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女哭得差點哽住:“今日劉阜立不當值,一回到廡房就開始喝這個東西。奴婢正要回房,在窗外看見他這樣,便嚇壞了。奴婢一時也不敢回去,又不用回去當值,隻好在附近徘徊。劉阜立服食了那些髒東西後四處找不到奴婢,大約是藥性發作,發了狂似的跑了出來,奴婢這才敢偷偷回廡房。”


    兮妃氣得滿麵紫漲,跪倒在皇帝膝下,忍不住淚如雨下:“皇上,皇上,您一定要為臣妾做主。劉阜立敢在宮內服食這種**之物,衝撞臣妾,簡直應該碎屍萬段!”


    小樂子聽到此節,方才指著小太監手裏的黃楊木盒子道:“皇上,奴才奉旨去;劉阜立房中搜查,一搜便搜到這一大盒汙穢東西,奴才實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奴才不敢擅專,立刻捧來請皇上過目。”說罷,他親自捧過盒子走到皇帝身邊,隻對著皇帝一人打開。


    皇帝隻看了一眼,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搐起,和太陽穴突起的青筋一般,昭示著他發自心底的憤怒。小樂子立刻蓋上盒子。


    皇帝唇齒間吐出的話語如尖銳的冰淩:“召集滿宮的內監入慎刑司,看著劉阜立挑斷筋腳筋,再‘貼加官’,看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敢穢亂後宮!”


    所謂“貼加官”,便是由司刑之人將桑皮紙揭起一張,蓋在受刑之人臉上,然後嘴裏含著一口燒刀子,使勁噴出一陣細霧,桑皮紙受潮發軟貼服在臉上,緊接著又蓋第二張,如法炮製絕品透視。直到七張疊完,受刑之人便活活窒息而死。那七張紙疊在一起一揭而下,凹凸分明。猶如戲台上“跳加官”的麵具,保留著受刑之人臨死的可怖形狀。


    我保持著矜持沉靜的容色,略含了一分厭棄與嫌惡,隻是在視線與小樂子對上時,露出了一分不動聲色的笑容。


    皇帝看著有幾分漠兮妃然的疏遠:“好了。朕已經處置了劉阜立,你也不必哭了。先回宮去吧。”


    兮妃滿腹委屈,想要再說什麽,皇帝隻是那樣淡漠而疏離的口吻,揮揮手道:“朕會再去看你的,你回去吧。”


    兮妃隻得依依告退。我看著地上跪著的神色悲戚宮女道:“皇上。此事劉阜立有大罪,這宮女隻是無辜受害。還請皇上看在她在宮中伺候多年的份上,不要再責罰她。”


    皇帝微微頷首:“朕知道。朕不會責怪她。”他的目光裏有淺淺的哀憫


    皇帝端過茶水慢慢啜了一口,起身道:“天色不早,朕還要去蘇嬪處。你早些歇息吧。”


    我送皇帝到了廊下,屈膝道:“臣妾身陷流言之禍,乃禁足之身。不宜相送太遠。在此恭送皇上了。”


    那宮女本跟在皇帝身後出去,聽得這句,忍不住回頭道:“姝妃娘娘所言,是關於黎嬪生子的流言麽?”


    我淡薄的笑意如綻在風裏的顫顫梨花:“流言紛擾,本宮亦隻能靜待水落石出而已。”


    那宮女“撲通”一聲跪下,伏下身爬到我腳邊。忍不住痛哭道:“姝妃娘娘,請萬萬寬宥奴婢……奴婢的隱瞞之罪。”


    我一臉疑惑:“你可曾向本宮隱瞞了什麽?”


    “奴婢……奴婢知道黎嬪生子的流言的的確確不是您傳出,而是劉阜立那日做完了差事喝了幾口黃湯。自己喝醉了胡說出來的。隻是……隻是奴婢從前深受劉阜立之苦,所以一直不敢說出來。請娘娘恕罪……”她說完便像搗米似的不停地磕頭。


    皇帝立時停住腳步,轉身道:“是劉阜立?那為何宮人們都說最早是在景仁宮一帶傳出?”


    她一臉誠摯:“景仁宮是王欽回廡房的必經之路,他那日喝醉了躺在景仁宮外的甬道邊滿嘴胡說,奴婢找到他時他還爛醉如泥呢。怕正是如此。所以旁人經過聽見,還以為是景仁宮傳出的流言呢。”


    皇帝似是相信了。問道:“此話當真?”


    她忙磕了頭道:“奴婢不敢妄言。皇上聖裁,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皇上皇貴妃自然不會告知奴婢,奴婢與景仁宮也素無往來,若不是劉阜立胡說讓奴婢知道,還有誰會說與奴婢聽見?”


