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瑜坐在一張楠木條幾旁,手下的動作有如行雲流水一般的為對坐在她對麵的老國公沏上一道他最愛的鐵觀音。


    老國公就這麽看著璟瑜手下的動作,直到那散發著濃烈茶香的紫砂杯被璟瑜的細白的小手放到了他的麵前,才輕輕的長了一聲,開口說了自之前在大廳的一眾親人的久別重逢後,他們祖孫二人單獨進到這書後來的第一句話:


    “瑜兒,你心裏可有怨祖父?”


    聽到這問題,璟瑜剛放下茶杯的手不由頓了頓,才答道:“現在?沒有。”


    “現在沒有,就是原本是有的。”老國公人老成精,又如何沒有能聽出她這句話中的漏洞?


    璟瑜給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茶,然後抬頭直直的回視老國公的眼睛,毫不猶豫的直言道:“是!”


    祖孫倆就這麽對視了半晌,老國公才先收回了目光,臉上露出幾分釋然的道:“不管怎麽樣,現在能夠放下就好。”


    說著他又端起了條幾上的茶杯,先輕輕的嗅了嗅杯中的茶香,又輕輕啜了一口道:“這茶到底還是瑜兒才泡得出這麽醇厚的味道。”


    “祖父若是喜歡,以後瑜兒可以天天為祖父沏茶。”璟瑜也將杯子端起來喝了一口。


    老國公似是無比不舍的看了看一旁擺著原本用來裝茶葉,而現在已經空空如也的青瓷罐道:“可是這一點鐵觀音,已經是祖父剩下的最後一點了。”


    璟瑜點了點頭,道:“瑜兒很快會將再給祖父送些過來。”


    老國公目光灼灼看著璟瑜問道:“需要多久?”


    “三天,最遲三天後祖父就新茶喝了,隻不過這兩天還需要祖父忍耐忍耐了。”璟瑜毫不價含糊的允諾道。


    老國公聽到這個明確的時間,頓時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隻有兩天還是忍得了的。”


    說著,便將杯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又自己給自己續上了一杯:“聽說你也答應了豫王世子楚昭謙?”


    “是,他幫了我不少忙,再說我在晉城的兩間鋪子也還需要他的關照,這點回報是應該的。”璟瑜點了點頭,有些疑惑的道:“難道這樣有什麽不妥之處嗎?”


    “就現在來說,還沒什麽不妥的地方。隻是瑜兒以後還是要多長個心眼,別被人輕易給騙了,就像……算了,你今天才剛回來,這些事以後有的是時間再說。”老國公本想說璟瑜有些太過相信楚昭謙了。可想她到底年紀還小,而且她這一路回來又很不容易,就還是改了主意。


    其實即使老國公沒說出口。璟瑜多少也能夠猜得到他要說的是什麽。隻是她並不認為自己所做的不對,也就樂得如此了。


    提到晉城,老國公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了,你送回來的那些村民,已經讓你母親給安排在了城北的一處小莊子裏了。因為是你的人。你母親也就暫時沒給他們派差事,隻是讓將他們人安頓在了那裏,留給了他們一些錢糧。至於怎麽安排,你母親說等你回來。”


    聽老國公這樣一提,璟瑜先是一愣,然後才記起了老國公所提到的這些村民應當就是與她分道走的上山村的那些人。自己是比他們先離開的晉城。可自己這一路上可算是波折重重,耽擱了不少的時間,也難怪會反而來得比他們遲。隻是一想到上山村的人。璟瑜就不由想起了至今依舊生死未明的小鳳兒。


    雖說自從小鳳兒失蹤之後自己就一直都有多派人手去找的想法,可一直到被二哥自安王府弄出來之後,才有了這個能力。二哥和祁夢哲都已經承諾她會盡力,但事實卻是小鳳兒至今還是一點音信都沒有。


    盡管她知道現老國公所提的來到了潼澗關的人之中雖沒有小鳳兒的父親姚大力,可璟瑜卻還是感覺暫時無顏麵對他們。於是她也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以示自己知道了。心裏卻想著等二哥回來,再去催他想想辦法。自己雖是這夏侯家的小姐。可在潼澗這個對她還是個陌生的地方,她還真沒有什麽辦法。這時璟瑜那種想要擁有自己的勢力,以像辦這種事能夠不求人的想法也愈加的強烈了。


    “瑜兒,這兩年你……那些人,有為沒有為難你?”老國公看著比起兩年前來要沉靜了不少的孫女兒,很是心疼的同時亦十分愧疚,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出了這個問題。


    老國公的語氣比起剛才雖然變化不大,但璟瑜還是敏銳的聽出了他心中惴惴之感。看著他那頭雪白銀絲,和失去了早年紅澗而溝壑愈深的臉龐,璟瑜到底還是心軟了。


    “還好,我還拜了無方真人學習醫術。”璟瑜平淡的答道,對於在晉城的那兩夜的追襲隻字未提。盡管她即使不說,這樣的消息老國公也是知道的。


    “那他們……”


    老國公還想要再繼續追問,這時書房的門被敲響了,一個侍女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公爺,夫人派人來說將軍回府了。”


    老國公聽到兒子回來了,在看了璟瑜一眼後就對她道:“你父親回來了,你先過去吧。說起來你們父女也已經有好多年沒見過了。”


    璟瑜聞言從座位上起身,向老國公行了禮道:“那瑜兒就先過去了。”


