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藍若站在“陰絕毒穀”的穀口,望向雲遮霧繞的穀底,恍若隔世。他可沒有楊飄雪的“千毒丹”,能夠百毒不侵,自然不敢亂闖。記得初來之時,東方愚不聽魏杞的吩咐,離開魏杞三尺之外,結果遭到一群“嗜血蝙蝠”的圍攻,這才安分下來,不敢肆意跑動。雖然沒有見識過魏杞後來所說的什麽百年毒蠍、千年蛇妖之類的異物,卻也知道穀中的確凶險萬分。


    蕭藍若此時靈台淨明,忽然想起,何以“閑空居士”竟能在穀底來去自如?還有,那個蒙麵的灰衣人,他怎麽也能如此悄然無息地進入穀底呢?而且,據魏杞所言,他應該也是中了魏杞之毒。可是,五年過去了,也沒聽說哪個武林高手,中毒身亡的,卻是蹊蹺得緊。


    “咻!咻!”一陣急促的鐵笛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蕭藍若紛亂的思緒,卻是楊飄雲吹響了用以聯絡楊飄雪的笛音。這幾日,在蕭藍若精純的內力治療下,楊飄雲的內傷已是無礙。“四象般若功”源自佛祖的“洗髓經”,正是修習內功的無上法門,治愈內傷,可謂對症下藥。


    笛聲漸弱,一條曼妙的身影倏忽出現在穀口。當蕭藍若看到楊飄雪長發飄飄的俏麗模樣,心下甚是欣慰。比起五年前,她的膚色愈發白皙可人,黑眸中流光隱隱,圓潤沉靜,更顯嬌豔。


    蕭藍若在黃浩和魏杞的墳頭上完香後,思及楊飄雪這些年精心地守護二老的墓地,大感歉疚。楊飄雪卻淡然一笑:“他們之死,說到底卻是因我而起,看護他們的亡靈,亦算是一種自贖吧!況且,師父他老人家還給我留下了這麽多驚世絕學,使我終身受用不盡,我感激還來不及呢!怎會心存怨懟?”


    蕭藍若離開“陰絕毒穀”時,看到茅屋之後,新起了十餘間紅牆瓦房,房前屋後,植滿了各色的奇花異草,環境優美,兼之楊飄雲派來侍奉妹妹的丫鬟、婆子,也有十餘人之多,以前的茅屋,被楊飄雪用做佛堂兼修行之所,心下稍安。更從楊飄雪的口中得知,原來她知道姐姐對蕭藍若念念不忘,於是假言自己想見見蕭藍若,希望姐姐成全,實則是為了楊飄雲能再見蕭藍若一麵,以慰相思之苦。


    蕭藍若深感無力,楊飄雲雖然是為了黨靈文而與齊天鵬一戰,但從她意欲兩敗俱傷的打法看,卻是有待商榷。分別在即,楊飄雲似乎開朗了許多,笑語盈盈,溫婉賢淑。


    後周顯德四年(公元957年),三月,春暖花開。


    林雲素看著蹣跚的蕭小人一臉歡笑地跑向站在一株桃樹下的林仁肇,眉頭微鎖。“外公!抱抱!”蕭小人稚嫩的聲音令人心疼。四歲的蕭小小彎著一雙漂亮的眼眸,仰著頭,伸出嫩白的小手,似乎要接住桃樹上飄落的粉紅花瓣,一臉的期盼。


    其實難怪林仁肇心情不好,去冬時,唐軍水陸並進,援救壽州。在淮河南岸的紫金山紮下十八座連環大寨,咫尺之間,竟是衝不破李重進鐵桶一般的防線。林仁肇的水軍,駐紮淮河下蔡渡口,隨時準備攻擊張永德的正陽浮橋,以斷周軍後路。


    不料,張永德暗中買通了林仁肇手下的一位水軍頭領,得知了水軍禦戰的訣竅,竟將浮橋上下遊裏許的水麵拉起了數十道的浮木鐵鎖,阻擋了唐軍的戰艦攻襲。不僅如此,還暗中將唐軍的戰艦以鐵鎖縛之。然後,張永德親率大軍,直撲下蔡。林仁肇指揮艦隻,欲與決戰,豈料戰艦卻開拔不動。於是,戰艦上的唐水軍就成了周軍箭雨的固定箭靶。張永德一戰毀滅了林仁肇苦心經營、賴以成名的水軍,一舉攻陷了下蔡渡口,林仁肇飲恨而遁。


    “嶽丈!你也不必太過自責,勝敗乃兵家常事。畢竟如今唐廷還有許多能征慣戰的驍勇之將,周朝想要傾覆唐廷,卻也並非易事。”蕭藍若見林仁肇抱起蕭小人時,雖強顏歡笑,眼底眉梢卻有著說不盡的落寞與惆悵。


    “那是我幾近十年的心血啊!說沒有就沒了,唉!”一聲長歎,林仁肇幾乎落淚。林仁肇的水軍素來是江南的一道屏障,他也因此成為江南諸將首領。正陽橋一戰,林仁肇欲火燒正陽浮橋,眼看成事,卻被突兀的風向轉變而險些釀成大禍。而今,又被自己倚重的參將李毅出賣,水軍盡毀,雖然元凶李毅得以伏誅,卻是於事無補,怎不令林仁肇痛心疾首?


