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貴人含了一縷隱秘的笑意:“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聽岔了,恍惚聽得南邊那兒傳來兩聲女人的叫喊。”


    兮嬪連忙拉住了她道:“我也聽見了。但永和宮在妹妹的宮後頭,聽得不大清楚,還當是風吹的聲音呢。”


    蘇貴人笑著揮了揮絹子,見眾人都全神貫注聽著,越發壓低了聲音道:“我的宮在姝嬪娘娘的景仁宮後頭,照理說景仁宮離南邊那兒最近,該是她聽得最清楚了。”


    纖巧忙興奮道:“的確是……”


    我立刻打斷道:“的確是我們已經睡熟了,沒有聽見。”


    蘇貴人便有些悻悻的:“那個時候還不算太晚,姝嬪娘娘不肯說就罷了。”她隻打量著纖巧,“纖巧,你伺候姝嬪娘娘,肯定睡得晚。你可聽見了?”


    纖巧含糊地搖了搖頭。媛貴人道:“姐姐們別瞎猜了。能有什麽動靜。”


    黎貴人笑道:“怎麽是瞎猜呢,那可確實是有的妘鶴事務所。”


    兮嬪皺了眉頭,拿絹子擦了擦耳朵:“阿彌陀佛,還當是什麽叫聲呢,夜裏聽著怪瘮人的!像受了酷刑一般!嚇得龍胎都在我腹中抽了兩下,差點便要傳太醫了。”


    彤答應立刻附和道:“兮嬪聽得沒錯,叫得可淒厲了。我還當是夜貓子叫呢。”


    我實在不想聽下去,腳下步子略快,與玉嬪拐了彎便進了長街,不與她們再閑談。她正疾步走著,忽然聽得身後一聲喚:“姝嬪娘娘留步!”轉頭竟是品紅,捧著一方絹子急急趕上來道,“姝嬪娘娘,您的絹子落在永和宮了。莊妃娘娘叫奴婢給您送過來。”


    我謝了她,接過。正要走卻聽她又笑說“姝嬪娘娘好福氣,”


    我不知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是何意思。隻道“姑姑何必如此說?”


    她卻是諱莫如深道“娘娘的生辰快到了,皇上可是很上心呢。”


    說罷,便徑自退下了。


    兮嬪的孩子便在今夏降臨,是一位虎頭虎腦的阿哥,皇上自然大喜,賜名璞晟。全宮上下一片喜氣洋洋。


    這日,皇帝進了慈寧宮,笑吟吟行了一禮:“皇額娘正用早膳呢,正好兒子剛下朝,也還沒用早膳。便陪皇額娘一起吧。”


    太後招招手,親熱地笑道:“隻怕慈寧宮的吃食不合皇帝你的口味。福珈還不替皇上把冠帽摘了,這樣沉甸甸的。怎麽能好好兒用膳呢。”


    福珈替皇上整理了衣冠,又盛了一碗粥遞到皇帝手邊。皇帝一臉饞相,仿佛還是昔日膝下幼子,夾了一筷子醬菜,興致勃勃道:“兒子記得小時候胃口不好最喜歡皇額娘這裏的白粥小菜。養胃又清淡。皇額娘每天早起都給兒子備著,還總換著醬菜的花樣,隻怕兒子吃絮了。”


    太後欣慰地笑,一臉慈祥:“難為你還記得。”她看皇上吃的歡喜,便替他夾了一塊風幹鵝塊在碗中,“皇後病了這些日子。皇帝去看過她麽?哀家也知道她病著,吃不下什麽東西,就揀了些皇帝素日喜歡吃的小菜。也賞了她些。”


    皇帝喝完一碗粥,又取了塊白玉霜方酥在手:“兒子去看過她兩次,不過是舊疾,太醫使不上力,朕也使不上力。”


    太後歎口氣。替皇帝添了一碗枸杞紅棗煲雞蛋羹,溫和道:“慢慢吃那酥。仔細噎著。來,喝點羹湯潤一潤。”


    皇帝快活地一笑:“多謝皇額娘疼惜。”他吩咐道,“劉阜立,朕記得姝嬪很愛吃這個白玉霜方酥,你取一份送去景仁宮。”


    劉阜立忙答應著端過酥點去了。太後饒有興致地看著皇帝:“皇帝到很在意姝嬪啊。”


    皇帝生了幾分感慨:“知冷知熱,跟了兩年多,也算是老人兒了,兒子當然在意。”


    太後並無再進食的興致,接過福珈遞來的茶水漱了漱口:“皇帝是念舊情的人。裒家冷眼看著,你的許多嬪妃,年輕的時候你待她們不過爾爾,年歲長廠倒更得你的喜愛了。譬如皇後,皇帝哀思多日,從未消減。但有件事皇帝也不能不思量,後富不可一日無主。否則後位久病,人心浮動,皇帝在前朝也不能安穩。”


    皇帝的笑意如遭了寒雨的綠枝,委垂寒濕:“皇額娘,恕兒子直言,皇後疾病纏身,兒子實在無心。,若要肅靜後宮,也在等幾年,就當兒子為她盡一盡為人夫君的心意吧。”


