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酉時七刻.天將近黑了一半.楊永清才緩緩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張開手.掌心空無一物.才恍然憶起兩個小時前.他看完那仙氣凝結成的信.信便湮滅無蹤了.


    “君掌控鷹之兵符大權.又抓了國王的私密把柄.正是天賜的千古難逢良機.曷為曷不為.君自抉擇.”


    確實是她的字跡.莽荒不可能有人模仿得了.


    這短短的幾十個字.仿佛雷電劈穿他的心.裂得不似以前.讓他震驚.惶恐.甚至是..羞愧.不知不覺.那半生異的.暗自滋生組織.血脈.越發膨脹起來.擠占另一半赤心的位置.


    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要他做什麽.他萬死不辭.況且.某些事情也曾在心中萌芽.隻不過他每次都避諱似地生生扼殺.他是一代謀臣.也是一代忠臣.為君出謀劃策.赴湯蹈火.怎可有那樣卑鄙的想法.


    信.讓他心中的那枚種子.瞬間長成森天大樹.她讓他謀求至高無上的地位.終究還是為他著想啊.看來.她還是在意他的.他以為她真的絕情絕義.將他淡忘於雲海.沒想到……


    澎湃的激情積壓而來.謀臣的眼中陡然散發出雪亮的光芒.一隻拳頭下意識地攥緊.在書房內遙對東方妙音山的方向.一向爽朗幹練的語氣此時低沉而柔和.“容蘿.永清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端泓殿上.鄭笑寒麵朝寶座下的五十來名臣將.目光空茫孤遠似不入一物.緩緩地回答一員大臣對建造墳墓和石基蓬屋的質問.


    十三萬座墳墓.已經耗了三分之一的庫銀.築石基蓬屋.雖然資源大部分臨山取材.卻也是一項勞民的大舉.


    “眾所周知.戰爭結束後.鷹之與蒼騰立下契約.鷹之須將兵力控製在十萬人以內.倘若鷹之擴充兵力.必給邵柯梵尋到出兵鷹之的借口.所以我們隻能智取.且繞過契約的限製.”


    “敢問國君.何為智取.又如何繞過契約的限製.”另一名臣子出列問.


    身後的臣將皆不發一言.等待國君說出偉大的計劃.


    楊永清的眼神複雜地變了一變.鷹之的很多事情.果然隻有他和國君知道.兩人一同決定好的事.隻吩咐下麵的人遵旨去辦.卻極少告知原因.


    看來.國君對他.實在太過信任了嗬.


    “墓碑內側刻有鎖魂圖.雖然下刀極輕.肉眼幾乎辨別不出.但為了萬無一失.不被蒼騰方麵察覺.打造墓碑時敷上了一層蠟.封墓時在棺材頂特意空開的位置燃上白蠟.刻圖上的蠟就會逐漸融化.那時.鎖魂圖能夠將還未被帶走的魂魄係住.或是讓被鬼差帶走的魂魄脫離地獄的控製.回到墳墓當中.”


    除了楊永清.大殿上的臣將皆一臉慘白.竟然……竟然招魂.十三萬亡靈齊聚逐鹿荒原一側.那是怎樣駭人的景象.雖然常人看不見摸不著.但想起來全身不由得冒出冷汗.


    鄭笑寒掃過所有恐懼的人臉.冷哼一聲.“再加上蠟中混雜進瘋靈素.蠟融化後氣味散發於墓中不出.且隻有亡靈能夠聞到.使其變成惡靈.待來年大戰.每個士兵將配上施了法的術劍.吸引惡靈.到時.力量將會增強十倍.以一當十.”


    大殿上一片交讚聲.驚歎和喜悅將恐懼壓製了下去.楊永清伸手捋了短須.微笑著點了點頭.然而.想到自己背負的使命.而對手是如此英明的君主.臉色不由得黯然了下去.


    倒不是說他畏懼.隻是惋惜和愧疚.本來謀臣事智主理所應當.然而.一紙凝結而成的信卻以他內心那顆掩藏著.不澆水.不施土的種子為盤踞之物.再加上他多年來不渝的愛.催垮了他的決心.


    然而.他隱忍壓製渴望.對容蘿的情意.完完全全淩駕於不忍之上.要成就大事.就要舍.那麽.舍罷.反正舍的.對他而言並不怎麽重要.不是麽.


    鄭笑寒接著解答第二個疑問.“至於修築篷屋.移民居住.其實.那些人家都是由符合條件的人組成的.所謂的子女個個是當兵的好材料.以戶為兵.集中於山澤一側以練武的名義便裝操練.沒有兵籍.不設部隊.邵柯梵心知肚明.但如何發難.本王就是要讓他知道.一紙契約束縛不了本王.”


    臣將們的臉上喜逐顏開.暫時忘記了君臣之禮.在殿上熱烈地討論了起來.曾經.試圖讓士兵以一敵三去應對蒼騰武衛隊.發揮以身體極限拚命的殉葬激情.希望雖有卻渺茫.意誌力起了支配作用.國君吃敗便崩潰殆盡.如今.不止是武衛隊士兵增加.且以一當十的能力.成功的可能性大了不少.


    鷹之不過是蒼騰寬大裙裾下蜷縮的一隅.邵柯梵隻須將揚起的鐵蹄踩踏下來.便可以使這個小國成為一片廢墟.因此鷹之上至國君臣將.下至平民百姓.都希望能夠強大起來.至少也要擁有足以抵禦滅國的力量.


