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北二十裏之地,有一個古老的小鎮子,人稱“黃粱夢鎮”。據說“一枕夢黃粱”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裏,因此得名。


    鎮西頭有個酒家,店主是個瘸子,姓李,因其腋下常拄著一根鐵拐,人們就叫他“鐵拐李”。他的妻子是十裏八鄉有名的潑婦,但卻釀得一手好酒,因此當地人叫她“酒大蟲”。夫妻倆在“後漢”乾祐二年來到此處,一住就是一十三年,膝下育有一女,年方二八,生得花容月貌,聞名鄉裏,人送綽號“賽貂嬋”。


    “鐵拐李”端坐在房中的炕上發呆,他的麵前是一襲泛黃的白色長袍,左胸處赫然繡著一個豔紅的火焰。這個火焰可不一般,它屬於江湖中一個神秘的教派“摩尼教”,這正是他們的徽記。“鐵拐李”一個鄉野村夫,如何會有這種東西?


    房內靜謐的讓人窒息,而店外卻喧聲震天。


    左近的潑皮無賴覬覦“賽貂嬋”的美貌,常常在此縱酒歡歌,更有山山寨寨的一些頭目,暗自來此走動。但是,他們在“酒大蟲”的麵前卻總是碰一鼻子灰,“酒大蟲”不但潑辣,而且還頗有武力,三五個大漢都不是她的對手。


    “賽貂嬋”豆蔻年華,巧笑嫣然,嫵媚多姿,風情萬種。對他們的調笑,隻是一笑置之。為了博得“賽貂嬋”的芳心青睞,這些人絞盡腦汁,幾乎使盡了渾身解數。


    這時,不遠處來了三男二女,全都是白袍烏冠。男左女右,胸口上竟然都繡著與“鐵拐李”房內那件白袍上一模一樣的火焰。“酒大蟲”心裏“咯噔”一下,“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她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摩尼教”向來尊重女子,教中女子地位格外尊崇,她們也不例外。


    “酒大蟲”吩咐女兒招呼客人,自己則一溜煙跑進了後廂房。“鐵拐李”顯然吃了一驚,三角眼裏充滿了驚懼,道:“她們真的來了?”“酒大蟲”點點頭,突然之間淚光瑩然,泣道:“沒想到,我們匿身中原一十九年,最終還是被她們尋到了。”


    “鐵拐李”將袍子收起來,淡然道:“我們在一起已經過了二十年的神仙日子,我李笙知足了。”“酒大蟲”走到炕沿,將“鐵拐李”的頭緊緊地壓在自己的胸前,柔聲道:“笙哥!我要跟你過一輩子。”“鐵拐李”伸臂將“酒大蟲”纖細而柔軟的腰肢摟住,不由動情道:“煙妹!我何嚐不想啊!”


    突然,有一個柔媚的女子聲音道:“蒲含煙、李笙!你們還不出來?信不信我讓‘賽貂嬋’變成‘死貂嬋’。”立時,就聽得外麵“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夾雜著那些潑皮無賴的喊叫聲和山寨的“風緊啊!扯呼!”的暗語聲,還有女兒嬌聲的呼喝,外麵是亂成了一鍋粥了。


    當“鐵拐李”和“酒大蟲”出現的時候,“摩尼教”的五人已經將酒家內外的人全都趕跑了,隻剩下他們的女兒“賽貂嬋”了。“賽貂嬋”花容失色,雙目含淚。“鐵拐李”沉聲道:“原來是‘念使’和‘信使’,多年未見,一向可好?”


    “摩尼教”起於波斯,總教原設在古巴比倫城,波斯亡國後,當時的教主奧爾米茲遂定總教於撒馬爾罕古城。“摩尼教”的教主曆來由波斯人擔當,坐鎮撒馬爾罕古城之“聖壇”,向來不履中土。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由座下的“承法使者”前往處理。


    “摩尼教”教主座下有十二位“承法使者”,為“天、地”二宗,“天宗”由“活靈使者”統管,下轄“五使”,為“相、心、念、思、意”。“地宗”由“初人使者”統管,下轄亦為“五使”,為“憐、信、忍、愛、仁”。十二位“承法使者”必須由十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的少年男女教眾擔當,過了歲數後,如果才幹超群,功勳卓著,就將被提拔為教中的“法堂長老”。否則,就會被降為普通的教眾。


