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周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周世宗再次疏浚汴水,東導入蔡水,以通陳、潁之漕;浚五丈渠東過曹、濟、梁山泊,以通青、鄆之漕。


    可就在周世宗雄心萬丈的時候,樞密使王樸終於不勝勞苦,病故於巡視河道防務的任所。周世宗有一種天崩地裂的感覺,以至於在王樸的葬禮上,竟使九五之尊,痛哭失聲。


    是年四月,周世宗自滄州進兵攻遼,經益津關、瓦橋關、莫州、瀛州一路披荊斬棘,直抵幽州。這是多少代中原皇帝的夢想啊!他終於要主動攻擊“大遼”了。周世宗要收複當年“後晉”石敬塘割讓給契丹主耶律德光的“幽雲十六州”,這是中原賴以生存的抵禦外族入侵的天然屏障。反之,它也是遼國進軍中原的跳板。如果失去它,契丹將永遠失去覬覦中原的所有機會。


    這一戰對兩國都是勢在必得。蕭思溫和韓匡嗣駐守著幽州,亦是遼國的南京。遼國的皇帝耶律璟已經從上京出發,親率大軍,趕赴南京了。


    安陽河,煙波浩淼,水流潺潺,蘆葦蕩裏不時驚起數隻野鴨。


    周世宗望著深不可測的河水,思潮起伏。一望無際的河麵上,沒有一條船。在周軍到來之前,遼國已經將兩岸的船隻和木筏全部收繳集中到了北岸上。要想渡河,就必須現造木筏。柴榮今年已經三十八歲了,如果不乘著現在兵強馬壯,一鼓作氣拿下“幽雲十六州”,以後的日子就永遠不會安寧了。


    周世宗喚過趙匡胤:“你調集軍中的工匠,給朕紮三千個木筏。木筏紮好的日子,就是我們總攻的時候。你明白朕的意思嗎?”趙匡胤笑笑道:“臣聽的非常明白,明日一早,皇上就可以渡河了。”言罷趙匡胤轉身離去。周世宗也笑了,他的確很賞識這個隻比自己小六歲的臣子。他武功蓋世,有勇有謀,仁厚有德,做事沉穩,器度豁如。趙匡胤跟隨自己已經十載了,忠心耿耿,任勞任怨。趙匡胤可以說就是自己平定四方,無往而不利的“定唐刀”。


    天將晚,周世宗吩咐眾人都回營休息,隻留下了兩個親隨太監,順著河邊緩步而行。


    這時,他們發現河裏有一隻小木筏從西而東,順流而下。筏上坐著兩個人,皆是頭戴鬥笠,身穿蓑衣,一人劃漿,一人撐竿。周世宗命親隨太監王繼恩和荊鵬喚住木筏,木筏在河裏打了一個轉,果然向他們劃來。木筏靠岸,兩人跳下筏來。周世宗不由眼前一亮,鬥笠下兩張麵孔都是異常的英俊。尤其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唇紅齒白、英氣逼人。柴榮心下暗暗讚歎,心知他們不是尋常百姓人家的子弟。


    於是,周世宗非常和藹地道:“借問一下,這河如何過得?”二十六七歲的青年微微一笑,道:“那得看你過河所為何事?”柴榮暗自一驚,青年的笑容冷寂而警覺,眼底有一絲不宜察覺的孤傲。柴榮笑道:“我要到幽州城。”少年鼻子裏微哼一聲,道:“我隻知道有南京城,不曾知道還有個幽州城。”王繼恩尖利的聲音道:“放肆!不得無禮!”


    青年和少年很快地看了看周世宗身旁的兩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青年直截了當地道:“在下契丹蕭藍若,給大周皇帝陛下請安。”言罷,抱拳躬身行禮,少年也跟著行了個禮。


    周世宗哈哈笑道:“沒想到他們給朕泄了底,也好!你們是契丹人,恐怕地位也不低吧!”少年沉聲道:“我叔是南京留守蕭思溫的親弟弟,我父親則是南京都指揮使韓匡嗣,我是他的四子韓德讓。”周世宗著實吃了一驚,他不曾想到這二人的身份居然如此尊崇。王繼恩和荊嗣也是唬了一跳,麵色一肅,雙雙拔劍在手,護在皇上身前。


    周世宗道:“那麽,你們叔侄是來打探軍情的了?”蕭藍若哂笑道:“你認為呢?”周世宗麵色微微一沉:“朕正想知道幽州城的情況,帶他們回去!”王繼恩和荊嗣立即持劍而上,他們是大周宮中武功最好的兩個人。韓德讓蓑衣一抖,亮出懷中的“九齒連環刀”,與荊嗣戰在一處。韓德讓年紀雖輕,卻是刀法嫻熟,絲毫不落下風。韓氏從韓知古入遼,到他已是第三代了。韓知古以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建功立業,拜將封侯。“韓氏刀法”,從此享譽江湖。到了韓匡嗣,更是被江湖人尊稱為“妙手刀王”。


    蕭藍若沒有看他們打鬥,亦未理會手持利劍的王繼恩,一雙明亮的眸子,靜靜地望著周世宗。他知道周世宗的武功不弱,而且得自郭威的真傳。江湖傳言,郭威當年江湖人稱“郭雀兒”,一身內外武功,笑傲江湖。尤其是他的“天龍伏虎神功”,據說開碑裂石,威不可擋。蕭藍若很想知道,自己的“四象般若功”與之相比,究竟孰強孰弱?


