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蟬吼完,把瓷瓶砸回給姬蓮生,一腳高一腳低地掉頭就跑。她吼得不論後果,跑得不計方向,埋頭苦奔到精疲力竭後,五體投地的摔倒下去。


    這一跤跌下去,青蟬就沒有爬起來。


    “你啊,真是可憐”,姬蓮生的這句話不時在她腦海裏翻滾……真是可憐啊。她從來不是薑無憂的誰,薑無憂也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青蟬越想越委屈,這裏四野茫茫杳無人蹤,她終於放任自己大聲哭出來:“薑無憂,你混蛋!”她邊哭邊罵,“混蛋!混蛋!我做錯了什麽你要遷怒我!?為了素圖我差點就死了,差點死了你知不知道!”


    斷斷續續發泄了足有小半個時辰,青蟬哭得險些背過氣去。黃沙吞了滿嘴,她邊咳邊吐,吐都吐不完,抽抽噎噎地半坐起來,拿袖子去擦。


    一道白色人影就在她不遠處,安靜地佇立著。她不聲不響,讓人無從知曉她究竟在那裏站了多久。


    青蟬心裏“咯噔”一下,猶如做了壞事當場被抓現行的孩童,立即掉了個方向,手忙腳亂爬起來,不吭聲氣兒地走為上。


    越是可憐,越是不想叫人看出自己的可憐之處,然而青蟬怎麽也料不到薑無憂會出現,而且還把自己狼狽糟糕的模樣盡收眼底。


    青蟬一氣兒走出很遠,這才同意自己用餘光往後瞧了一眼。薑無憂沒有動,還在原地站著,這麽遠距離看去,她隻是漫天黃沙中一個清晰的白點。青蟬搞不懂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有個答案躍躍欲試著想要冒出來,但她不能相信。青蟬怎麽也不能相信薑無憂是為了自己才到這裏來的。


    腳下步伐沒有停,青蟬前前後後看了五次有多,等到第六次上,咦?人呢?她本來隻是拿眼角偷看,這會兒陡然發現人不見了,扭著頭左右好一通張望――真的不見了!


    薑無憂是走了嗎?


    青蟬心裏空落落的,步伐也緩慢下來。她蔫頭耷耳地回正身體,冷不丁就撞進一個綿軟的胸懷。


    !!青蟬的額頭撞在了對方的下巴上,她捂著痛處倒退兩大步,去看攔在自己前麵的是誰――薑無憂。


    青蟬傻眼了。


    薑無憂遲疑了一下,緩步走近她,伸出手,落在青蟬受傷的那半邊臉頰上。


    她的指尖幹燥而冰涼,輕輕描摹了一遍刮傷的形狀,手指下滑,挑起青蟬的下巴。


    有風打著旋兒從兩人之間掠過,這一刻,青蟬毫不誇張地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心如鹿撞”。薑無憂不過是在察看她的傷情,這樣的事情姬蓮生也才做過不久,可為何帶來的感受卻天差地別?


    青蟬被淚水洗滌的眼珠內附著一層晶瑩的水氣,日光之下好似深海琉璃。她與薑無憂的視線偶有糾纏,可每次一對上,兩人又會很有默契地同時移開。


    時間過了很久,卻又好像隻是刹那,薑無憂鬆了手,啟唇道:“是我失言。”


    她這是……是在為之前的事情道歉的意思嗎?薑無憂,在對自己,道歉?她一定是聽到了自己大哭之時的說辭,青蟬覺得難堪,連一句道歉的話,好像都是自己討要來的。


    “不用這樣,我隻是……”珍珠般的白牙咬住下唇,青蟬哽了一下,還是流利地說出來:“我知道你心裏難受,痛到深處,說什麽都能夠諒解。”


    就著她低頭的姿勢,薑無憂看到她垂落的劉海,在額前一晃一晃的,幾乎與睫毛連成一片。黑發白膚,美得有些觸目。她把目光投在青蟬身後的影子上:“素圖是為我而死,我曾發誓,欠她的這條命,無論如何都要還給她。”


    青蟬“啊”了聲,有些不知要說什麽才好的無措感,薑無憂與素圖羈絆深重,素圖還是為薑無憂而死,由不得薑無憂不重視她。她扁扁嘴:“不用告訴我這些,但凡有一線希望,我都會幫你的。”又將定屍珠拿出來,“這個你收好。”


    薑無憂看了她幾眼,卻沒有再多談,把定屍珠接了,頭也不回道:“走吧,你跑得夠遠的了。”


    她往來時的路上走,青蟬跟她走過一程,溫吞吞地開口:“……毓含珍要拿我祭劍,說是也許可以喚醒流光之刺。”


    她純粹就是把事情說給薑無憂聽一聽,並沒期待她做出什麽回應,誰知薑無憂道:“我知道。”


    青蟬:“你知道?”


