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24


    至乾五年八月十六,燕山山脈深處。


    時間已近正午,正是豔陽高照的時候,秋風也漸漸停歇,覆蓋著燕山山脈的紅色楓海,暫時平靜了下來。


    可是,就在那沉睡的紅色楓海下,有那麽一行四人正在艱險的山道上費力的前行。


    這一行四人,外表打扮一個比一個怪異:行在最前麵的,是個相貌還說得過去的書生,隻是他這人太不注意自己的外表,黑色長發用一根布條隨意的束起來,其上又掛著寥寥幾根野草,說不出的狼狽。他滿臉醉意,臉頰潮紅,似是仍未從宿醉中完全清醒過來,他衣衫淩亂,仿佛至今仍未學會穿衣打扮,身著的書生長袍的係帶鬆了,肌肉線條甚是流暢的也胸膛裸露出來――真像個在荒山中放浪形骸的醉鬼一般。


    緊跟在那書生身後的,是個身形高挑的女子,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隻有一張櫻桃小口露出來,隻是嘴唇有些幹裂,顯然是這幹燥的秋日天氣惹的禍,她沉默著趕路,亦步亦趨跟在那醉鬼書生的身後,若不是身法頗為靈活,說不清要被那腳步散亂的書生帶幾個踉蹌。


    在那女子身後,仍是一個女孩,她個頭不高,看摸樣就好似溫柔婉約的江南女子一般俏麗,隻是此刻,那精致的五官中,卻隱隱透著一股莫名的哀傷和幽怨,一雙杏眼也朦朦朧朧,如此哀傷模樣,甚是惹人憐愛。她身著一身白色孝衣,在這漫山的鮮紅中極為紮眼,看她淩亂的步伐,便知道她不懂武藝,可她仍在咬牙堅持著,卻不知在堅持些什麽。


    走在最後的,是個身材欣長的男人,最惹人眼球的,不是他那冷峻的麵容,而是那一頭純白若雪的長發,如果說他身前那女子身上的孝衣隻是和這紅色海洋不相稱的話,那麽,這個男人的一頭白發,直接讓那漫山的秋紅都失了色彩!這男人拄著一杆長槍,步履堅定,神情冷漠,眼神銳利,如此神態,讓人不禁聯想到那深山中的野狼……


    毫無疑問,這四人就是莫降、韓菲兒、妞妞以及張凜了。


    昨日,莫降將自己的計劃說給徐狂客夫婦聽後,在薛二丫的支持下,他的計劃得以執行――按照莫降的意思,他們吃一頓便飯,然後立刻出發,因為這山寨中人多眼雜,呆的時間長了,難免走露了風聲,那樣一來,他一番籌劃也就沒有了突然性,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可是事與願違,莫降重回紡河山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也不知是誰透露的消息,誰鼓動的大夥,紛紛把莫降拉致各家喝酒,尤其是那些童年玩伴,莫降幾乎陪他們每個人喝了個遍,甚至沒有拒絕一杯,凡有邀請,莫降必到,凡有敬酒,莫降必飲――在眾人嘖嘖稱奇的目光注視下,莫降喝了一碗又一碗,一杯又一杯!見莫降如此痛快,眾人也不吝嗇,紛紛拿出家中珍藏的佳釀來,以車輪戰的方式對付莫降――於是,莫降喝倒了,隻能先在山寨住上一晚。


    醉夢之中,莫降隱約聽到什麽人說張凜指使角龍幫幫眾與紡河山作對,暗中散步對紡河山不利的虛假消息――對此,莫降的反應是繼續睡覺,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這一覺,莫降就睡到了今天清晨。


    八月十六一早,莫降叫來張凜韓菲兒,又讓薛二丫喚來妞妞,四人草草吃過了早飯後。莫降他忽然更改了計劃――他說反正已經耽擱了,錯過了出發的最佳時間,幹脆將錯就錯,四人光明正大的上路,不做偽裝,不做掩飾,找最近的路,徒步走到野山頭。


    這個提議遭到徐狂客的激烈反對。


    因為從紡河山到野山頭最近的那條路,至少要翻過兩道山梁――要翻山越嶺,並不是徐狂客反對的理由,他之所以反對,是因為兩家勢如水火多年,自紡河山山寨成立之日起,就經常發生摩擦,時不時還來次大規模火並。所以都互相提防著彼此。而連接兩家的山路,慢慢的也變就成了最險要的所在――因那路上滿是陷阱,三步一坑,五步一井,坑中有刃,井中藏刀。舊的陷阱沒有排除,新的陷阱又布置下,密密麻麻,根本沒人知道每一個陷阱的具體方位,甚至有些年代過於久遠的陷阱,連設置它們的主人都不在人世了,這殘留的陷阱也就成了無人知其位置所在的奪命暗坑――所以,在被這無情的陷阱傷掉幾條人命之後,兩家都很有默契的選擇避開這個是非之地,除了在那條路靠近自家山頭的地方設置暗哨外,再無人肯深入那條有去無回的險路之中。甚至就連火並,兩家也是另尋戰場――總之,莫降提議要走的那條山路,是連徐狂客都不想走的荊棘之途。若是讓莫降帶著這幾個人生地不熟的家夥去走那山道,恐怕還沒到野山頭,他們幾個就把性命交代在途中了。