    皇帝立刻伸手止住小樂子:“不必傳輦轎,朕今晚留在景仁宮,不去蘇嬪宮中了。”


    她與小樂子知趣,立刻退下。


    皇帝目中的愧疚泛起於眼底的清澄之中,握住我的手:“姌兒,是朕誤會你了。”


    我嫣然一笑,明眸中水波盈動,已微微含了幾分清亮的淚意:“那臣妾是不是該唱一曲《六月雪》,以顯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皇帝執著我的手:“朕不懷疑自己,也沒有疑心皇貴妃,甚至來不及疑心劉阜立,他就帶了人言之鑿鑿地過來,讓朕隻能疑心你。所以朕隻能禁足你。”


    委屈又如何?怨又如何?我再清楚不過,在君恩重臨之時,自己過多的委屈與哀怨都是春風裏的一片枯葉,不合時宜的。


    我將心底的委屈按捺到底,露出幾分淺如初蕾的笑意,那笑意薄薄的,好像春神東君的衣袖輕輕一拂,也能將它輕易吹落:“皇上曾經對臣妾說過,要臣妾放心異世妖兵最新章節。哪怕這一次的事皇上沒有說,臣妾也會認定皇上會讓臣妾放心。所以臣妾也知道,禁足這些日子,臣妾的供應一概不缺。事情的水落石出隻是早晚而已。臣妾相信,哪怕真到了所有人所有事都指著臣妾的那一日,皇上也會保護臣妾周全的。”


    皇帝輕輕擁住我:“你說的,便是朕想的。若真有那一日,朕也會護著你的周全。”


    夜色如同幽暗海洋,一望無盡。浮雲散去後,一輪新月愈發明亮起來,滿天繁星更似一穹隨手散開的碎鑽,天上的星月光輝與瓊樓玉苑內的燈光交織相映,仿佛是彼此的倒影。璀璨奪目,迷亂人眼。月華灑在皇帝的赭褐色織錦龍袍上,慢慢生出一圈朦朧的光暈來。


    我伏在皇帝胸前,看著廊下風聲蕭瑟,吹動枝影委地,自己無心去想前因後果,也知道自己不該去想。便索性,露出了一絲如願以償的微笑來。


    我的禁足解了之後,漸漸有了一枝獨秀的勢頭。劉阜立冒犯兮妃被處死後,皇帝甚少去鍾粹宮。“


    這一日我正坐在窗下,看著日色晴明如金,不覺笑道:“春天來得真快,這麽快桃枝上都有花骨朵兒了。”


    惠兒捧著曬好的絲線進來,笑得嬌俏:“可不是?人人都說春色隻在景仁宮呢。若要放寬了說,蘇嬪宮裏也是。所以人人都指望著東六宮的恩寵呢。”


    我笑著道:“什麽東六宮的恩寵,皇上不過多來咱們這兒幾次罷了。你告訴底下人,不許驕矜。”


    惠兒將曬好的一大把絲線堆到紫檀幾案上慢慢理著,抿嘴笑道:“這個奴婢自然知道。隻是從前陶妃,兮妃最得寵,如今皇上也不去她那兒了。”


    “這次是把香味都染進去了,終於可以用了。”我伸手撥了撥絲線,輕輕嗅著指尖的氣味,徐徐道,“兮妃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她若真是聰慧,那日被劉阜立冒犯後就該一言不發,一滴淚也別掉,靜候皇上處置。”


    惠兒托著腮好奇道:“小主為何這樣說?但凡女子受辱,可不都要哭鬧?”


    “是啊。她越是當著皇上的麵委屈落淚,皇上聽蓮心說起劉阜立如何肆虐之時,便會想起兮妃的眼淚,想起她那日差點受了劉阜立的冒犯。作為一個男人,如何能忍受?”


    惠兒抿著嘴,藏不住笑意似的:“所以那日娘娘是選準了兮妃會經過咱們宮門前奚落,才特選了那樣的時機。”


    我冷冷道:“我的初衷不隻是為了搭把手救宮女,而是除了劉阜立這個隱患,當初流言之禍,皇貴妃表麵要救我,請求皇上隻是將我禁足,實際上是將我置身於不能自救之地。既然如此,我小懲以戒,既是保全自己,也不能讓人將景仁宮踐踏到底。”


    惠兒暗暗點頭:“也隻有攪清了這趟渾水,皇上才會相信娘娘與流言無幹,才算真正安心了。”


    我慢慢挑揀著絲線比對著顏色,笑道:“你看這一把絲線,光一個紅色便有數十上百種色調,若一把抓起來,哪裏分得清哪個是胭脂紅哪個是珊瑚紅。非得放在了雪白的生絹上,才能一目了然。”


    惠兒會意微笑:“所以娘娘得留出空當來,讓皇上分清了顏色,才好決斷。”


    我微微一笑,繽紛多彩的絲線自指尖如流水蜿蜒滑過,輕巧地挽成一把,懸在紫檀架子上,任它如細泉潺潺垂落。“禁足也好,幽閉也好。外頭既然流言紛亂,直指於我,那我便順水推舟,稍稍回避自然是上上之策。”


    “可是娘娘真的從不擔心麽?娘娘被禁足,外頭自然就由得他們了,萬一娘娘受了他們的安排算計,坐實了黎嬪誕下妖孽這一流言滋擾宮闈的源頭,即便皇上要保全您,也是保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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