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姌的眸光幽然垂落,略帶惋惜地看著他:“還是因為她傷害過你的緣故麽?”


    雲霄別過臉,抿緊了薄薄的唇:“微臣不想再記得。”


    宓姌的笑意愈加清婉,仿佛天邊明麗的霞光映照:“不想記得也好。皇上禦前的宮女出身尊貴,都是滿軍旗的女兒,你有這樣的妻子,對你的出身和門楣也有益。對了,你家裏有誰幫你操辦喜事麽?”


    雲霄有些失神,道:“父母已在幾年前亡故,無人安排。”他微微苦笑,“微臣終於能回到紫禁城中,不負娘娘所望,但皇上賜婚這樣的意外之喜,也實在是太意外了。”


    宓姌意味深長地目視於他:“無論是否意外,皇上的恩賜是不容許你有一絲不悅和推脫的,茂倩是禦前的人,你須得好好兒待她。”她溫然含笑,“至於你家中無人,江與彬與惢心就在京中,本宮讓他們為你打點,助你一臂之力。”


    雲霄勉力微笑,振作精神答應:“多謝皇後娘娘美意。”他看著宓姌身邊的乳母懷中抱著的嬰兒,心中有了一絲傷感的欣喜,“雖然微臣身在圍場,但也聽說娘娘喜獲麟兒,微臣在此賀過。”


    宓姌頷首道:“有心了。”


    雲霄懂得地道:“彼此過得好才是最有心。”他還想再說什麽,皇帝身邊的樂子已經來傳旨,皇帝會來陪著宓姌用晚膳。他即刻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不合時宜,就好像翊坤宮所有描畫的鴛鴦龍鳳都是成雙成對,比翼交頸,花紋都以蓮花與合歡為主。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他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連自己,很快不也要如此麽?他隻得躬身。恭恭敬敬告退離去。


    從翊坤宮出來之後,林雲霄便見到了婉婷,婉婷煢煢走在暮色四合的長街上。夾道高聳的紅牆被夕陽染上一種垂死之人麵孔上才有的紅暈,黯淡而無一絲生氣。而一身華服的婉婷。似乎也失卻了他離開那時的因為恩寵而帶來的光豔,像一個華麗的布偶,沒有生氣。


    在與他目光相觸之後,婉婷眸中有明顯的驚異和畏懼:“你回來了?”


    雲霄有禮地躬身:“有負小主的期望,微臣還是回來了。”


    婉婷很快掩飾了自己不應有的情緒:“那就好。聽說你高升了,也由皇上賜婚,即將娶親。恭喜。”


    雲霄直截了當道:“小主還是那麽喜歡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


    婉婷不悅地皺眉:“即便你得皇上寵幸,就可以這樣和本宮說話麽?害你的人是彤貴妃,有什麽話衝著她說去。別來賴本宮。”


    雲霄澹然一笑,了然道:“彤貴妃憑什麽要害微臣?宮中誰容不下微臣,微臣明白。”


    他走近一步,婉婷顯然對他這樣的舉動很是不安,詫異地退了一步。道:“你要做什麽?你……”她眼中有深深的戒備,“若有證據,你大可去告訴皇上!”


    “所謂證據,有時隻在一個眼神,一種了解。”林雲霄啞聲道:“你不必害怕。我與我都已非從前的自己,隻要相安無事就能各保平安。但,你也別想再害我。”他深深地看了婉婷一眼,如同最徹底的告別,“這些話,便是從前所有的情分所在了。你再敢害我,我也有的是把柄。”


    婉婷靠在牆上,怔怔地看他離開,似乎在思索著他語中的深意。良久,終於自嘲地笑笑:“可不是?一個不得寵的女人,幫得了誰,雙害得了誰?”她含了一縷怨恨之意,望著斜陽漸漸墜入西山,濃墨般的天色隨即吞噬了她孤清的身影與麵容。


    從木蘭圍場回來後數月,宓姌很快發覺自己又有了身孕。也許是生子之後皇帝的眷顧有加。也許是江與彬調息多年後身體的複蘇。瑄禎十七年秋天的時候,宓姌再度懷上了身孕。而雲霄,也在這個秋天迎娶了茂倩過門。娶親後的他似乎愈加忙碌,除了該當值的日子,也總是替別的侍衛輪守,一心一意侍奉在皇帝身邊,也更得皇帝倚重。


    中宮接連有喜是合宮歡悅之事。有了璞璂的出生,這一胎是男是女似乎都無關緊要了。宓姌而言,再添一個皇子固然是錦上添花;但若有個女兒,才真真是兒女雙全的貼心溫暖。


    而彼時,意歡的愛子七阿哥卻漸漸不大好了。


    也許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腎氣虛弱的病症,隨著七阿哥的日漸長大,並未有所好轉,反而漸漸成了扼住他生命的一道繩索,並且越勒越緊,仿佛再一抽緊,便能要了他的性命去。


