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話,卻見劉阜立擺著身子過來了,笑眯眯打了個千兒道:“叫姝嬪娘娘久等了。皇上剛從養心殿出來,本來是要過來景仁宮的,奈何妍嬪身上不爽快,皇上就轉道兒去了永和宮了。這不,讓奴才來回稟一聲。”


    惠兒當下便有些不痛快:“劉公公辛苦了,隻是要說早該來說一聲,怎麽鬧得這麽晚?”


    劉阜立像個笑彌陀似的,一點兒也不惱:“這不皇上宿在了永和宮,奴才還得去敬事房說一聲記檔嘛,一來二去的,奴才隻有這兩條腿,就耽擱了。”


    我笑意淡淡的:“皇上歇下了就好,隻是有勞妍嬪侍駕了。夜深了,公公出去慢走。小印子,替劉公公掌燈。”


    劉阜立擺擺手:“不敢勞動了,奴才自己走吧。”


    日子過得極快,好像樹梢上蟬鳴噝噝,荷塘裏藕花初放,這一夏便過去了兮貴人因著身孕而獲晉封,一時間炙手可熱。人人都想著無論她生男生女,因著這寵愛,皇上也勢必對這孩子青眼有加。


    永和宮這般熱鬧,旁的宮也未清靜,蘇貴人一心一意地調理著身體,隔三差五便要請太醫診脈調息,又問了許多民間求子之法,總沒個安靜。這樣過了七夕便是中元節,然後秋風一涼,連藕花菱葉也帶了盛極而衰的蓬勃氣息,像要把整個夏天最後的熱情都燃燒殆盡一般,竭盡全力地開放著。


    我自永和宮回來便滿心的不舒服,卻無半點睡意。便支著腮在燭下翻看一卷納蘭的《飲水詞》。


    涅筠端了一碗紅棗銀耳湯來,道:“皇上叮囑了每日早起喝燕窩,臨睡前用銀耳,娘娘快喝了吧護花高手在現代全文閱讀。否則皇上不知怎麽掛心呢。”


    我頭也不抬道:“先放著,我先看會兒書再喝。”


    涅筠將蠟燭移遠了些:“娘娘看什麽這麽入神?小心燭火燎了眉毛。”


    我緩緩吟道:“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我慨然觸心,“難為納蘭容若侯門公子,竟是這般相重夫妻之情。綠衣悼亡,無限哀思。”


    涅筠舀了舀銀耳湯道:“娘娘,今日是兮嬪娘娘的好日子,你看這個,好不應景。”


    我失笑道:“是了。要讓皇後知道,必是以為我在咒兮嬪呢。”


    兩人正說笑著,纖巧點了艾草進來放在角落熏著。又換了景泰藍大甕裏供著的冰。纖巧替我抖開紗帳,往帳上懸著的塗金縷花銀熏球裏添上茉莉素馨等香花,取其天然之氣熏這繡被錦帳。花氣清雅旖旎。在這寂靜空間中縈紆旋繞。忽然靜夜裏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尖厲的叫喊,仿佛是誰受了最痛苦的酷刑一般,那叫喊聲穿破了寂靜的夜空,迅速刺向深夜寧靜的宮苑。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隻以為自己聽岔了。正要說話。又一聲叫聲嘶厲響起,帶著淒厲而綿長的尾音,很快如沉進深不見底的大海一般,無聲無息了。


    三人愣了半晌,纖巧怯怯道:“那聲音,好像是從南邊那兒傳來的。”她遲疑著道。“應該不會錯,咱們景仁宮離那兒最近了。”


    惢心靜靜挑亮了燈火,低聲道:“這聲音像是……”


    纖巧眼睛一亮。帶著隱秘的笑容:“蘇貴人!”


    次日清晨,我被照進寢殿的金色光斑照醒,無端便覺得身上沁了一層薄薄的汗意。到了初秋尚有暑意,如懿迷蒙地躺著,看著涅筠和纖巧進來卷起低垂的竹簾。又端了新的冰進來,將榻前景泰藍大甕裏供了一夜漸漸融化的冰都換出去了。我臥在床上。身下的水玉涼簟細密地硌著肌膚。她打著水墨山水的薄綾扇,聽著細小的水珠順著那些巨大的冰雕漉漉沁滑下去,泠泠的一滴輕響。兀地想到昨夜那兩聲驚破了靜寂的淒楚叫喊,仿佛蘊著極大的無助與痛楚。我微微一想,便忍不住自驚悸中醒轉。


    起來梳洗的時候如懿還有些怔怔的蒙昧,涅筠一邊替我梳頭,一邊道:“昨天傍晚燒了滿天的火燒雲,今天起來那太陽紅悶悶的,等下怕是要下雨呢。等下了雨,就涼快些了。”


    我道:“等下去永和宮請安,備著傘吧。”


    筠涅答應了一聲,去外頭準備了,便和纖巧陪著我往永和宮走。


    蓮心雖是新婦,一早也在長春宮中伺候了。眾人見她穿著平素的宮女衣裳,隻是發髻間多了幾朵別致絹花,喜盈盈的顏色,神色倒是平靜如常。嬪妃們賀了幾句“恭喜”,又各自備下了一點賞賜贈她。蓮心一一謝過,便安分地隨在皇後身邊。


