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歡小心地側身坐下,珍重地撫著小腹:“說來慚愧,臣妾喝了那麽些年坐胎藥,總以為沒了指望,所以這一兩年都是有一頓沒一頓地喝著。這次出宮以來,皇上一直無須臣妾陪伴,這身孕怕還是在宮裏的時候便結下的。仿佛臣妾是有好幾次耽擱著沒喝了,誰知竟有了!”


    龔魯忙賠笑道:“那坐胎藥本是強壯了底子有助於懷孕的。小主的體質虛寒,再加下以前一直一心求子,心情緊張,反而不易受孕。如今底子調理得壯健了,心思又鬆快,哪怕少喝一次半次,也是不打緊的。但若無前些年那麽多坐胎藥喝下去調理,也不能說有孕便有孕了。”


    意歡連連頷首,懇切道:“龔太醫說得是,隻是這般說來,宮中還是兮貴妃與彤貴妃的身子最好,所以才子嗣連綿。”


    龔魯道:“兮貴妃一向身子壯健,而彤貴妃出身李朝,自小人參滋補,體質格外溫厚,所以有所不同。”


    意歡笑靨微生,信任地望向龔魯道:“那本宮以後的調理補養,都得問問齊太醫了。”


    龔魯諾諾答應。皇帝溫聲囑咐道:“龔魯是太醫院的國手,資曆又深,你若喜歡,朕便指了他來照顧你便是。”


    意歡眉眼盈盈,如一汪含情春水,有無限情深感動:“臣妾多謝皇上。”


    皇帝囑咐了幾句,宓姌亦道:“幸好禦駕很快就要回宮了,但還有幾日在路上。皇上,臣妾還是陪舒妃回她閣中看看。她有了身孕,不要疏漏了什麽才好。”


    婉婷亦道:“那臣妾也一起陪舒妃姐姐回去。”


    皇帝頷首道:“那一切便有勞皇後了。”


    三人告退離去,皇帝的臉色慢慢沉下來,寒冽如冰:“龔魯,怎麽回事?”


    龔魯聽皇帝說完,不覺神色惶恐:“舒妃娘娘突然有孕,而坐胎藥也沒有按時喝下。那必定是坐胎藥上出了緣故。皇上,因您憐惜舒妃娘娘,所以那坐胎藥並非是絕育的藥,而是每次臨幸後喝下,才可保無虞。漏個兩次三次也無妨。隻是聽舒妃娘娘的口氣,大約是有一年兩年這麽喝得斷斷續續了,藥力有失也是有的,才會一朝疏漏,懷上了龍胎。”


    皇帝微微一驚:“你的意思是,舒妃或許知道了那坐胎藥不妥當?”


    龔魯想了想。搖頭道:“未必。若是真知道了,大可一口不喝,怎會斷斷續續地喝?怕是舒妃娘娘對子嗣之事不再指望。所以沒有按時喝下坐胎藥,反而意外得子。”他忙磕了個頭,誠惶誠恐道:“微臣請旨,舒妃娘娘的身孕該如何處置?”


    皇帝脫口道:“你以為該如何處置?”


    龔魯不想皇帝有此反問。隻得冒著冷汗答道:“若皇上不想舒妃娘娘繼續有孕,那微臣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落胎。左右舒妃是初胎,保不住也是極有可能的。”他沉聲道:“宮裏,有的是一時不慎。”


    皇帝有些遲疑,喃喃道:“一時不慎?”


    龔魯頷首,伏在地上道:“是。或者皇上慈悲,憐惜舒妃和負重胎兒也罷。”


    皇帝怔怔良久。搓著拇指上一顆碩大的琥珀扳指,沉吟不語。許久,皇帝才低低道:“舒妃......她是皇額娘的人,她也是葉赫那拉氏的女兒......她......她隻是個女人,一個對朕頗有情意的女人。”


    龔魯見皇帝語氣鬆動,立刻道:“皇上說得是。舒妃娘娘腹中的孩子,也有一半的可能是公主。即便是皇子,到底年幼,也隻是稚子可愛而已。”


    “稚子可愛,稚子也無辜!”皇帝長歎一聲,“罷了!她既然有福氣有孕,朕又何必親手傷了自己的骨血!留下這孩子,是朕悲憫蒼生,為免傷了陰鶩。至於這孩子以後養不養的大,會不會像朕的端慧太子和六阿哥一般天不假年,那便是他自己的福氣了。你便好好兒替舒妃保著胎吧。”


    龔魯得了皇帝這一句吩咐,如逢大赦一般:“那麽,琛嬪娘娘和宮裏的珅嬪娘娘也還喝著那坐胎藥呢,是否如舊還給兩位小主喝?”