    那段時間的儲秀宮總是隱隱透著一股陰雲籠罩的氣息,哪怕太後和宓姌已經遣了太醫院最好的太醫守在儲秀宮延醫問藥,但意歡隱隱約約的哭聲,似乎暗示著陰霾不會散去。


    入春之後,為了讓七阿哥養息得更好,也為了宓姌能好好兒養胎,皇帝便攜帶太後與嬪妃們去了秋水園暫住怡情。


    秋水元從聖祖手中便有所興建,到了先帝重印時著手大力修建,依山傍水,景致極佳。到了皇帝手中,因著皇帝素性雅好園林景致,又依仗著天下太平,國富力強,便精心修建。園中亭台樓閣,山石樹木;將江南秀麗景致與北地燕歌氣息融於一園。


    春風開紫殿,天樂下朱樓。鶯歌聞太液,風鳳吹繞瀛洲。遲日明歌席,新花豔舞衣。煙花宜落日,絲管醉春風。比之宮內的拘束,在秋水元,便是這樣隨心如流水的日子。


    皇帝喜歡湖上清風拂繞的愜意,照例是住在了九州清晏,宓姌便住在東邊離皇帝最鄰近的天地一家春,緊依著王陵春色。穎嬪恩寵深厚,皇帝喜歡她在身邊,便將西邊的露香齋給了她住。兮貴妃上了年紀,沛涵恩寵淡薄,便擇了最古樸有村野之趣的杏花春館,帶著兒女為樂。千樺住了天然圖畫的五福堂,庭前修篁萬竿,與雙桐相映,風枝露俏,綠滿襟袖,倒也清靜。尤其三阿哥璞珹甚得皇帝鍾愛,對他讀書之事頗為上心,便親自指了這樣清雅宜人的地方給他讀書,亦方便日常相見。


    慶嬪和幾位新入宮的常在分住在茹古涵今的茂育齋和竹香齋,茹古涵今四周嘉樹叢卉,生香蓊葧,繚以曲垣,邃館明窗,亦別有一番情致。意歡為求十阿哥安靜養病,便住了稍遠的春雨舒和。如懿因忌諱著嬿婉,便讓她住著最遠的武陵春色的綰春軒,與同樣失寵的晉嬪的翠扶樓相近,太後喜好清靜,長春仙館屋宇深邃,重簷羊檻,逶迤相接,庭徑有梧有石,最合她心意,其餘嬪妃,便閑散在於其間,彼此倒也愜意。


    宓姌的產期是在七月初,她除了素日去看望意歡和七阿哥,時時加以安慰,便也隻安心養胎而已,後宮裏的日子不過如此,有再大的波瀾,亦不過激蕩在死水裏的。不過一時便安靜了。而真正的不安,是在前朝。


    因著宓姌生下了嫡子璞璂,皇帝聖心大悅,五月之時,再度大赦天下,減秋審、朝審緩決三次以上罪。這本是天下太平的好事,然而,國中這般安寧,準噶爾卻又漸漸不安靜起來了。


    昔年準噶爾首領噶爾丹策零死後,留有三子。長子多爾劄,困是庶出不得立位:次子納木劄因母貴而嗣汗位;幼子策妄達什,為大策零敦多布擁護,納木劄爾的姐夫薩奇伯勒克相助多爾劄滅了納木劄爾,遂使多爾劄取得汗位,但他的登位遭到準噶爾貴族反對,朝廷為平息準噶爾的亂象,便於當年下安胎太後親女端淑長公主為多爾劄之妻,以示朝廷的安穩之意,多年來,多爾劄一直狂妄自傲,耽於酒色,又為防兵變再現,殺了幼弟策妄達什,十分不得人心,準噶爾貴族們忍耐不得,隻好轉而擁立準噶爾另一親貴達瓦親。達瓦親是巴圖爾琿台吉之後,大策零敦多布之孫,趁著準噶爾部人心浮動,趁機率兵繞道入伊犁,趁多爾劄不備,將其趨而斬之,撫定部落,自此,達瓦齊自立。


    這一來。朝野驚動,連太後亦不得不過問了。


    隻因準噶爾台吉多爾劄乃太後長女端淑固倫長公主的夫君,雖然這些年多爾劄多有內寵,性格又極為強悍驕傲,夫妻感情淡淡的,並不算十分融洽,甚至公主下嫁多年,連一兒半女也未有出。但畢竟夫妻一場,維係著朝廷與準噶爾的安穩。達瓦齊這一擁兵自立,準噶爾部大亂,端淑長公主也不得不親筆家書傳入宮宮,請求皇帝幹預,為夫君平反報仇,平定準噶爾內亂。


    然而,端淑長公主的家書才到宮中,準噶爾便傳來消息,達瓦齊要求迎娶端淑長公主為下威,這一言不啻一石激起千層浪,瑄氏雖然是由關外興起,兄娶弟媳,子承父妾之事數不勝數。哪怕是剛剛入關初定中原之時,這樣的事也屢有發生,當年便有孝莊皇太後下嫁攝政王的流言,便是重印帝亦娶了弟弟博果爾的遺孀董鄂氏為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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