    而今.終於看到真正的希望了.這兩個計謀.該是一件舉國可賀的大事.


    鄭笑寒淡淡地注視著殿上的熱烈一幕.眼中泛起閃閃亮光.卻不是淚水.


    仿佛是心有靈犀.一番激動的討論過後.眾臣將同時跪下.異口同聲.“國君聖明.國君聖明.國君聖明……”


    聲震端泓殿.餘音擴散過附近宮殿的上空.廣場上當值的士兵不由得小心地微側過頭.意圖偷覷一下殿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


    楊永清的手不經意間顫抖了一下.然而.倘若他當權.也會將鄭笑寒的措施和計劃繼續下去.鷹之隻是易主.並沒有什麽損失.甚至更強大.不是麽.


    鄭笑寒難得縱容臣下的熱情.十聲之後.剛要叫他們停下.然而.那種不適感再次襲來.翻江倒海.越來越強烈.


    “哇……”終於抑製不住.一聲幹嘔在大殿上響起.鷹之國君的身體弓了下去.一手按住心口.一手抓緊寶座邊緣.肩膀微微抽搐一下.


    “啊.國君.”


    “這……”


    “哎.這是怎麽了.”


    殿上的臣將不明所以.以為國君操勞過度.臉上浮現焦慮.不由得上前一步.手微微伸出.


    倒是幾名女臣疑惑地麵麵相覷.這樣的症狀.她們最清楚無比了.然而.國君還未成親.也不養男寵.怎麽可能……或許真的是身體抱恙罷.


    楊永清眼睛一亮.一抹複雜的神色閃過.隨即消失.


    意識到自己失態.鄭笑寒很快直起身來.然而.臉色卻是蒼白無比.額頭上尚沁著細汗.看到下麵一片驚愕和關切.她知道這樣下去一定會讓人產生篤信不疑的懷疑.


    按住胸口的手暗自用力.嘴角沁出一抹鮮血來.


    “國君.”寶座下麵的臣將更是慌亂.相顧驚恐.


    鄭笑寒若無其事地從一旁的玉桌上拿起錦帕.將血跡擦拭幹淨.又端起熱茶.輕啜一口.自嘲似地笑笑.“近來事務纏身.身體可是症狀百出啊.又幹嘔又吐血又頭疼的.不清楚究竟犯的什麽病.讓眾卿見笑了.”


    殿上一片喧囂.臣將一個接一個出列.說的盡是些請宮醫.保重身體.調養之類的話.鄭笑寒一一點頭.末了道.“眾卿的關心本王都記在心上了.一定會好好待這副身體.多為鷹之謀福祉.退朝.”


    待眾臣將都走了之後.空蕩蕩的大殿上隻剩下楊永清一人.垂著頭.眼神複雜無窮.抬起時已是一片赤膽的清明.“國君為何還下不了決心.為了隱瞞.竟狠心下手傷了自己.恐怕今後麻煩越來越大啊.”


    鄭笑寒厭煩地皺了皺眉頭.口氣僵冷無比.“大將軍.本王說過.這件事一定會解決.既然如此.何必又急在這兩日.”


    楊永清一怔.果然.在短短幾天內她是下不了手的.他隻不過想知道一個大概日期而已.


    看到鄭笑寒一臉慍怒.連忙跪下.“微臣知罪.國君英明.又怎會因小失大.相信國君會及時了斷.臣.再也不催了.”


    “退下罷.”鄭笑寒有些蒼白的嘴唇喃喃吐出三個字.眼神悵茫.掩飾不住的憔悴.


    楊永清急急退下了.走到殿門腳步不由得一滯.仿佛想說什麽卻沒有回頭.繼續離開.


    一陣眩暈感襲來.鄭笑寒伸手抵住額頭.對睡眠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渴求.她一時惱怒無比.將手朝下一劈.然而.在白光還未觸及到小腹時便生生收了回來.身體隨即向後倒靠在寶座上.


    那日的情亂.竟造就了這樣不堪的局麵.既然如此.是不是不要相遇更好.


    祭塵.你可知道.我究竟有多苦.你如今又怎麽樣了.


    “鄭笑寒連接幾日幹嘔.”邵柯梵對來人的匯報並不意外.隻是若有所思地將原話重複了一遍.


    來人先一步將鷹之建造墳墓和石基蓬屋的目的說了.以為這是她獲取的最重要的信息.熟料國君隻是淡淡地說一聲“知道了.”反而對隨口問出的“鄭笑寒的近況如何.”得到的回答來了興趣.


    “國君.是否懷疑鷹之國君懷孕了.”那黑衣劍客沉吟.“草民也曾這樣懷疑.但前日早朝.鄭笑寒幹嘔之後.還嘔出血來.說這段時間身體毛病多.”


    邵柯梵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如此小伎倆.來日方長.倒要看她如何瞞過那麽多人的眼睛.


    他沒有回答劍客的問題.隻吩咐.“宛葭.回鷹之去.繼續盯著鄭笑寒.”


    “是.”叫宛葭的女劍客抱拳領命.垂下頭時.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在眸中閃過.而後利落地轉身就走.達慶趕緊跟在身後相送.


    她並不隻是一個劍客那麽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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