    “老爺!剛剛得到消息,周人大舉來攻了。”林府管家急匆匆地越過花園的月亮門,尚未進門,話音已響起。林雲素上前從父親手中接過蕭小人,又牽了蕭小小,頗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蕭藍若,徑直向後廂房去了。


    “別急!慢慢說。”林仁肇強壓下煩躁的心情,緩緩坐下。“老爺!這次柴榮又是禦駕親征,而且是由水路而來。”“水路?”林仁肇心頭一驚。“是的!水路。前鋒是右驍衛將軍王環,後軍是殿前都指揮使趙匡胤,柴榮自領中軍。王環已經衝破我朝的重重水寨,進入了淮河,抵達壽州城下。”


    林仁肇一聲長歎,喃喃道:“劉將軍危矣!壽州危矣!”林仁肇知道王環乃是“後蜀”名將,前唐天成初,仕於西川孟知祥,累至典軍衛。孟昶嗣位後,王環宿衛於中,恪盡職守。顯德二年秋,周朝王景攻蜀,取秦、階、成三州,唯鳳州不下。其時,鳳州節度使正是王環,而王景則是王環的偏師父。王環一戰而敗王景,並生擒其裨將胡立,名動天下。是冬,周軍集結大軍,再攻鳳州。蜀援軍相次敗走,王環獨力相抗數月,終因糧絕而城陷。王環力戰被擒,被押解至京。周世宗憐其忠勇,授其右驍衛將軍。


    果不出林仁肇所料,周世宗親率大軍一路從穎水乘風破浪直抵淮河,徹底絕滅了唐軍欲以水軍抗衡周軍的幻想,來到了被李重進久圍的壽州城下。


    紫金山一戰,一代“戰神”趙匡胤將壽州援軍的前鋒寨、山北營寨,連根拔起,唐軍潰不成軍。唐將朱元在絕望之下,選擇了投降,他帶著屬下一萬軍馬,毫不遲疑地向趙匡胤繳了械。唐援軍屋漏偏逢連夜雨,倉皇逃竄,一時兵敗如山倒。周世宗揮軍水陸並進,親率輕騎,沿淮河北岸追敵二百餘裏,周軍氣勢如虹,銳不可當。此戰,唐軍四萬將士,血染淮河,屍橫遍野。


    清淮節度使劉仁瞻徹底崩潰了,他堅守了一年零三個月的壽州城崩潰了,軍民也崩潰了。於是,在劉仁瞻嘔血三升,一病不起的時候,壽州城在監軍周廷構、營田副使孫羽的謀劃下,舉城投降。


    周世宗當即冊封劉仁瞻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天平軍節度使,其餘降將也是各有封賞。可是,劉仁瞻卻永遠也聽不到大周皇帝對他的封賞了,那可是至高無上的尊敬與欽佩。劉仁瞻為了守住壽州城,親手腰斬了意欲逃出壽州城的親兒子,誓與城池共存亡。劉仁瞻自嘔血至今,兀自未醒,就在周世宗冊封他的時候,躺在擔架上的劉仁瞻,終於不無遺憾地離開了這個紛擾的亂世。


    但是,周世宗麵對著江南敞開的門戶,居然班師回朝了。


    “這次周朝能夠退兵,雖是宋大人遣使遼國和‘北漢’之功,但國弱無外交,怕隻怕遼與北漢陰奉陽違,不肯輕易開罪周朝,陷我朝於絕境。記得先帝駕崩之時,曾言道:用兵中原,南方諸國定不敢異動,倘若用兵南方,中原王朝定會南下。如今看來,果不其然。”林仁肇斜倚在書房的太師椅上,微閉雙目,右手輕輕地揉按著太陽穴。


    唐元宗自掌國以來,竟將先帝遺言拋之腦後,先後攻滅了閩、楚兩國,雖說擴展了疆土,卻深陷其中。為了應對此起彼伏的叛亂,唐元宗這幾年已是焦頭爛額。如今家事未靖,外禍接踵而至,麵對強勢的周朝,唐元宗深感無力。