    莫降醉眼朦朧的向徐狂客保證,絕不讓妞妞以身犯險,而後不等徐狂客再解釋,就強行帶著三人出了山門――執拗的踏上了那條驚險萬分的山路。


    可奇怪的是,他們在這條路上行了一段,卻沒發生任何意外,甚至沒有觸發一個陷阱。


    除了開路的莫降帶得路曲折一些、難走一些外,韓菲兒等人隻覺得,這條山路,遠沒有徐狂客形容的那般可怕,與尋常山路也沒什麽區別。


    就這樣,在莫降的帶領下,眾人順利的爬上了第一道山梁。


    站在山梁之上,遠遠眺去,便看到山坳中那滿目的紅色,唯有山腳處,略微摻了些雜色,或是空出一塊來,顯然是被人砍掉了。


    莫降抬起手來,示意眾人休整片刻。


    妞妞第一個累的坐下休息,韓菲兒則過去詢問她的情況――現在,韓菲兒對妞妞的嫉恨,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因為昨天夜裏,她就是在妞妞家過得夜。經過一夜的接觸,韓菲兒了解到,莫降在這個女人的心中,遠沒有她想象中那般重要――或者說,如果現在真有人放不下那青梅竹馬的對方的話,那個人隻能是莫降。現在妞妞的心,已經完全屬於另外一個男人了,一個剛剛死掉的男人。


    妞妞昨夜親口對韓菲兒說:“雖然小時候我很喜歡醜哥,雖然小時候我曾說過長大後嫁給醜哥的話,但是人總是會變,也總會忘記曾經的誓言,然後心裏又被別的東西填滿,很多年後,當那些回憶被翻出來,也隻不過能讓人感到些許淡淡的溫暖,除了這溫暖,就再無其他了,一切的一切,都被光陰衝走了……”


    雖然韓菲兒當時聽不懂這個新近喪夫的女人在說什麽,但是她還是能感覺到她溢於言表的哀傷,也感覺到那個逝去的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後來,她又從妞妞口中知道了她那可憐的身世,再聯想自己曲折的身世,也難免有同病相憐之感;再後來,她知道了,為了紀念亡夫,妞妞把她的名字改成了袁思佳――妞妞的亡夫,是叫做陸仁佳的。


    這下,韓菲兒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她終於知道,她至愛的那個人,不會被別人搶走了。於是,她就安心的睡著了……


    而袁思佳則似乎看透了情竇初開的韓菲兒那點女兒心思,卻也沒有點破,隻是等韓菲兒睡熟之後,輕聲對她說道:“妹妹,其實姐姐真有幾分羨慕你呢,姐姐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他很特別,當時年少,當時懵懂,隻是覺得正是因為那份特別的感覺才總粘著他,後來長大了才知道,原來他的特別,是叫做萬中無一的啊,這天下,有那個女孩,不希望與自己相守一生的人是個蓋世英雄呢?可姐姐卻沒有那樣的福分了,因為似那樣萬中無一的他,也就隻有萬中無一的你才相配……”


    一覺醒來之後,韓菲兒忽然覺得自己對莫降發脾氣有些不應該,她想跟莫降道歉,可是偏偏又張不開口,更何況莫降醉醺醺的,傻乎乎的,根本不懂得給二人創造獨處的機會,所以她準備好的話也沒能說出口,隻能憋在心裏,跟著莫降趕了一上午的山路……


    詢問清袁思佳的情況後,韓菲兒又想起道歉一事,她回頭找那道歉的對象,卻發現他定定的站在山脊上一動不動,也不知發什麽呆。


    這時,張凜邁步來在了莫降的身邊,同樣沉默著站定,像一塊岩石。


    “喂喂,張大俠,咱們可是說好了的,我開路,你斷後。”莫降頭也不回說道:“你跑到我身邊幹什麽?我說讓大家休息,可沒說讓你們打亂陣型啊。”


    “謝謝。”張凜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來,他的回答,似是和莫降的話語毫不相關。


    莫降自己也搞不明白這家夥為什麽要謝自己,所以問道:“謝什麽?”


    張凜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著和莫降並排站立。


    就在莫降決定把這個完全沒有交際能力的悶葫蘆趕走的時候,張凜忽然又拋出另外一個問題:“你在看什麽?”


    “嚇?”――莫降聞言一愣。他簡直無法跟張凜進行正常的交流,但出於禮貌,他還是的回答道:“我什麽也沒看,我在吹風。”


    “吹風?”張凜也不知道這莫名其妙的答案是什麽意思,況且,這山脊之上,密林之間,哪裏有一點風?


    “吹醒酒風。”莫降解釋道。


    “你一直沒有醉。”張凜淡淡的說。


    “你怎麽知道?”莫降問,他昨夜並沒有和張凜在一起,所以他裝醉的事,本該隻有他一人知道,難不成,這家夥還會讀心術不成?


    “我不知道。”張凜的答案,就像是得道高僧的佛禪偈語。


    莫降受不了張凜了,他覺得在前麵開路,努力的辨識出每一個陷阱,然後選好最佳的行進路線已經很累了,可那疲憊與跟這家夥說話消耗的腦力相比,簡直連個屁都不算――莫降可不想被張凜三言兩語愁白了頭發,於是命令道:“我們馬上就要繼續趕路了,請張大俠您回到隊伍最後去――殿後的任務,可是非常重要的,容不得半點馬虎。”


    “你騙了徐狂客,也騙了我們。”張凜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這一句話,也讓就在不遠處休息的袁思佳變了臉色。


    “張大俠,頭發可以亂白,話可不能亂說――我騙你們什麽了?”


    “你說大張旗鼓,其實是騙人的。”張凜語氣毫無變化,仿佛在陳述一個不爭的事實,“你覺得紡河山內有奸細,而且那奸細已經察覺到了你的計劃,並且會去野山頭通風報信,所以你選擇走這條陷阱密布的近路,是打算在那人之前趕到野山頭――你故意裝醉,磨蹭道今晨才出發,隻為迷惑那奸細。”


    至此,莫降也再無隱瞞的必要,點頭道:“恭喜你,你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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