    老國公對她揮了揮手後,璟瑜就離開了這間書房。就在房門再次被關上的那一刻,璟瑜又聽到了背後的一聲長歎聲。璟瑜停下腳步,又回頭擔憂的看了一眼書房,這才回過身跟著傳話的侍女離開了。


    她知道老國公現在心裏很不好受,知道他有些後悔那時的決定了。這應該是知道了她在晉城被襲的事之後才有的。其實璟瑜剛才在屋裏時回答他說的現在已再無怨意,並不是句敷衍的話,而是她真是這麽想的。當初她確實心中有怨,可是莫妍的一番關於責任的說法開導讓她到底還是釋然了。她原本就知道此生身為夏侯家的女兒,享受了夏侯家提供錦衣玉食,自然在必要時候承擔起這份責任。正如幾位兄長皆從軍狩關一樣。


    也不隻是老國公一人感受到了剛才兩人之間的那種淡淡隔閡,璟瑜也一樣。老國公是因為心懷內疚,所以一直都有些過於小心翼翼,而璟瑜則是被他的這份過於小心給帶著。就像老國公明明想要問的是關於供糧草藥材的事,卻偏偏要打著茶葉來說。


    對於此種狀況璟瑜也有些心急,但一時之間也沒想好要怎麽辦。不過比起這件事,到是另一件事更令她擔心。


    “莫妍,祖父的身體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璟瑜心情有些沉重的在腦海中問道。


    “像是虧傷了元氣,應該是之前受傷所致。原本的確有些問題於天命上有礙,可現在你回來了。這些就不會是什麽大問題了,頂多費些工夫。”莫妍不甚在意的回答。


    聽到莫妍這樣說,璟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她是說有了空間的靈泉和上乘的藥材,花費些時日還是能夠調理回來的,這樣她也就放心了。


    跟著侍女離開老國公的院子去見名義上多年不見,實際上根本沒見過的便宜父親,璟瑜心裏多少還是有些緊張的。


    她前生還是寧婉兒時。就與父親不怎麽親近。寧昶傑在她麵前向來是以嚴父的形象示人,所以每當他偶有幾句關心,便讓她誤會他心裏還是十分看重她的。當然,那時她應該也確實是被他所“看重”的,隻不過那種另有所圖的“看重”與她所以想要的那種卻有著根本的不同。他想要以一個好父親的形象,從她那裏得到“寶藏”的秘密。如果她那時真的知道那個所謂“寶藏”的秘密。怕是還真會告訴他。隻可惜……就是現在她每每想起,都會覺得十分的厭惡。


    而她這一世的便宜父親夏侯漳又是一介武將,其地位還遠在寧昶傑之上。她還真想不出他會是個什麽樣的人。雖然她也從不少人的嘴裏聽他們提起過,但似乎他們所說的總有一些小小區別。或許這是不同立場的人,看法不盡相同的原因。真想要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還是得她自己去看。


    聽這帶路的侍女說父親夏侯漳這時應該已經身在書房了,而他的書房離老國公的書房並不遠。隻隔著一道院牆而已,所以璟瑜沒走幾步就到了。


    她才剛剛走近門口。那比一般人稍強那麽一點點的耳力就聽到書房裏正有人在說話。


    “你明天……不,後天,後天就收拾一些行李搬到軍營那邊去。”一個明明陌生卻又似乎有著某種熟悉的男聲在屋裏響起。


    “父親,一定要後天就要去嗎?再晚幾天行不行?”問這話的人聲音就再熟悉不過了,是她小哥夏侯烽。


    “當然不行!怎麽?你不是一直就想要去嗎?怎麽現在真讓你去了,你又變卦了?”聽到小哥稱其為“父親”,不用想也知道剛才說話的人也正是她的便宜父親夏侯漳。


    “不是,我還是很想去的。”夏侯烽辯解道:“隻是妹妹這不才剛回來嗎?她從來沒有來過潼澗,這裏雖然是她的家,可到底還是陌生的地方。我想要多陪陪她幾天,幫她熟悉熟悉這裏的新環境。”


    不管夏侯漳怎麽想,聽到夏侯烽說的這幾句細心體貼的話,璟瑜心中也是一暖。


    “你也說了這裏是她的家,也就是說這家裏並不止你是她的親人,除了你以外,你母親和大嫂也能幫她熟悉新家,用不著你瞎擔心。”夏侯漳的聲音又響起:“你大哥那邊的形勢有些不大好,聽說燕王似乎有意與西涼王暗中達成秘盟的協議,如果這事真成了,劍穀關就危險了。你大哥現在還在那邊,我已經派了你二哥帶人去接應他回來了。隻是這暗地裏進行的,雖然保密不了太久,但還是越晚暴露越好。所以需要你去給你二哥做些掩護。”


    “是,父親,後天我就去營裏。”夏侯烽立刻嚴肅的一口答應道。


    “隻是父親,二哥能將大哥接應回來嗎?”夏侯烽又十分擔憂的道:“西涼王一定知道燕王是想要借力西涼來對付他的兩個兄弟,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打開劍穀關的。”


    “你放心,暫時應該還不到那份上。”夏侯漳像安慰他道:“燕王曾在西疆效力多年,又是他如今立足的根本,他又不是個傻的不可能不知道這其中的危害。他們的這個協議真想要達成,也不一時半會兒的事。況且今年冬天的天氣這麽反常,他們就算是成達了協議,如果真要實行至少在冬季過去前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還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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