    後晉天福八年(公元943年),也就是二十年前,中土“明教”發生慘變,教主張遇賢也命喪“南唐”的京師金陵。於是,“相使”和“仁使”被派往中土查明事情原委。誰知,他們被派往中土後,總教卻突然禍起蕭牆,四分五裂。在這種情況下“相、仁”二使私定終身,居然隱身市井,再也沒有回到撒馬爾罕古城。


    近年來,“摩尼教”出了一位武功蓋世、德望深厚的偉男子,整頓教務,勵精圖治,將一盤散沙又重新凝聚在了一起,“摩尼教”至此中興。座下籠絡了六位僧、尼“常住寶光王”,各個道行精深,武功精湛。然後,他開始著手查明二十年前的中土懸案,並要重整中土的分教,第一件事當然就是追查當年叛逃的“相、仁”二使。


    這一行五人其實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教眾,兩個中年女子正是當年的“念使”和“信使”,如今早已躋身教中十三名“法堂長老”了,而三個中年男子卻是教中的三十六名“持法護教”中人。“摩尼教”的“持法護教”是由每年十二月的“庇麻節”,又稱“聖火節”上比武得勝者擔當的,無論僧、尼、俗眾,一律平等競技。因此年年都會有新人加入,淘弱納強。


    “持法護教”一向是“摩尼教”中的武功高強者,但卻沒有任何的權力,因為他們沒有任何的職司。可是他們卻是極其榮耀的,在教中也是倍受尊崇。他們不受教中任何有職司者的節製,隻聽命於教主一人,唯教主之命是從。


    在場的“摩尼教”眾人皆是大吃一驚,因為他們都認識二人。其中的一位中年女子,“信使”,也就是現在的“德望長老”疑惑地看著“鐵拐李”道:“你是李笙?”“鐵拐李”森然道:“正是!”她又吃驚地望著“酒大蟲”道:“你是蒲含煙?”“酒大蟲”漠然地點了點頭。


    另一位中年女子,“念使”,也就是現在的“光明長老”麵顯淒楚,搖頭歎息道:“當年的十二‘承法使者’,男子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女子豔麗嫵媚,風姿綽約。沒想到,竟是沒有幾個,得了善終,死的死,逃的逃,而你們二人卻又甘願自毀容顏,苟且偷生!唉!你們究為何故啊?”


    她們二人是當年十二“承法使者”中碩果僅存的兩個人,雖然人到中年,依然風韻猶存,她們實在想不通,將自己如花似玉的容顏毀了,還有什麽理由活下去。


    “恭喜二位了!現在你們已經是本教的‘法堂長老’了吧!可喜可賀啊!”“鐵拐李”恍然而悟,表情木訥地道。“是啊!李笙!當年你可是‘承法使者’中的佼佼者啊!還有十二妹,你可是我們姐妹中最漂亮的一個,我們都嫉妒的要死。沒想到,唉!”一聲長歎,“光明長老”不由淚下,原本滿腔的仇恨和殺機頓時消失殆盡。


    三名“持法護教”望著她們,道:“教主有命,找到他們要以教規處置,二位長老不會徇私吧!”“光明長老”微“哼”一聲,道:“我們自有分寸,這裏還輪不到你們說話。況且,我們的主要任務是查明二十年前的懸案和‘惠明使者’張遇賢身死的原因。對於如何處置他們的叛逃之罪,尚需稟明教主,再行決斷。”


    “摩尼教”的“惠明使者”向來是總教授予中土的“明教”教主,不屬十二“承法使者”。張遇賢正是當年中土“明教”的教主。“光明長老”俏臉含霜,不怒而威。“持法護教”此次是奉教主之命,隨同前來協助她們辦理中土事宜的,無權過問和幹涉她們的作為,隻負責保護和獵殺行動。


    “光明長老”看一眼“賽貂嬋”,對李笙和蒲含煙道:“你們為什麽不傳她武功?”蒲含煙道:“沒有教主之命,屬下不敢!”“光明長老”秀眉微蹙,道:“現在,教中缺少‘承法使者’。這次我們來到中土還有一個目的,就是選二十名十八歲以下的少年男女,尤其是生活在中土的波斯人後裔,送回總壇,經過挑選充任‘承法使者’,你們教她武功吧!她叫什麽名字?”李笙道:“李雲裳。”


