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掃了殿中一眼,歎了口氣:“是姝妃安排的吧?果然事事妥帖。”她見品紅有些不服,看向我道,“你做得甚好,蘇嬪說我累了……唉,我當為後宮命婦表率,怎可在眾人麵前累暈了?隻怕那些愛興風作浪的小人,要在後頭嚼舌根說我托懶不敬先皇後呢。來日太後和皇上麵前,我怎麽擔待得起?”


    我頷首:“嬪妾明白,皇貴妃是為先皇後薨傷心過度才暈倒的。蘇嬪也隻是關心情切,才會失言。”


    皇貴妃微微鬆了口氣:“總算你與賢妃還明白事理。”她目光在我與賢妃身上悠悠一蕩,“隻是,你處事一定要如此滴水不漏麽?”


    我低聲:“臣妾伺候娘娘,不敢不盡心。”


    皇貴妃似讚非讚:“到底是年妃宮裏出來的人,細密周到。”


    我隱隱猜到她所指,隻覺後背一涼,越發不敢多言。


    皇貴妃望著她,一言不發。我隻覺得氣悶難過,這樣沉默相對,比先皇後在時的或明或暗爭鬥更難過。


    空氣如膠凝一般,品紅適時端上一碗參湯:“娘娘喝點參湯提提神,太醫就快來了。”


    皇貴妃接過參湯,拿銀匙慢慢攪著,神色穩如泰山。


    二人正沉默著,外頭擊掌聲連綿響起,正是皇帝進來前侍從通報的暗號,提醒著宮人們盡早預備著。


    果然皇帝先進來了。皇貴妃氣息一弱,低低喚道:“皇上……”


    我與賢妃行禮:“皇上萬福金安。”


    皇帝也不看我們,隻抬了抬手,隨口道:“起來吧。”


    我與賢妃起身退到門外,揚一揚臉,殿中的宮女太監也跟了出來。


    皇帝快步走到榻邊,按住皇貴妃的手:“晏鈺。叫你受累了。”


    皇貴妃眼中淚光一閃,柔情愈濃:“是臣妾無能,叫皇上擔心了。”


    皇帝溫聲道:“你如今既要主持喪儀,又要看顧後宮諸事,是讓你勞累了。”


    皇貴妃有些虛弱,低低道:“賢妃和姝妃陶妃三位妹妹,很能幫著臣妾。”


    皇帝拍拍她的手背:“那就好。”皇帝指一指身後,“朕聽說你不適,就忍不住來了,正好也催促太醫過來。給你仔細瞧瞧。”


    皇貴妃道:“多謝皇上關愛穿越之科比布萊恩特全文閱讀。”


    賢妃先去了主持喪儀,我在外頭侍立,一時也不敢走遠。隻想著瑄禎的樣子,方才驚鴻一瞥,此刻倒是清清楚楚印在了腦子裏。


    因著居喪,瑄禎並未剃發去須,兩眼也帶著血絲。想是沒睡好。想到此節,我不覺心疼,悄聲向涅筠道:“皇上累著了,怕是虛火旺,你去燉些銀耳蓮子羹,每日送去皇上宮裏。記著。要悄悄兒的。”


    筠涅答應著退下。恰巧皇帝帶了人出來,我與複又行禮:“恭送皇上,皇上萬安。”


    皇帝瞥了隨侍一眼。那些人何等聰明,立刻站在原地不動,如泥胎木偶一般。皇帝上前兩步,我默然跟上。皇帝方悄然道:“朕是不是難看了?”


    我想笑,卻不敢做聲。隻得咬唇死死忍住。二人對視一眼,我道:“皇上保重。”


    皇帝正好也說:“姌兒。你保重。”


    我心中一動,不覺癡癡望著皇帝。皇帝回頭看一眼,亦是柔情:“朕還要去前頭,你別累著自己。”


    我道了聲“是”。見皇帝走遠了,禦駕的隨侍也緊緊跟上,隻覺心頭驟暖,慢慢微笑出來。


    外頭的月光烏蒙蒙的,暗淡得不見任何光華,我低低說:“怕是要下雨了呢。”


    涅筠關切道:“小主站在廊簷下吧,萬一掉下雨珠子來,怕涼著了您。”


    正巧品紅引著太醫出來,太醫見了我,打了個千兒道:“給姝妃娘娘請安。”


    我點點頭:“起來吧。皇貴妃鳳體無恙吧?”


    太醫忙道:“皇貴妃娘娘萬安,隻是操持喪儀連日辛勞,又兼傷心過度,才會如此。隻須養幾日,就能好了。”


    我客氣道:“有勞太醫了。”


    品紅道:“太醫快請吧,娘娘還等著你的方子和藥呢。”


    太醫諾諾答應了,品紅轉過臉來,朝著我一笑,話也客氣了許多:“回娘娘的話,皇貴妃娘娘要在裏頭歇息了,怕今夜不能再去大殿主持喪儀。娘娘說了,一切有勞賢妃娘娘與姝妃娘娘了。”


    我聽她這樣說,忙道:“請皇貴妃娘娘安心養息。”


    我回到殿中,滿殿縞素之下的哭泣聲已經微弱了許多,大約跪哭了一日,憑誰也都累了。青櫻吩咐殿外的宮女:“幾位年長的宗親福晉怕挨不得熬夜之苦,你們去禦膳房將燉好的參湯拿來請福晉們飲些,若還有支持不住的,就請到偏殿歇息,等子時大哭時再請過來。”


    宮女們都答應著下去了,陶妃在內殿瞧見,臉上便有些不悅。我進來,便道:“方才要陶妃替皇貴妃娘娘主持一切,陶妃實在是辛苦了。”


    晞月也不做聲,隻淡淡道:“妹妹這話倒真是與我生分了。


    我知她所指,隻微微笑道:“是麽?”