    皇後含笑飲了口茶,瞥見她手上新戴著的一個玉鐲子,便道:“看你這個打扮,想來王欽待你極好。”


    蓮心臉上一呆,露了幾分淒苦之色,很快如常笑道:“托皇後娘娘的洪福,一切都好。”


    皇後極高興:“這便好,也不枉了本宮一番心意了。”她喚過素心,取出一雙銀鎏金福壽雙成簪子捧在錦盒中,“小主們都送了你不少東西,本宮是你的主子,也不能薄待了你。這雙簪子便送你吧,希望你和王欽也福壽雙安,白頭到老。”


    蓮心身上一個激靈,像是高興極了,忙屈身謝過。


    眾人請安過後便一同出來。怡貴人笑盈盈道:“皇後娘娘慈心,對下人們真是好。”


    嘉貴人亦道:“蓮心不過是個宮女,即便指婚也未必能指到多好的人家,還不如嫁了王欽,也是一世的榮華呢一拽傾天下全文閱讀。”


    純嬪帶了幾分惋惜:“可惜了王欽是個太監,蓮心她……”


    嘉貴人不屑道:“太監是缺了那麽一嘟嚕好玩意兒,可是缺了怕什麽?蓮心嫁到外頭,一旦有點好歹,那是貧賤夫妻百事哀。還不如守著宮裏的榮華呢。”


    純嬪不好意思地啐了一口,秀答應聽她說得直接,紅著臉笑得捂住了嘴:“這話也就嘉貴人敢說了,咱們是想也不敢多想。”


    蘇貴人原走得慢,聽到這兒忽然站住了腳道:“各位姐姐難道昨晚沒聽見什麽聲音麽?”


    彤答應睜大了眼睛,神神秘秘道:“難道……蘇貴人也聽見了?”


    蘇貴人含了一縷隱秘的笑意:“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聽岔了,恍惚聽得南邊那兒傳來兩聲女人的叫喊。”


    兮嬪連忙拉住了她道:“我也聽見了。但永和宮在妹妹的宮後頭,聽得不大清楚,還當是風吹的聲音呢。”


    蘇貴人笑著揮了揮絹子,見眾人都全神貫注聽著,越發壓低了聲音道:“我的宮在姝嬪娘娘的景仁宮後頭,照理說景仁宮離南邊那兒最近,該是她聽得最清楚了。”


    纖巧忙興奮道:“的確是……”


    我立刻打斷道:“的確是我們已經睡熟了,沒有聽見。”


    蘇貴人便有些悻悻的:“那個時候還不算太晚,姝嬪娘娘不肯說就罷了。”她隻打量著纖巧,“纖巧,你伺候姝嬪娘娘,肯定睡得晚。你可聽見了?”


    纖巧含糊地搖了搖頭。媛貴人道:“姐姐們別瞎猜了。能有什麽動靜。”


    黎貴人笑道:“怎麽是瞎猜呢,那可確實是有的。”


    兮嬪皺了眉頭,拿絹子擦了擦耳朵:“阿彌陀佛,還當是什麽叫聲呢,夜裏聽著怪瘮人的!像受了酷刑一般!嚇得龍胎都在我腹中抽了兩下,差點便要傳太醫了。”


    彤答應立刻附和道:“兮嬪聽得沒錯,叫得可淒厲了。我還當是夜貓子叫呢。”


    我實在不想聽下去,腳下步子略快,與玉嬪拐了彎便進了長街,不與她們再閑談。她正疾步走著,忽然聽得身後一聲喚:“姝嬪娘娘留步!”轉頭竟是品紅,捧著一方絹子急急趕上來道,“姝嬪娘娘,您的絹子落在永和宮了。莊妃娘娘叫奴婢給您送過來。”


    我謝了她,接過。正要走卻聽她又笑說“姝嬪娘娘好福氣,”


    我不知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是何意思,隻道“姑姑何必如此說?”


    她卻是諱莫如深道“娘娘的生辰快到了,皇上可是很上心呢。”說罷,徑自退下了。


    回了景仁宮,天際忽有悶雷遠一聲近一聲傳過來,空氣黏著如膠,像是誰的手用力撻在胸上,讓人透不過氣來。不遠處隱隱傳來貼地旋卷的風聲,一股奇特的塵土氣息在風裏飛散。濃密的雨雲匯集過來,烏壓壓地蓋住了天空,每一陣風過,都簌簌卷來不知從何處落下的大片森綠的葉子和殘花。落在紅牆碧瓦之下,隱隱帶了絲陰沉的氣味。雨點子冷不丁地落下來,濺起塵土嗆濁的味道。


    我喝了涅筠端來的桂花花生烙,便喚來惠兒點燃了一支上好的紫檀香,又淨了手,坐在桌邊靜靜抄錄《佛母經》


    外麵烏沉沉的天空中電閃雷鳴,轟轟烈烈的焦雷幾乎是壓著大地滾過,帶著水汽的風陣陣襲來,將樹枝吹得飛揚如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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