    晨光透過浮碧色窗紗灑進來,似鳳凰花千絲萬縷的淺金緋紅的花瓣散散飛進。太後側身坐在窗下,目光深幽幽的,直望到人心裏去。她沉思著道:“皇帝長情,哀家明白。可六富之事不能無入主持,皇後的病,龔太醫與哀家說了,怕是一時半會康複不了,如要一直如此,難道內廷中宮一直便就了了?隻怕皇上每日理於朝政,也不得安心,莊妃是不錯,端莊賢淑,可這偌大的後宮不能落到一個妃位的妃嬪身上,若皇上遲遲不願重新選後,或者,可以先封一位皇貴妃,位同副後,攝六宮事小丫頭空間升級記最新章節。”她悠然歎息,“昨日哀家看兮嬪抱著大阿哥來請安,有子嗣的人真真是有福氣啊。”


    皇帝眼底的笑影淡薄得如落在枝葉上淺淺的光影:“若以子嗣論,內廷隻有兮嬪,可兒子又剛剛晉了她的位分,若論資曆莊妃,玉嬪,這幾個都是跟著兒子的老人了,但…”


    “但你都不屬意?”太後閉目須臾,“可姝嬪的家世,你是知道的”


    皇帝的神色極靜:“沒有家世,便是最好的家世。”


    太後一笑:“你是怕有人倚仗家世,外戚專權?這樣看來,穆氏倒是不錯,但她的娘家到底是小門小戶,且年份尚短,又無子。實在難委重任。”


    皇帝坦然:“正因無子,才可以對皇嗣一視同仁。”


    太後臉色有一瞬的僵冷,很快笑道:“好,好!原來皇帝已經打算這樣周全了。原是老太婆操心過頭了。隻不過先帝在時,有句話叫滿漢一家,姝嬪是漢軍旗出身的,你可還記得麽?”


    皇帝恭謹,欠身道:“皇額娘為兒子操心,兒子都心領了。先帝是說滿漢一家,所以納了許多嬪妃都是漢軍旗的。但要緊的當口上,皇後海納赫氏也好,大阿哥的生母也好,都是滿軍旗。皇額娘不也是大姓烏珠穆沁麽?其實當年皇阿瑪在時,疼愛九弟不必疼愛兒子少,但因為瑄茵的生母袁氏乃是漢軍旗出身,才失之交臂。皇阿瑪的千古思慮,兒子銘記在心。”他頓一頓,深深斂容,“皇額娘,兒子已經不是黃口小兒,也不是無知少年。兒子雖然是您一手調教長大的,但許多事,兒子自己能有決斷,可以做主了。”


    掛在簷前垂下搖曳的薛荔花蘅蕪絲絲縷縷,碧蘿藤花染得濕答答的,將殿內的光線遮得幽幻溟濛。氣氛有瞬間的冷,太後凝神良久,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罷了。孩子長大,總有自己的主意。”


    “是。日子是自個兒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姝嬪若不能順應,便是她自己無能,兒子也無法了。”皇帝說罷起身,“前朝還有事務,兒子先告退了,晚上再來陪皇額娘用膳。”


    太後點點頭,目送皇帝出去。福珈點了一爐檀香送上來,嫋嫋的白煙四散,眼前考究而不堂皇的陳設也多一絲柔靡之意。那香煙溫潤,遊龍似的繞住了人,將太後的容顏遮得霧蒙蒙的:“你說得對,皇帝果然不是剛登基的皇帝了。皇帝如此桀驁,若是新後再不能把握在手中,哀家在後富的地位豈非形同虛設?”


    福珈取過一枚玉搔頭,替太後輕輕撓著發際:“太後的閱曆,後宮無人能及。姝嬪也不是個不懂分寸的,何況,皇上不是說了先不立後麽,隻是旁的而已。自有不服她的,太後自然可以慢慢瞧著。”


    太後無奈一笑,深吸一口氣:“這檀香的氣味真好。”


    大鄞十八年七月初一,莊妃赫舍裏氏晉為皇貴妃,位同副後,攝六富事:玉嬪晉為賢妃,協理六富;姝嬪穆氏為姝妃,妍嬪陶茜然為陶妃,兮嬪為兮妃;同曰:媛貴人沛涵為媛嬪,蘇貴人為蘇嬪,黎答應為黎貴人,彤答應為慶貴人,還有幾位平日裏伺候皇帝的宮女子,亦進了答應的位分,如餘答應、平答應之流。


    然而亦有人是望著景仁宮人人受追捧而不悅的,那便是新封了蘇嬪的蘇貴人。雖然封嬪,但她的恩寵卻因著沛涵晉封、兮妃產子而稀落了下來。讓她麵對皇帝之時一壁暗暗勤學,一壁又生怕說錯什麽惹了皇帝嗤笑,總不如往日靈動活潑,那樣得寵。此刻她立在景仁宮外的長街上,看著賀喜的人群川流不息,憂然歎息:“如今莊妃娘娘雖然晉了位分,可皇上卻許久不踏足她那裏,不亞於形同失寵,難道本宮也要步上她的後塵麽?”她凝神良久,直到有成列的侍衛戍衛走過,那磔磔的靴聲才驚破了她的沉思。她緊緊按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咬著唇喚了貼身宮女,在她耳旁小聲的嘀咕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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