    她見我如此反問,先是未征繼而有感訕訕,卻也笑著道“不是麽!”


    過了一個時辰,便是大哭的時候了。合宮寂靜,人人忍著困意提起了精神,生怕哀哭不力,便落了個“不敬先皇後”的罪名。執禮太監高聲喊道:“舉哀——”眾人等著嬪妃們領頭跪下,便可放聲大哭了。


    因著皇貴妃不在,我哀哀哭了起來,正預備在賢妃後麵第二個跪下去。誰知站在她身側一步的陶妃搶先跪了下去,哀哀慟哭起來。


    陶妃原本聲音柔美,一哭起來愈加清婉悠亮,頗有一唱三歎之效,十分哀戚大玄武全文閱讀。連遠遠站在外頭伺候的雜役小太監們,亦不覺心酸起來。


    按著位分,我有名號,原是在她之上的,誰知她橫刺裏闖到了我前頭放聲舉哀,事出突然,眾人一時都愣在了那裏。


    後麵幾個下位的妃子更是張口結舌,又一個忍不住輕聲道:“陶妃娘娘,姝妃娘娘的位分在您之上啊。”


    陶妃根本不理會那人的話,隻紋絲不動,跪著哭泣。


    我當眾受辱,心中暗自生怒,隻硬生生忍著不做聲。身後媛嬪已經變了臉色,正要上前說話,我暗暗攔住,看了跟在身後的兮妃媛嬪一眼,慢慢跪了下去。


    她二人會意,即刻隨著我跪下,身後的妃嬪們一個跟著一個,然後是親貴福晉、誥命夫人、宮女太監,隨著賢妃舉起右手側耳伏身行禮,齊聲哭了起來。


    待到禮畢,已子時過半,賢妃先起身環視眾人,道了聲:“今日暫去歇息,明日行禮,請各位按時到來。”如此,眾人依序退去,我扶著酸痛的雙膝起身,扶了涅筠的手,一言不發就往外走。


    媛嬪默然撇開侍女的手,緊緊跟了過來。


    我心中有氣,出了殿門連軟轎都不坐,腳下越走越快,直走到了長街深處。終於,涅筠亦忍不住,喚道:“娘娘,娘娘歇歇腳吧。”


    我緩緩駐足,換了口氣,才隱隱覺得腳下酸痛。一回頭卻見媛嬪鬢發微蓬,嬌喘籲籲,才知自己情急之下走得太快,連沛涵跟在身後也沒發覺。


    我不覺苦笑,柔聲道:“你這幾日找了風寒,這樣跟著我疾走,豈不傷了身子?”我見她氣喘潺潺,愈加不忍,“是我不好,沒察覺你跟著我來了。”


    沛涵道:“我的身子不相幹。倒是……陶妃一直嚴謹知禮,今日竟如此失了分寸,是何道理?”


    我正要說話,卻見兮妃坐在軟轎上翩躚而來。


    兮妃下了軟轎,扶著侍女的手走近,笑吟吟道:“是何道理?這樣的大事,總有皇上和皇貴妃知道的時候,何況還有太後呢。姝妃今日受的委屈,還怕沒得報仇麽?”


    我和緩道:“自家姐妹,有什麽報仇不報仇的,兮妃言重了。”


    兮妃膩聲道:“我也覺得奇怪,陶妃姐姐一向溫婉隨和,從前先皇後在世時也和姝妃娘娘從未置氣過,難道這先皇後一走,人人的脾氣都見長了麽?”


    沛涵與她行了禮,道:“何人脾氣見長了?兮妃娘娘得皇上寵愛,可以隨口說笑,咱們卻不敢。”


    兮妃媚眼如絲,輕俏道:“你既說到寵愛二字,我就自愧不如了。現放著姝妃娘娘呢,皇上對姝妃才是萬千寵愛。”她故作沉吟,“哎呀!難道陶妃姐姐是想著,先皇後去了,實權便到了皇貴妃娘娘手中,所以才會對姝妃如此不敬?”


    我略略正色:“先皇後駕崩,正是國孝家孝於一身的時候,這會子說什麽寵愛不寵愛的,是不是錯了時候?”


    兮妃托著腮,笑盈盈道:“姝妃好氣勢,隻是這樣的氣勢,若是方才能對著陶妃姐姐發一發,也算讓她知道厲害了呢。”她繼而道,“夜深人困倦,先皇後才去了就有這樣的好戲,日後還怕會少麽?我先告辭,養足了精神等著看呢。”


    兮妃揚長而去,沛涵看她如此,不覺皺了皺眉。


    這樣烏深的夜,月光隱沒,連星子也不見半點。隻見殿脊重重疊疊如遠山重巒,有傾倒之勢,更兼宮中處處點著大喪的白紙燈籠,如鬼火點點,來往皆白衣素裳,當真淒淒如鬼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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