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雪依然在下,莫降在院子裏站得久了,頭上、肩上也落了薄薄的一層。


    曾有個士卒給莫降遞過來一把紙傘,卻被莫降擺手拒絕了——在這個時候,他到覺得淋雪是件好事,因為那貼上肌膚的雪花帶來的寒冷,能讓他保持清醒。


    莫降此次前來找張君誠,便是為了一舉將其徹底收服,這其中,容不得出任何的差錯,每一個細節,他都要算計到位——自己方才半真半假的演戲給張君誠看,可不是為了逗樂子,而是此舉的成敗,關係到自己未來的大計!


    也不知在積雪中站了多久,總之屋內主仆二人的哭聲是響了停,停了響,來來回回不知道多少次,屋門才再一次打開。


    當看到跪在張君誠麵前的那個家丁膝下那一大灘未幹淚漬,莫降忍不住感歎:看來,為了錢而演戲的人,並非隻有自己一人啊,這個賣主求榮的家丁,隻不過因為自己的空頭許諾,便演得如此賣力——真是技不如人啊!


    莫降深出一口氣,把腦中雜念驅離去出,邁步進了廂房。


    “張兄,現在,你可肯相信我說的話了?”莫降開門見山的問道。


    “說吧,你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張君誠倒也坦承,隻是哭的嗓子有些沙啞,聲音聽起來仍是半死不活的樣子——不過,莫降卻知道,此人現在一定在心中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莫降微微一笑道:“以張兄的聰明才智,自然不難想到我想要什麽吧。”


    張君誠歎道:“你所求的,無外乎我用大半生積攢的財富——如今,它們已經全部落到了你的手中,我實在想不出,你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竟然要你下如此之大的力氣,用我的家人來要挾我。”


    “張兄,你說話可要注意。”莫降急忙糾正道:“莫某可從未說過類似於要殺你全家的話——我現在做的,隻不過是幫你把一家老小保護起來,你也知道,當今亂世……”


    “好了,說出你的條件吧。”張君誠知道,莫降非但徹底摧毀了他的雄心壯誌,而且還抓住了他最大的命門,如今莫降為刀俎,自己為魚肉,他說什麽自己都得答應,既然如此,再說那些無意義的廢話,也便沒有必要了。


    莫降笑著說道:“如張兄所說——我想要財富;但是,我所求的,卻並不隻是張兄那些有限的金銀,我的口袋,可是個無底洞啊,需要不斷有人把錢掙來,往裏麵填……”


    莫降說的如此明白,張君誠哪裏能不明白,“原來,你是把我當成了你的搖錢樹。”


    “若是比做聚寶盆,也是可以的。”莫降笑道。


    “好!”張君誠幾乎沒有考慮便答應了,不過他也有自己的條件,“但我也有個要求。”


    聞聽此言,莫降沒有不高興,而是點點頭道:“張兄請講,隻要不太過分,小弟一定照辦。”——要想讓張君誠真心實意的為自己賺錢,就必須恩威並施,一味的要挾,怕是會適得其反……


    “我一家大小,共有一百一十九口……”


    “不,是一百一十七口。”張君誠剛一開口就被莫降打斷,“在給張兄搬家的過程中,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有兩個人不肯搬,所以……”


    張君誠聞言,驚怒之下差點兩眼一黑昏過去,他強打精神咬著牙問道:“是誰?”


    “是第十五夫人,和她的丫鬟……當日她們……唉!”那家丁隻說了幾個字,便又泣不成聲了。


    張君誠閉著眼沉默片刻,也放棄了打聽有什麽悲慘的故事發生在自己最愛的小妾身上的打算,既然人已經沒有了,何必再聽一遍徒增悲傷呢?他強行忍住眼淚,接著剛才的話頭,咬著牙說道:“我可以為你掙來數不盡的財富,但是,你要給我一個目標,一旦我達到了你的要求,你就要放一部分人……”


    對於張君誠的要求,莫降是求之不得——這樣的話,既能防止張君誠陰奉陽違消極怠工,也不怕他失去了掙錢的動力,不得不說,張君誠這個曾經富甲一方的豪商,真是有幾分本事的。


    當下,莫降便答應下來,隻是就每個人頭的“贖金”問題,二人又連續交鋒幾輪,眼看談判要陷入僵持,莫降用這樣一句話結束了爭論


    ——“張兄要明白,我莫降不是綁匪,而張兄的家人也不是貨物,你我在此為他們討價還價,是不是對他們不夠尊重呢?還是說,那些人在張兄心裏,本就如同貨物一般?”