    薑無憂平視前方沙丘:“姬蓮生找過我。”


    提到姬蓮生青蟬滿心憤懣,嘀咕道:“那她有沒有告訴你,她讓我討好她,說沒準她一高興,就不拿我祭劍了。”


    薑無憂:“……”


    青蟬:“……”


    薑無憂回頭:“沒人會拿你祭劍。”


    她的發絲被風吹的半覆在臉上,眉目疏淡,青蟬瞧著卻心頭一跳。


    兩人一回營地,薑無憂就被姬蓮生派來的妖兵請走。青蟬獨自走進去,宸娘正在拾掇帳篷,毓含珍負手在旁,青蟬一出現,她的眼睛就如毒蛇一般盯緊著她。青蟬被她盯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又聽她沒好氣道:“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宸娘聞言抬頭,見是青蟬,招手道:“青蟬你快來看,這回我弄穩當了,之前你不是嫌它漏風?”


    看宸娘還有心情說帳篷漏不漏風,青蟬懷疑她並不知道毓含珍的打算。略作思索,她便朝她們走過去,毓含珍不待她走近,急不可耐地問她:“你與姬蓮生在湖邊做什麽?”


    她窮凶極惡的架勢,姣好的皮相因此沾上一股猙獰:“你向她求饒了?”


    宸娘莫名其妙道:“你在說什麽?發生何事?”


    宸娘不問還好,一問毓含珍就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她鼻子:“你教出來的好胚子!這才多久,我向姬蓮生稟事,讓她走,姬蓮生疑心那麽重的人,竟然會說她不妨事!我人還沒走遠呢,她就跟姬蓮生好一陣的拉拉扯扯,你問我發生何事?你怎麽不去問問她,背地裏都做了什麽好事!”


    宸娘被她聲色俱厲地說了這一通,還是在青蟬跟前,麵上便有些難看:“她能做什麽?來死亡沙漠前見都沒見過姬蓮生,來了死亡沙漠,除了走散那會兒,其他幾時與我們分開過?”


    毓含珍見一向百依百順的宸玉都跟自己頂嘴,澆了油般,胸腔內燒起漫天大火:“你懂什麽!?要是她跟姬蓮生扯不清,你就等著給我收屍吧!”


    宸娘看毓含珍是真氣急了,連收屍這種話都說了出來,不由怔了怔,轉向青蟬:“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青蟬冷臉道:“她向姬蓮生獻計,要拿我的命去祭劍。”


    “什――”宸娘拉了毓含珍:“你說你想到了自保的方法,這就是你的方法?讓青蟬去死?”


    毓含珍被她拉得蹌了半步,立即厭惡地甩開她:“我能怎麽辦?我的血喚不醒流光之刺,在姬蓮生眼裏就是廢人一個,再不拿出點別的方法,就真被人踩到泥裏去了!再說了,要她死怎麽了?要是沒有我她能長到這麽大?她的命就是我給的,我什麽時候收回來都天經地義!”


    宸娘:“你就是這麽想的?為了你自己能毫不猶豫把她犧牲掉?你不記得當初把她們三個給我時說的話了嗎?你說她們是我的念想,是我的寄托!”


    毓含珍繃著臉,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宸娘不再二話,拉著青蟬就回帳篷。毓含珍氣結:“宸玉!你能為我死,可是因為青蟬你就不顧我死活了嗎!?”


    宸娘身形一頓,她沒有回頭:“那麽多年,我在海上等你,你給我許過的那些諾言,從來都沒有兌現對。在我身邊的隻有她們,沒有你。”


    “我的命你隨時可以拿去,但是隻要我活一天,就不會看著你把青蟬往火坑裏推。”


    青蟬激動不已。帳篷外麵一陣稀裏嘩啦聲,看來毓含珍被宸娘氣得不輕。宸娘不苟言笑,青蟬長到這麽大,幾乎沒聽她說過什麽關切之言,可今日卻會為了自己與毓含珍叫板,青蟬心裏暖潮翻湧,見宸娘胸口起起伏伏,雙手克製不住地顫抖,她便乖覺地過去替她撫背。


    宸娘眼眶已然紅了:“我依著她那麽作踐你們,端木恨我我理解,你性子軟,什麽都不說,但我也知道你是埋怨我的。我沒本事救你,可她要你死,那也得踏著我的屍體走過去!”


    青蟬:“姬蓮生並沒有應允,她不點頭,毓含珍不會輕舉妄動的。”


    宸娘看她成竹在胸,難免心生疑竇:“你與姬蓮生……”


    “沒有,與她無關”,青蟬急忙與姬蓮生撇清關係,“是薑無憂對我保證,沒人會拿我去祭劍。”


    “是她……”宸娘應著,“她又為何會幫你?”


    原因有些難以啟齒,她理解薑無憂,可宸娘卻不一定會理解自己。雖然這麽想,青蟬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因為我會為她提供複活藥的藥引子。”


    宸娘一下子想起毓含珍被關押的那些歲月,不見天光的房間裏,永遠充斥著的男性的氣息……她腦子發蒙,暈了半晌,力道奇大地扣住青蟬胳膊:“是她威脅你這樣做的對不對!這就是你不去祭劍的代價對不對!?”


    好像青蟬隻要回答她一個“對”字,她立刻就會衝出去跟薑無憂拚命!


    青蟬被她嚇著了,扭著胳膊道:“宸娘?你弄痛我了……”


    宸娘喃喃著,仿佛自言自語:“不對,那個人不是已經掉進地底下了……她回不來了,你也不用再給她煉藥!”


    宸娘鬆開青蟬,慢慢給自己順氣,順到半茬,倏地心驚肉跳起來!青蟬不需去祭劍,那毓含珍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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