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冒著陰森森的冷氣,丁旭攏了攏大衣,這大概是因為她還沒離開吧,帶著些許的怨氣,今天是你的葬禮,不知道一身完美的你,是否在雲朵上看著我們,屆時,希望你是一身白衣,可以清純脫俗,更多的是希望你能解下憂愁,離開滾滾紅塵。


    “小旭?這邊坐,一起吧。沒想到你也會來。”


    “清姐。”丁旭見到清姐的那一刻,整個突然就有了安全感,她也不知道這樣貿貿然的來參加餘元的葬禮合不合適,但是她就是來了。一桌子人已經基本坐滿了,丁旭對著大家匆匆一笑,應該都是醫院裏的同事,卻陌生的不知從何說起。


    “這位是誰呀?”


    “哦,哦,張哥認識的,你好。就上次馬路上搶救病人的那個啦。”


    “你好。就是她啊,還真是我們同事啊?那ercp做的夠專業的!”


    “哪裏。大家好。”丁旭對這兩位小夥伴的稱讚,有點招架不住,心想,現在的小朋友都是這樣自來熟的麽?


    “來丁旭,給你介紹一下,這幾個都是新同事,你走以後進來的,這是田甜,靜玉,還有專門跑120的護士毛丹丹。這個麽也算是舊同事,不過之前是在其他科室的,你可能沒接觸過,叫方姚婷,那個葉子和萍萍,還有大姑子去上廁所了,我們一桌差不多也籌齊了。”清姐一邊做著介紹,一邊點著人數,正好九個。


    “還多一個位置呢。留給張哥吧。”毛丹丹反應倒是很快,轉著身子就開始尋找張哥的身影。


    “張哥要你操心,他們一堆醫生早就坐好了。”


    “哦。”毛丹丹識趣,趴著偷吃了一個花生米又重新坐直身體,儼然一個活潑俏皮的小姑娘。


    “哎,你們看見護士長了麽?”不知道誰突然問了這麽一句,顯得有點突兀。


    “咦~~~”汪靜玉渾身打了個寒顫,趕忙拍掉田甜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副毛骨悚然的樣子。


    “少在那陰陽怪氣的。”


    “哦。”受到教訓,汪靜玉衝著清姐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其實她不是故意的,關鍵是田甜那隻玉手冰涼冰涼的,她是真害怕,才發出那一聲怪叫的,天地可鑒。絕對沒有諷刺護士長的意思。


    “呀,我還當是誰呢,親愛的小旭,我可想死你了。哈哈……”萍萍一回來,也不管濕漉漉的手還沒幹,直接一把將丁旭抱在懷裏,導致她背上突然多了十個手指印。還在那蹭來蹭去,真是交友不慎啊。


    葉子、萍萍、大姑子和丁旭四個人在急診共事,算起來在一起待得時間也不算短,入席後,就熱火朝天的相互慰問起來,關係還是像以前那樣融洽,感覺好極了。


    “這姑娘是招誰惹誰了,怎麽背上就印著兩個巴掌,我在想就是血手印重出江湖,那五個手指印也就夠了麽。”


    丁旭聞言回頭。就看見一個文質彬彬的大帥哥,高高的,瘦瘦的,關鍵是一笑起來的大酒窩,是那麽的迷人,他還是那麽儒雅,突然覺得好親切。


    “建兵,是你啊。”清姐招呼他。指著丁旭問他,“過了仔細看看,這是誰家姑娘。”


    “呦,丁旭啊。這不是咱們剛嫁出去的女兒麽?我當是哪個好欺負的,一背上全是掌印,嗬嗬……好久不見,小旭,最近好麽?”


    “林醫生好。”丁旭呆呆的笑著,仰著頭打量林建兵,他還是那麽精神,滿臉的和藹可親,一點都沒變,如果不是看見他纏著繃帶的雙手,根本看不出他是經曆過大難的人,“好久不見了。”


    “好,好,我看小旭越來越漂亮了!”


    “呀,你們真見外,站著說話還這麽客套。建兵,你坐哪裏啊?我們這裏還有一個位置,你要不要一起坐啊?”萍萍跟兩人都很熟,所以才好意思打斷他們的談話,計劃著坐滿十人就可以開飯了。


    “好啊,萬花叢中一點綠。羨慕死那幫醫生,嗬嗬……”自從受傷以後,他的意誌很消沉,工傷休息了三個月,再回來也沒有什麽幹勁,說是開始上班了,大多時間還是在無所事事,找不到方向,也不太願意跟醫生們接觸。


    “林醫生,林醫生,看見我們護士長了麽?”田甜逮到誰就問,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有多關係護士長老人家,實際上就是幸災樂禍。