    蕭藍若抱拳道:“蕭某有個不情之請,陛下可允否?”周世宗道:“你說!”蕭藍若道:“今日,在下與陛下比試一場,如果在下輸了,我叔侄二人性命交與陛下。但是,如果陛下輸了,請罷兵還朝。從今而後,不得再越幽雲半步。”


    周世宗哈哈笑道:“笑話!難道你的武功天下無敵嗎?”蕭藍若淡然而平靜地道:“非也!這是在下與陛下的一個賭局。”周世宗望望蕭藍若,他知道南京留守蕭思溫出身契丹貴族,武藝平平,得祖輩福蔭娶了皇族的公主,才有了今日的尊貴地位。他的弟弟,難道會比出身武林世家的韓德讓還強嗎?若是周世宗知道,這個蕭藍若就是名動中原的那個蕭藍若,恐怕他就不會這麽想了。


    周世宗隨即道:“好!朕就與你賭這一場。”蕭藍若手指西麵高處的一個土坡道:“陛下!那裏有個台子,正是個絕佳的比武台。”周世宗側目看到不遠處的確有個高台,大小正合適,而且就在自己的連營前麵不遠處,當下道:“就是它了。”


    周世宗喚住荊嗣,徑直朝高坡走去,蕭藍若與韓德讓麵不改色地隨他們來到坡上。周世宗望著韓德讓微笑道:“荊嗣是朕最好的劍客之一,今日卻鬥你不贏,你的刀法很好。”韓德讓道:“他的劍法的確高超,我並沒有取勝的把握。”周世宗背負雙手,道:“蕭藍若,你與朕怎生比試?”


    蕭藍若道:“素聞陛下‘天龍伏虎神功’,十分了得。在下恰好習得一路‘四象般若功’,今日就與陛下切磋切磋!”周世宗笑道:“你倒是對朕的武功了如指掌,‘四象般若功’據說是一門佛門神功,朕也想試試!”周世宗臉上寒氣一閃,起手“天龍八式”,掌挾勁風擊向蕭藍若。蕭藍若沉聲喝道:“好!”當下雙掌如封似閉,“推窗望月”相迎。一時間,台上塵土飛揚,飛沙走石。


    “天龍伏虎神功”分“天龍八式”和“伏虎十三式”。周世宗年少時得姑父郭威真傳,下過不少寒暑之功。後來跟隨郭威南征北戰,戎馬倥傯。但是,武功卻始終沒有擱下。


    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蕭藍若的武功如此高強,那繁複而精妙的擒拿招式,好象永遠也使不完。百餘招下來,周世宗顯得有些招式匱乏,仗著高深的內力,卻也未落下風。王繼恩和荊嗣眼見皇上難以取勝,生怕有個閃失,雙雙挺劍而上。荊嗣忌憚韓德讓的刀法了得,再次撲向了韓德讓。


    蕭藍若一聲清嘯,側身避開王繼恩的殺招,施展“蕭氏擒拿手”,徒手抓向王繼恩的劍脊。周世宗深吸口氣,爭雄之心大盛,沉喝一聲:“退下!”。喝聲未止,猱身而上。蕭藍若行若猛虎,動如脫兔,掌拍指拈,王繼恩未及退下,已是連遇險招。


    周世宗突然大喝一聲,運足了掌力,迎麵拍向了蕭藍若。蕭藍若知道,自己與他的功力相若,他這是欲與自己比拚內力。一聲如擊敗革的聲音響過,周世宗與蕭藍若的四隻手掌已經抵在了一處。周世宗立時加催內力,欲一股而下。但是,他突然發現,無論自己如何鼓力,都如石沉大海般杳無音信。他額頭上不禁淌下汗來,難道這就是江湖傳言的武功相克?遠古相傳,天道輪回,物物相克。難道“四象般若功”正是“天龍伏虎神功”的克星嗎?


    王繼恩看出了皇上的危急,將一口劍使的如潑風一般,拚命攻向蕭藍若後背。蕭藍若身子急轉,猛然發力,移山倒海般的力量推向周世宗。驀然斜身轉步,探手已搭上王繼恩的劍身,內力到處,長劍應聲而折。周世宗悶哼一聲,胸口如被石擊,連退數步,方才止住身形。蕭藍若暗道僥幸,若非自己前些日子與嶽丈切磋內力,互較短長,明白了內力運轉的個中訣竅,焉有今日?