    李笙是“前蜀”“藥王”李珣的後人,李珣不但醫術高超,而且善填宮詞。川西藥王穀“神藥門”李氏兄妹三人,李珣、李玹和李舜弦,兄弟兩人先後仕於“前蜀”,李舜弦更是“前蜀”國主劉衍的**“昭儀”。他們祖上是波斯人,到了中土後,開枝散葉。由於大唐末年,天下大亂,為避戰亂,遷居川西。據說,藥王穀“神藥門”李氏祖傳的“海藥本草”,乃是當世的一部醫藥奇書。


    李笙自幼深受家學影響,對醫藥、詩詞都有很高的造詣,他女兒的名字取自“雲想衣裳花想容。”之意。遙想當年,李笙文采武學、醫藥金石樣樣精通,再加上他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不知迷倒多少癡情女子。


    “摩尼教”在中土選拔才俊時,第一個就選中了他,加之他又是波斯人的後裔,因此,很快就被定為“承法使者”之“相使”。而蒲含煙則是世居“南漢”的波斯人後裔,“船王”蒲旭思的小女,武功高強、美麗大方,素以潑辣豪放、行事果敢著稱。因其年歲最幼,而又擅長釀酒,所以做了“仁使”,也稱“酒使”。教中之人習慣叫她“十二妹”或者“酒妹”。


    李笙說完女兒的名字後,一字一頓地道:“我們不會讓裳兒去撒馬爾罕的,更不會讓她去做什麽‘承法使者’,她現在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原鄉下女子,生老病死,與世無爭。”“德望長老”厲聲道:“你說什麽?你膽敢違抗教主聖命?你還是不是波斯人?”李笙黯然道:“十七年前的那兩個叫李笙和蒲含煙的波斯人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們麵前的是一個被人叫做‘鐵拐李’的中原農夫和他相依為命的被人叫做‘酒大蟲’的中原農婦。”


    “光明長老”不無心痛地望著口角歪斜、異常醜陋的李笙,年輕的時候,她曾深深地暗戀過他。她終於歎了口氣,道:“你們二人是鐵定了心思嗎?”麵色蠟黃、眉眼吊斜的蒲含煙點頭道:“我們夫妻一體,他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如果二位姐姐一意孤行,我夫妻誓死周旋。”“德望長老”沉聲道:“按照教規,叛教乃是違反教規之大罪,要株連父母妻兒的,你們一家三口可都活不成了。”李笙望向女兒道:“裳兒!你後不後悔生在我李家。”李雲裳早已是泣不成聲,哽咽道:“裳兒不後悔!裳兒知道了你們的故事後,更加不後悔,裳兒為你們驕傲。”


    “持法護教”踏上一步,三個人已經將李笙和蒲含煙圍在了當中。


    這時,一行三人向此走來,其中的一個是個孩子。“那麽多人欺負一個瘸子,真是太不像話!”那孩子見此情景,頗為不滿地道。“德望長老”向來脾氣暴躁,聞聽大怒,嬌斥道:“給我滾遠點!小心連你們一塊做了。”青衫漢子冷冷道:“是嗎?”白衣男子卻臉色突變,道:“耶律青雲!我們還是不要踏這趟渾水了吧!”耶律青雲不屑地道:“樊若水!虧你也自稱俠義道,怎麽如此怕事?還不如一個孩子。”


    耶律青雲到了近前,在一張桌子前坐定,拿起桌上的酒碗,一飲而盡,邊喝邊讚道:“好酒!好酒!難得在此小地方能喝到如此美酒。來!小人!樊兄弟!你們也來品嚐品嚐。”於是,三人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桌前。


    “光明長老”莞爾一笑,道:“你們知道我們是誰嗎?”耶律青雲朗聲笑道:“就算是大宋朝的皇帝在此,又有何妨?”“德望長老”陰森森地道:“我們是‘摩尼教’的。”一般的中土江湖中人,卻是不曾聽聞過“摩尼教”之名。但在契丹,“摩尼教”之名,時有耳聞。樊若水臉色頓時慘白,舉著酒碗的手不自禁地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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