    張君誠無言以對,最後隻能按照莫降的要求辦。


    直到傍晚十分,二人才就“合作”的全部章程達成了共識,並且立下了文書——若是有史可查的話,這恐怕是神州曆史上最早的一份綁匪和人質家屬達成的紙麵文書了……


    莫降站起身來,剛要告辭,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事來,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張兄既然肯為小弟的錢袋子忙前忙後,小弟我也不能太小氣——過幾日,我就命人把張兄的幾個家人送過來與張兄團聚,也算是小弟的一片心意了。”


    張君誠聞言,精神為之一振,急忙問道:“是誰?可是我的妻小?”


    “張兄想多了……”莫降壞笑道:“是跟隨張兄的賬房先生們,有了他們,張兄做起生意來,才能得心應手啊。”


    張君誠聞言,羞怒之下,急火攻心差點昏死過去,心道:自己栽在莫降這種無恥到極致的人的手中,也算是不怨了……


    便在此時,剛到門口的莫降忽然又返回來,把一個藥丸丟給張君誠:“隻想著做生意的事了,倒忘了給張兄身上所中之毒的解藥,若是我剛走,張兄便毒發身亡,這生意豈不是沒得做了?張兄切記,這解藥管的了一時,可管不了一世,張兄之後還能否得到解藥,就要看張兄的表現如何了……在下,告辭。”


    至此,張君誠忍無可忍,急暈過去……


    到了小院的門口,莫降對門房裏負責保護張君誠安危的士兵又是一番吩咐:“找個機會,把那個家丁給……”說著,莫降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這種賣主求榮的賤奴,留著遲早是個禍害!還有,不要被張君誠發現——他若問起來,就對他解釋說,那個家丁在外調戲婦女,被衙門抓走了,此人好色貪財,這個理由正合適……”


    莫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那個小院,得意之餘,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等莫降回到信義商鋪的時候,雪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


    不知是誰玩心大起,在商鋪大門口堆了個雪人,惟妙惟肖,逼真的很……


    莫降剛要邁步進門,雪人忽然動了,嚇了莫降一大跳!、


    “何方妖孽?!噢——原來是小芽兒啊,怎麽不進屋,在外麵凍著做什麽?”來者便是那個純情的瑤族少女,也不知在門外等了多長時間,竟然被大雪完全覆蓋住了……


    看到金芽兒,莫降心中便感到一陣歉意,這段日子實在太忙,倒把瑤族那些人給冷落了,若是再有閑暇的話,真是該去找山一公老人家說說瑤寨的事,畢竟開拔在即,關於瑤民的去留,也該有個說法才是,總不能讓那些背井離鄉的瑤人在這裏過一輩子……


    “阿醜哥哥,我……”雖然早就知道了莫降的真實身份,金芽兒仍是習慣如此稱呼莫降,或許在她的心裏,莫降依然是那個初次見麵時那個肚子裏有數不盡的她在瑤寨聽都不曾聽過的稀奇古怪的故事的大哥哥吧……


    “小芽兒,有話就說啊,有我在這裏,你有什麽好顧慮的?”莫降輕輕摸摸金芽兒的腦袋,提她彈去頭頂上的積雪。


    金芽兒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勵,於是才接著說道:“其實,我很早的時候就來找你了,可我來到這裏的時候,你卻不在,而鋪子裏的人也不知道你去哪了。因為鋪子裏的人都在忙,根本沒空理我,倒是那個老是打算盤的文先生,叫那個穿黑衣服的姐姐給我倒了一杯茶水——可我總覺得待在屋裏不自在,就像是個外人一樣,又沒有人像阿醜哥哥一樣同我講話。所以我就出來等阿醜哥哥,最後發現,還是沒人理我,我就站著睡著了,若不是聽到我們瑤寨的歌聲,我還在睡呢!”


    說完,金芽兒害羞的憨笑一聲,緊接著說道:“阿醜哥哥,你瑤寨的歌唱的很好啊,如果你在‘盤牛節’上開口唱歌,肯定有很多姑娘……”


    說到家鄉的盤牛節,金芽兒的眼睛迅速的黯淡下去,看來,是故鄉的盛大節日,引起了她對家鄉無邊的思念啊。


    莫降很是憐愛的拍了拍金芽兒的頭頂,略微低頭說到:“小芽兒,不用傷心,也不用著急——我想,你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真的?!那可太棒了!!”金芽兒聞言,立刻高興的跳了起來,身上的積雪撲簌著落下,她那一聲銀鈴般的歡呼,直引得商鋪裏忙碌的人們向外觀瞧。


    “真的,我是不會騙你的。”


    “我這就去告訴山爺爺!!”金芽兒說著,風一般的跑走了……


    “真是少女心性,心中什麽事也藏不住。”莫降感歎一句正要進門,忽然想起金芽兒為何來找自己都沒有問清楚,於是苦笑著搖搖頭道:“看來,真得去瑤民那裏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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