    這時,隻聽有人高聲呼喝:“休傷吾主!”一行人馬風馳電掣般衝上山坡。趙匡胤人未到,棍先至。“盤龍棍”像梭鏢般飛向蕭藍若,直擊麵門。身子一縱,已從馬上飛躍至韓德讓身側,“三節棍”出手,擋住了韓德讓劈向荊嗣頂門的必殺絕招。瞬間,已經與韓德讓交手十餘招,招招驚險。


    趙匡胤愈戰愈驚,這是從哪裏來的人?居然有如此功夫。蕭藍若擊落銅棍,斷然大喝道:“趙兄!請住手!”趙匡胤與韓德讓迅疾分開,各自暗道僥幸。蕭藍若沉聲道:“陛下!我們的比武已經結束。”趙匡胤循聲望去,不由失聲道:“蕭兄弟!”


    周世宗強壓心頭的煩躁和血氣翻湧,道:“朕沒有想到,契丹人裏也能有你們這等英雄豪傑。你們走吧!朕即日退兵。”趙匡胤及眾將麵麵相覷,就憑這兩人,陛下就要退兵?若論單打獨鬥,或許不能將二人留住。但是,這是周軍大營,區區兩個武功高手,又何足道哉!


    蕭藍若屈身一拱到地,道:“蕭某替天下蒼生感謝陛下!”周世宗冷笑道:“你給遼國立下大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蕭藍若淒然一笑:“陛下!蕭某一介草民,浪跡天涯。功名利祿,過眼煙雲。帝王將相,與吾何幹?”言罷,攜韓德讓飄然而去。


    周世宗久久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神情黯然。良久方道:“傳旨調李重進、孫行友回營。改瓦橋關為雄州,令韓令坤留守。改益津關為霸州,令陳思讓留守。明日一早,六軍還朝。”頒完聖旨,回頭隨口問道:“此地何名?”殿前都點檢張永德上前道:“回稟皇上,此地古老相傳,謂之‘病龍台’。”


    周世宗聞言,不禁心頭一痛,喉頭一甜,一縷殷紅的鮮血,由唇角落下,臉色登時煞白。如此舊痛添新傷,加之常年的事必躬親,患得患失,令他身心交瘁,內力一經引發,猶如黃河決堤,終於一發而不可收。周世宗仰麵倒下時,分明看到暗夜繁星之間,有一顆璀璨的流星,劃過長空。


    周世宗回京後,一病不起。他深知天命難違,立幼子柴宗訓為太子,將李重進調守揚州,張永德為澶州節度使,分別鎮守南北要衝。命範質、王溥、魏仁浦為相,升趙匡胤為殿前都點檢,統領禁軍。


    病榻之上,周世宗望著趙匡胤道:“愛卿跟隨朕整整十載,甚得吾心!原本咱們君臣一心,當可縱橫天下,叱吒風雲。可惜時不我與,半途而廢。”言及於此,潸然淚下。趙匡胤虎目落淚,泣不成聲。周世宗續道:“朕走之後,望卿善待幼君,完朕大業。如果幼君難扶,卿可取而代之。”趙匡胤聞聽此言,不由雙膝跪倒,以額觸地。


    周世宗接著道:“先帝的‘天龍伏虎神功’你為什麽沒有練?”趙匡胤大驚失色,叩頭道:“微臣不敢!”柴榮欠身笑笑道:“你為人太過忠厚,與你將來不知是福是禍?從今日起,就算是朕賜與你了。但是,這門功夫強則強矣,卻憂患頗多。”柴榮微微挪了挪身子,方才道:“先帝當年傳我此功,曾再三叮囑,不可沉溺太深。因此功強行龍虎交會,逆天而行,少了許多根基,習之大損真元。據說此功的主人窮天在法門寺修行之時,已深知此患,在神僧聶風的共同參詳下,著下心經九篇,是為‘九經’。”


    “先帝因當年機緣巧合,得此神功,首頁上赫然寫著‘欲練神功,先習九經。’。先帝方知還因有一部經書相佐習練,方才無礙。先帝遂四處尋訪,曾九入洛陽,可這‘九經’卻已不知遺落何處,無處找尋。因此,先帝另走蹊徑,以‘一葉飄紅’修複真元,但究是飲鴆止渴,於事無補。”周世宗神情漸漸黯然。“如今,此功即到汝手,亦是有緣。汝當用心尋訪‘九經’下落,或許可成。你好字為之吧!”言盡於此,周世宗慢慢地合上雙目,溘然長逝。


    後周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六月十九日,周世宗柴榮帶著無盡的悵然遺憾和未盡的宏圖偉業離開了塵世,年僅三十九歲。周世宗的確是一位強悍而英明的君主,是五代十國首屈一指的聖賢帝王,他為國為民的所作所為,定當光耀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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