    “你好像很關心她老人家麽?”毛丹丹從一開始的偷吃,到現在明目張膽的吃個不停,一個人樂在其中,難道是傳說中的吃貨?這才上了幾個冷菜而已,她就樂此不疲了。


    “可不是突然就成了老人家,整個人都病懨懨的,還噯氣。就像這樣,唉……唉……”


    “有完沒完,你們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誰看見那場麵不病怏怏的?”清姐又一次打斷她們的無中生有,看著丁旭一臉迷茫,小聲的解釋,“護士長去的家裏,一起發現的餘元。”


    “哦,哦。”丁旭其實是聽說過的,但是一時間也聯係不起來,關鍵是這幾天都不在狀態,吃不下,睡不著,這也是她敢在高謙的注視下毅然參加餘元葬禮的理由。


    “小旭,你可就命好了,還能去盛林雅,聽說那裏待遇好的很,護士長什麽的領導都不帶管你們的,是不是呀?”


    “真的呀,你在盛林雅?天哪,我有個同學也在那裏試用了一段時間,說那裏就跟人間天堂一樣,自由、開明、民主,還不是說說而已哦!”田甜一臉羨慕,挑著丹鳳眼把最後一句話說的諷刺極了。


    “是嗎?然後呢?”汪靜玉一臉好奇的追問。


    “還有什麽然後,人家那裏是高級私人醫院,選人的條件很嚴格的。反正我同學後來沒留下,不過,從此以後也沒再當護士,去了其他的醫院一比較,嘖嘖,說是差距不是一點兩點,人家那才是真正的醫院,外麵的護士隻不過是專業保姆。沒有一點價值。”


    “有這麽誇張麽?”毛丹丹不可置信的加入到她們的談論中。


    “嗯,嗯,我同學說了,人家盛林雅才是真正的理想醫院,也就是我們醫院以後的發展目標,但是等大家的醫院都發展成那樣,估計我們的孫子都快老死了。反正,我們是沒盼頭的。”


    時間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整桌的護士都拿眼睛直溜溜盯著丁旭看,一瞬不瞬,逼著她發言兩句。


    “嗯~~~”丁旭本是安靜慣了的,說句通俗的,她就是經常受欺負的份。加上這兩天精神不好,其實有點渾渾噩噩,看著一桌子的期待,她隻好清了清嗓子說,“其實,也沒有啦。怎麽說呢,嗯……我們的工作是比較自主,也是圍繞病人展開的整體護理,醫生對我們來說,相對都是平等的。因為我們也會參與診斷,調整治療計劃,但是,這也是要達到一定水平的護士長才有權參與的,我們這些低年資都不做這樣的工作,句負責看資料。”


    “護士長才是要幹活的人啊?”田甜一提起護士長就格外興奮,而且還說要護士長幹活,那嘴臉都快笑成花了。


    “護士長有自己的工作。不是權力的象征,她不用管我們的具體工作,我們是由自己辦公室的醫生分管的,護士長隻代表分層次的等級。她們經驗好,能力強,級別就高上去,然後跟相應級別的醫生出去會診,隨訪,製定治療目標。”


    “哇~~~聽著好神聖啊!”汪靜玉眼冒愛心,手握胸前,一副迫切向往的樣子,誇張極了。


    “所以說,人家才是真正的理想醫院麽!丁姐你就是我的偶像,我敬你一杯!”


    “額……”丁旭無奈,端起酒跟田甜喝了一杯,然後其他的幾個也口口聲聲的來敬酒,一口氣喝了四五杯。


    “我也想敬你,不過還是讓你緩緩吧,嗬嗬……”林建兵在一邊有一說一,倒是很體諒。


    “你可別,小心你的傷。”清姐立即反對,卻迎來了他的兩聲笑,沒有意味的輕笑。


    年輕人就是熱情,不一會兒就和丁旭熟混熟了,要不是在化齋飯的桌麵上,她們就差觥籌交錯歡歌起舞了。


    清姐畢竟穩重,處處攔著她們,控製氣氛,林建兵到是很享受和這群小姑娘在一起的感覺,因為沒有利害關係,自己的心情也沒來由的輕鬆許多,丁旭在清姐的解圍下喝的並不多,萍萍還有葉子也是拿自己的老資格擺在那裏,硬是沒喝下去多少酒,直呼自己老了,喝不動了,可一顆心卻還是在蠢蠢欲動,總覺得逼著一股子什麽氣焰,想壓製,反而又更猛烈,想灑脫,卻又被規矩,總覺得少了點什麽,無不羨慕那群天真的小姑娘。


    “年輕真好啊!”大姑子輕聲感慨,自顧自的喝著酒。


    大姑子已經有三十五歲了,未婚。丁旭突然想到心理應激的事,如果身邊有人出現自殺的現象,那麽很多條件相似的人之間誘發自殺事件的概率也會大大增加,自殺行為會像傳染病一樣在自殺者的親友和地區之間傳染,一個人自殺至少會影響到六個自殺者的親友。


    按著餘元的情況看來大姑子無疑就是倍受打擊的其中一員,丁旭突然想起餘元站在值班室門口看著馬蓉蓉屍體的那一個場景,頓時冷汗直冒,也不知道單位有沒有組織精神衛生科的人來幫急診科的同事們做幹預,尤其是對大姑子。


    “丁旭你怎麽了?想什麽那麽出神?”