    “周朝而今兵強馬壯,雄師百萬,若要力敵,恐非易事!”蕭藍若看了一眼異常沉悶的林仁肇,也是心情鬱悶。林仁肇因兵敗之事,已被貶在府多時了。


    “孩子們都還好嗎?天冷了,別讓他們凍著了。”林仁肇望著屋中的炭火,幽幽地道。“小小和小人在經過這次的洗髓易筋後,內力上雖隻小有所成,身體卻與那些尋常小兒,有了天壤之別,區區些許寒氣,已難侵害他們。”蕭藍若微笑道。林仁肇麵色稍霽,若有所思地道:“還是要穩妥點,一味地追求精進,雖不是壞事,但循序漸進方為正道。畢竟他們還小,有了堅實的根基,對他們可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蕭藍若點頭稱是。


    是年,周世宗疏浚汴水,北上五丈河,東流至定陶,入濟水,開通了齊魯運路。周世宗還做了一件事情,就是遣使去了一趟遼國和北漢,見了見兩國的執宰大臣。於是,唐元宗就這樣被孤立了。


    十一月,周世宗第三次兵下淮南,禦駕親征。


    一將功成萬骨枯,周軍勢如破竹,攻克濠州,順帶將從渙水赴援的數百唐軍戰艦,在洞口一舉全殲。泗州接著淪陷,唐水軍駐紮清口的數百戰艦,因泗州已失,匆忙撤退。周世宗豈容他們逃脫,令周水軍全力追擊。岸上的趙匡胤痛打落水狗,沿淮河兩岸,一路追殺至楚州西北之山陽北。唐濠、泗、楚、海水陸都應援使陳承昭力戰趙匡胤,不敵被擒。唐水軍至此全軍覆沒,僅逃得五艘戰艦,長江以北,不複再現南唐水軍。


    楚州守將張彥卿斬殺欲降周朝的長子,誓死不降。楚州攻圍戰,異常慘烈。即使城破之時,軍民仍是拚死血戰,張彥卿更是率千餘死士,與周軍展開巷戰,直至最後一人。周世宗親征江南以來,何曾遇到過這樣的殊死之戰,不由暴怒,令屠城。楚州城頓時哭號漫天,血溢街衢。


    後周顯德五年(公元958年),初春。至此,淮河以南,長江以北,各州縣望風而降。周世宗令鑿楚州西北之鸛水,使周水軍戰艦由淮河入長江。


    當周軍入揚州之時,城中隻餘十餘人。揚州風聞周軍將至,焚毀揚州,驅居民過江避難,昔日繁花似錦的揚州城,成了一座不設防的空城。


    周軍拔靜海軍,攻陷天長,通吳越之路,再克海州。周世宗乘著戰艦,浩浩蕩蕩地衝出淮河,終於蒞臨了煙波浩淼的長江之上。


    周世宗至迎鑾鎮,親至江口。趙匡胤奮起神勇,大破唐軍瓜步、東沛洲水軍,並乘勢一舉攻上長江南岸,殺散駐軍,所向披靡,一把熊熊烈火,燒盡唐軍沿江營寨。然後,泰然返回北岸。這一戰,蕩盡了唐軍所有的銳氣,南唐已不堪一戰。


    唐元宗遣使罷兵求和,割讓未失之廬、舒、蘄、黃四州,以長江為界,江北之地,盡屬周朝。唐元宗改名景,去帝號,隻稱“國主”,廢年號,奉周正朔,歲貢稱臣。不僅如此,還獻銀十萬兩、絹十萬匹、錢十萬貫、茶五十萬斤、米麥十萬石以犒王師。周朝盡有江北之地,得十四州、六十縣。


    周世宗笑納了李璟的供奉,竟然真的班師了。泉州留從效率先稱藩於周。“南漢”劉晟憂懼成疾,一命嗚呼,其子劉鋹年十六,嗣位,國事盡掌於宦官龔澄樞和女侍中盧瓊仙。周軍一退,此時已成為了“南唐”國主的李景,惱怒之下,以專權之罪,罷黜了當朝太傅、中書令宋齊丘,令歸養九華山。


    周世宗解除了南方的威脅,漳泉、荊南和湖南不足為慮,“吳越”錢俶曆來以中原馬首是瞻,“南漢”劉鋹黃口小兒,內亂紛紛,最強的“南唐”李璟也俯首稱臣了。現在隻有“後蜀”孟昶和“北漢”劉鈞了,最令人不安的是朔北的“大遼”耶律璟。柴榮環顧四海,能與自己一較高下的隻有遼國了。


    周世宗疏浚汴口,導河達於淮河,是為“汴渠”,成為中原與江淮間主要的水路幹線。由王樸監修的“大周刑統”頒布實施;以元稹“均田圖”賜諸道,遣人分行諸州,均定田租。命諸州及鄉村,百戶為團,置耆長三人,諸色課戶、俸戶均歸隸州縣,幕職、州縣官員,支俸錢和米麥。


    當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之時,周世宗的目光從煙雨蔥蘢的江南,轉向了寒風凜冽的朔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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