酒嗝,忽又話鋒一轉道:“不過患了失憶症也是好的,我看過不少奇聞怪談的雜書,書上說,凡是患過失憶症的,凡是一覺醒來問‘今夕是何年’的,十有七八都是被神仙附體了,附體之後可就厲害了,讀起書來一目十行、過目不忘;打起仗來戰無不勝、所向披靡;而且還會造些稀奇古怪偏偏又異常厲害的物事……”


    “文跛子,休要再發癲了,那黑左馬早已走了,而且你這房子也沒有人盯梢——你裝瘋賣傻給誰看?”莫降正色道。


    “就是等你這句話。”文逸一副“你不早說”的表情,而後也收斂笑意道,“今日已經是至乾五年八月十三,你這一覺,睡了三天還多!”


    “竟然有這麽久?”莫降說著,摸摸下顎,心道文逸說的果然不錯,胡茬都有些紮手了。


    “這幾日,外麵可不平靜啊……”


    莫降點點頭,示意文逸繼續說下去,隨著文逸的敘述,莫降才知道,他親自設計的逃生奇跡,竟給暮氣靄靄的大都城造成了那般巨大的震動:


    張凜夜襲相府,重傷馬劄兒台,雖然命是保住了,但重傷的老丞相顯然再難承擔統領百官的重任;於是,新的左右丞相很快上任——然而,新任丞相的最終人選,卻出乎絕大多數人的預料——中書左丞相別兒怯不花擢任右丞相,頂替了馬劄兒台;新任左丞相,乃是修史有功的鐵木兒塔識!


    人們最詫異的就是,封相呼聲極高的托克托竟然功虧一簣!


    甚至有傳聞說,妥懽帖睦爾早寫好了任命托克托為相的詔書,但因為相府大亂一事,竟然將那詔書當著眾位臣子的麵燒成了灰燼!新任左丞相鐵木兒塔識尚算個正直之人,奏問皇帝為何突然更改任命,右丞相別兒怯不花一臉陰鷙道:“馬劄兒台私自調用怯薛軍,意圖謀反!托克托身為其子,難辭其咎,如此大奸大惡之人,怎能為相?!”於是鐵木兒塔識便不再問了,因為托克托封相失敗的原因,已經顯而易見。


    眾所周知,怯薛軍乃是大都城內最精銳的鎮戍衛隊,也是由皇帝親自指揮的衛隊——派遣怯薛進駐相府,隻能是皇帝的旨意——然而,皇帝陛下派遣怯薛去保護馬劄兒台,竟然失敗了!那張凜重傷了馬劄兒台且不說,就說怯薛軍死傷慘重的結果,簡直是當眾抽了妥懽帖睦爾的耳光!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給怯薛軍造成最大傷亡的,竟然是三間倒塌的房屋!怯薛軍被砸死一事,揭掉了遮擋黃金帝國軍備鬆懈、軍隊腐敗、戰鬥力下降的最後一塊遮羞布!也打破了怯薛軍“人間無敵”的神話!這讓皇帝陛下如何能接受?!即便黃金帝國軍隊腐敗嚴重、戰鬥力嚴重下降是個不爭的事實,即便派遣怯薛軍送死的命令是皇帝陛下親自下達,但是皇帝卻不打算親自承擔這個責任——馬劄兒台父子,非常不幸的成為了替罪羔羊。


    很快,皇帝再傳嚴逾,放逐馬劄兒台,戍邊西寧州!托克托的樞密副使職位雖然保留,但也要隨父戍邊——可以說,一夜之間,托克托的命運,從雲端直墜深淵。


    雖然皇帝陛下嚴懲了馬劄兒台夫子,但朝中有識之士還是擔憂——隱藏在相府大亂之後的可怕真相,黃金帝國軍隊墮落腐敗的事實,是貶黜一兩個人就能解決的事情麽?於是,有人上書:“請求徹查此事,給天下人一個交代,認真反思教訓,避免類似情況再次發生;倘若一味的遮掩,隻會讓黃金帝國的腐朽日漸加深……”然而,皇帝的回應卻是:“再言此事者,於馬劄兒台同罪論處!”


    皇帝陛下的嚴令,生生給這次注定寫入史冊的“相府奴隸叛變事件”劃上了句號,僅僅三天,朝廷上下,再無人談論此事——至少,表麵上是如此,至少,表麵上,大都城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文逸所述內容,大都在莫降的預料之內,可直到文逸說完,莫降也沒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於是問道:“明明是我闖下這麽大的禍,為何你所說的故事卻好似與我無關?”


    “表麵之上,確實如此。”文逸點點頭道:“可也不排除十三羽翼正暗中追查你的下落,尤其是托克托,你害他那麽慘,他定然不會放過你的。”


    莫降慨然一歎道:“他不甘心又怎麽樣?有那樣一個昏君在位,托克托注定懷才難遇!”


    “千萬不要小看了妥懽帖睦爾。”文逸則道:“雖然這位木匠皇帝難稱一世梟雄,但他卻比任何一位先輩,都貪戀手中皇權。表麵之上,托克托這次敗在了你的手裏,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托克托在相權皇權相爭一事上,忤逆了妥懽帖睦爾,這次相府事件,不過是二人矛盾爆發的借口罷了——也就是說,這次你能成功,關鍵就在於時機把握的極好……”


    “說到這裏,還真得感謝徐狂客給我送來的情報。”莫降點點頭道:“若不是知道托克托和妥懽帖睦爾的矛盾不可調和,我還真沒有魄力在此時反出相府——畢竟,十三羽翼威脅未除,而諸子之盟也對我起疑,所有的情況,都對我不利——可是如果不趁此機會重創托克托,真的讓他坐上相位的話,這神州大地上的腥膻之氣,隻會飄蕩更久……”


    “驅除韃虜,重整漢人河山一事,還是要從長計議。”文逸十分認同莫降的看法,可也不想莫降因為這一次暫時的勝利驕傲,於是將眼下莫降麵臨的最大難題講明,“這一次,你雖然勝了,但卻不是完勝——畢竟,托克托已經成功離間了你和諸子之盟的關係,你可知道,托克托隨父戍邊,是他自請的?”


    “他自請的?”莫降聞言一愣,不過仔細想想也就明白了,如今托克托在大都城內聲威一落千丈,而朝堂對手則氣焰正盛,強留在大都城內,也是難有作為,還不如自請戍邊,積蓄力量——而且,自請戍邊也能起到迷惑諸子之盟的效果。倘若這件事是發生在莫降闖宮之前,那麽逼走托克托、擾亂大乾朝朝廷,對莫降來說絕對是大功一件,可僅僅是因為個時間差,僅僅是因為托克托事先放出的謠言,莫降所有的功績,就全部變成了偽裝——變成了他叛變諸子之盟倒向托克托的偽裝!想到這裏,莫降問道:“難道黑將真的會相信,大都城內發生的一切,都是托克托和我演的一場戲?難道他真的相信,托克托付出如此之大犧牲,隻是為了送我一個莫大的功勳?”


    文逸聞言,無奈的歎口氣道:“黑將已經信了,他已經傳來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抓住你,將你押至總壇接受審查……”


    “托克托生不逢時,遇到個昏君主上。”莫降深深的歎口氣道:“我莫降又何嚐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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