    “啊?我?”


    大姑子主動找她談話,這讓丁旭很振奮,自殺是可以預防的,隻要給予足夠的關懷和理解,進行心理危機幹預,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打消其自殺的念頭,既然旁的人不太可能出麵,很多機構也形同虛設,那麽自己就來擔此大任和她好好聊聊吧,這可能和盛林雅的院訓宗旨有關,心理護理遠遠大於、高於、重於身體護理。


    下定主意,丁旭笑了笑,開始和大姑子進行交流,第一步,探路:“沒什麽,我就是想想,其實很多時候單身也不錯。”


    “不帶你這麽想的啊,人本來就是要結婚生子的,不然你老了以後怎麽辦?你不去過正常的生活,天天一個人呆著有意思麽?”


    清姐一個激動就插話了,丁旭很無辜的看著一臉嚴肅的清姐,擠眉弄眼。


    “你這是怎麽了?餘元的事對你影響這麽大?”清姐一時沒反應過來,心想她正值花容月貌,還沒到想不開的份上,趕緊繼續勸教她,“你小小年紀就心理老態,就算真的有影響,受教訓,那也該是大姑子她……”


    好了,現在直接點題了,清姐後知後覺,硬生生的把話給卡斷了,一隻手還舉在半空中,不知道要怎麽辦,她從沒覺得自己那麽莽撞過,完全不合情理,都怪自己太擔心丁旭會有想法偏激,沒想到最終卻打擊了旁的人。


    “哈哈,嚴清你也有今天。”林建兵喝了一口酒大方出聲,幸災樂禍的表情一覽無餘,顯得不合時宜,一桌子的人都齊刷刷的盯著他看,不知道要說什麽,他倒好,擦了擦唇角,從容說到,“其實這人生吧,說開了也就那樣,一個人的時候會孤單,兩個人的時候會矛盾,生活如何,強求太多,也就失去更多。我看大姑子平時也開開心心的,可能晚上麽,是會覺得冷清,可那又怎麽樣呢?誰沒有不如意的時候?隻要還有開心的時候,你急什麽呢?是吧,來,大姑子,我敬你一杯。”


    “說的我怪不好意思的,那晚上的時候啊,還不止冷清,簡直就是空虛,哈哈,謝謝老林。來,幹杯,幹杯。”


    林建兵和大姑子走了一個,氣氛也緩和了許多。


    叮叮叮,毛丹丹把碗筷敲的直響,張口道:“我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空桌子空板凳,但是我還是意猶未盡,就是不想走,感覺好淒涼,不想離開。”


    “拜托你不要把自己的吃貨形象表現的那麽淋漓盡致好不好。”田甜真是要對她無語了,滿桌子就數她吃的最多,而且,其他話不多說,一開口就離不開吃,真受不了,最可恨的就是,她還光吃不胖。


    “我不是吃的意猶未盡,我是心情。”


    大家隨著毛丹丹回頭望的舉動,也跟著看過去,人走茶涼,酒店的大廳裏可不是剩下一片狼藉,走的走,散的散,三三兩兩的服務員打著哈欠,慢吞吞的收拾著桌麵,的確很淒涼。


    “走吧,妹妹們,該跟家裏請假的請假,要向老公報備的報備,難得大家聚在一桌,又那麽投機,我請你們宵夜去,願者參與。”林建兵消沉了很長時間,今天突然興致很好,也是意猶未盡,好想說說話,也想豪氣一下,便大膽提議。


    “我看行,今天怎麽覺得跟老林特別投緣,走起。”大姑子搭著他的肩膀,豪氣衝天。


    可能是大家心裏都很失落,想著餘元就這麽突然離開了,心裏憋屈,也沒有想脫離大部隊的意思,就都一路跟上。


    清姐不放心幾個小姑娘胡鬧,害得林建兵破費事小,明天上不了班就大事不好了,像個操心的老媽子,屁顛屁顛跟的緊,丁旭看大家興致那麽高,也就隨行參加了。


    化齋飯總是有點壓抑,還是英年早逝,大家都想著換個地方發泄一下,畢竟在這裏還是有點不合時宜,這樣,一桌十人,組隊離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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