    皇帝的手指篤篤地敲著烏木書桌,思忖著道:“琛嬪麽,喝不喝原是由她自己的性子,朕可從來沒給她喝過,是她自己要心太強了,反而折了自己。至於珅嬪......”皇帝一擺手,冷冷道,“她還是沒有孩子的好,免得富察氏的人又動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左右你想個法子,讓她永無後顧之憂便是。”


    龔魯道:“用藥是好,但就怕次數頻繁了太過顯眼。”


    皇帝猶豫再三,便道:“也是。那就朕來。”


    龔魯聽皇帝一一吩咐停當,擦著滿頭冷汗唯唯諾諾退卻了。


    從意歡閣中出來已經是皓月正當空的時分了。如懿吩咐了侍女們換了柔軟的被褥,每日奉上溫和滋補的湯飲,又叮囑了不要輕易挪動,要善自保養。


    宓姌守在意歡身側,見她行動格外小心翼翼,便笑道:“你也忒糊塗了,自己有了身子竟也不知道。”


    意歡且喜且歎:“總以為臣妾身子孱弱,是不能有的。哪裏想到有今日呢。”宓姌見她手邊的雞翅木小幾上擱著一盤脆炸辣子,掩袖更笑:“這麽愛吃辣?也不覺得自己口味變了。”


    婉婷忙笑道:“酸兒辣女,說不定舒妃姐姐也會喜歡吃酸的了呢。”


    意歡紅暈滿麵:“男女都好。我一貫愛吃辣,總覺得痛快,所以口味也無甚變化。”


    宓姌伸出手去刮她的臉:“你呀!隻顧著自己痛快淋漓,以後也少吃些,辛辣總是刺激腹中胎兒的。”


    意歡殷殷聽著,一壁低下雪白柔婉的頸,唏噓道:“從未想過,竟也有今天。”


    婉婷賠笑道:“其實依照舒妃姐姐的盛寵,懷上龍胎也是遲早的事。”


    意歡略略沉吟,重重搖頭:“不是的,不是。男歡女愛,終究隻是肌膚相親。聖寵再盛,也不過是君恩流水,歸於虛空。隻有孩子,是我與他的骨血融合而成。從此天地間,有了我與皇上不可分割的聯結。隻有這樣,才不枉我來這一場。”


    宓姌聽得怔怔,心底的酸澀與歡喜,執著與期盼,意歡果然是自己的知己。她何嚐不是隻希望有一個小小的人兒,由他和她而來,在蒼茫天地間,證明他們的情分不是虛妄。這般想著,不覺握住了意歡的手,彼此無言,也皆明白到了極處。


    如此,知道意歡有些倦怠,宓姌才回自己宮中去。


    婉婷伴在宓姌身邊,侍奉的宮人都離了一丈遠跟著。宓姌看著婉婷猶自殘留了一絲笑意的臉,婉聲道:“是不是笑得臉頰都酸了?”


    婉婷摸了摸自己的臉,低低道:“看著舒妃姐姐如願以償,是為她高興,但心裏還是忍不住發酸。”


    宓姌喜歡她這樣不加掩飾的口吻:“心裏再酸,臉上也別露出來。再好的姐妹,你臉上酸了一酸,也難免有讓人吃心的時候。記著,待在這宮裏,該笑的時候,再想哭也得笑;該哭的時候,再高興也得哭出來。如果連自己的悲喜都不能掌控,那就不是宮中的生存之道了。”


    婉婷眼波流轉,低柔若歎息:“娘娘一晚上都很是高興,囑咐了舒妃姐姐那麽多有孕的保養之道,其實娘娘心裏也不好受吧?”


    宓姌伸出手,接住細細一脈枝頭垂落的清涼夜露:“誠如你所言,是為舒妃高興,也是為自己傷感。懂得那麽多有孕的保養之道,卻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婉婷一語勾中心思,不覺淚光盈然:“皇後娘娘,不瞞您,舒妃喝什麽坐胎藥,臣妾也一樣喝了。這麽多年,卻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可見是無福了。”


    宓姌雖然明白個中原委,但如何能夠說破,隻得婉轉勸慰道:“舒妃有孕,到底也是意料之外。她侍奉皇上也八九年了,誰能想到呢?你也是太想得子了,或許如舒妃一般,停一停藥,或許就能有了也未可知啊!”


    婉婷語氣幽微如訴:“但願吧!但願臣妾能如舒妃姐姐一般,得上蒼垂憐照顧。”


    宓姌替她拂了拂鬢邊被夜風吹亂的一綹銀絲紫金流蘇,和婉道:“本宮雖然被冊封為皇後,一時得皇上寵愛,但到底也是三十三歲的人了。兮貴妃與彤貴妃的年紀猶在本宮之上,年輕的嬪妃裏,你是拔尖兒的。凡事不要急,放寬了心,自然會好的。”


    如在冰天雪地中忽得一碗熱湯在手,婉婷心頭一暖,眼中噙了晶瑩的淚:“多謝皇後娘娘眷顧。”


    婉婷的殿中燭火幽微,那昏暗的光線自然比不上舒妃宮中的燈火通明、敞亮歡喜。婉婷的麵前擺了十幾碗烏沉沉的湯藥,那氣味熏得人腦中發沉。婉婷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發了狠一般,帶著幾欲癲狂的神情,一碗碗往喉嚨裏灌著墨汁般的湯藥。


    春嬋看著膽戰心驚,在她喝了七八碗之後不得不攔下道:“小主,別喝了!別喝了!您這樣猛喝,這到底是藥啊,就是補湯也吃不消這麽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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