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下了白水山,可算是正式告別了白水寨。山下有孟東李三人的坐騎,兩匹棗紅與一匹純白大馬,就拴在樹邊吃草,見了主人來,皆是興奮得一個勁兒打響鼻,嗑藥了似的。話說,我也想要馬……不然非得走斷了兩條腿不可。


    “楚盼娘。”耳邊突然傳來常問夏的聲音,隻這柔軟的三個字,便一掃我心中一切的離愁別緒。我摸出玉玨,它正散發著紅光,在白日裏不大看得清晰,卻的確是亮著的。我欣喜地將玉玨放回原處,貼身佩戴,又聽常問夏道:“你往東走十尺,那兒有個矮樹叢,我給你準備了一頭可愛的騾子。”


    汗!雖然我對她的周到表示萬分感動,但是騾子……還可愛的騾子……姐想要的是馬啊,帥氣的高頭大馬啊魂淡!不過話說回來她怎麽知道我的方位?奇怪。


    懷著疑惑不解的心思,我按照她說的找到了那矮樹叢,矮樹叢裏栓了頭棕色的騾子,正木愣愣地在原地打轉兒。


    “可愛麽?”


    “泥真是夠了常問夏,我這是要娶媳婦兒去麽?”我一邊嘀咕一邊黑著臉將那頭頭上頂朵大紅花脖子掛串銅鈴鐺身上還綴著兩排紅穗子的喜慶騾子牽出來,它配合地“嗯昂嗯昂”兩聲,就好像在嘲笑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我簡直要哭了,丟人呐。


    “嗬嗬,你現在說的話我都能聽到,做的事我也都能看到。楚盼娘,你猜我是怎麽做到的?”常問夏在那兒得瑟起來了……我幾乎能想象她眉毛高挑的得意表情。


    我停下步子,仰起頭,翻了個白眼:“適可而止啊。”


    “你怎麽不感動?我一回屋子就抱著八卦鏡看你,跟你講話,就怕你傷心寂寞啊。”


    我覺得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她了,不止如此,還渾身毛毛的。誰被這樣監視著能舒坦,這個蝴蝶精可以不睡覺的呀,如果她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抱著那個八卦鏡看著,那我豈不是吃飯睡覺洗澡上茅房都被她偷窺去了?啊啊啊啊啊……這還讓人怎麽活?


    “咦?花騾子?”或許方才的響動吸引了赤儀小道姑的注意,她牽著她的白馬噌噌噌地跑過來,摸著騾子的鬃毛好是一頓誇:“好可愛啊,跟花轎真配。”


    “你覺得可愛麽?我們換啊!”我把韁繩遞到她麵前,她立刻就變了態度:“哎呀你看我穿的這身道袍,不合適不合適,你還是自己騎吧。”說著便轉身走了。


    我解下那朵大紅花,綁在旁邊的槐樹上,騎上騾子也趕過去,可它脖子上銅鈴的響聲還是意料之內地引來了眾人的側目。


    孟東李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身下的騾子一眼,動了動嘴角卻終究未置可否,隻對轎夫道了聲出發,便調轉了馬頭開始趕路。


    從這兒回劉員外府,若走官道,隻需不到兩個時辰,所以算起來,或許晌午時分便能到達。我騎著騾子走在花轎邊上,跟劉卿顏說著閑話,也好紓解她並不明朗的心情。


    她扒著轎子的窗口,問我:“盼娘,你當真是要當道姑去了?”


    我衝她點頭,其實她並不知道我和常問夏的最新進展,就是方才送行的時候,我們也沒表露出來。


    “哎,為什麽呀?”她對此不解,這理所當然。我隻信口胡謅說是孟道長看我有潛力,才要收我為徒。


    “你竟答應了……”劉卿顏苦笑著搖頭:“我本以為你會留在那人身邊,原來是我多想了。對了,你可否等我出嫁了再走,這些時日,我想有個人陪著。”


    我無法應承她,因為就算我不再是丫鬟,依舊不能做主。但我可以試著向孟東李提要求。其實孟東李和我的關係依舊平淡如水,兩人幾乎沒講過什麽話,就是傳說中的拜師禮也沒有提起,我實在為這段被迫的師徒緣捉急。


    一路馬不停蹄,轎夫的腳程也很快,約莫一個半時辰,便已進了鎮子西口,而劉員外府就在鎮子的西南麵。


    西門早有小廝候著了,是與我熟識的人,二毛和順才,想是劉員外府接了消息,知道我們今日到達,才派人來接引。


    “道長快這邊走,府上備了好酒好菜,專為三位道長接風洗塵。”二毛趕忙迎上來,為孟東李指路,順才則是一溜煙先跑回去送口信兒了。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上了主街。街上人來人往喧鬧不堪,也不知道這消息怎麽就能傳得那麽快,鎮上的人紛紛出來圍觀,當街討論著劉家二小姐這一趟匪窩行的八卦,盡是些讓人無奈的臆想,可聽他們說叨起來,就好像自個兒親眼見了似的。


    劉卿顏貞潔不保呀,王在安不計前嫌呀,女道長大顯神威呀,女土匪慘死浮塵下呀……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一群多嘴多舌愚昧無知的凡人,竟將本寨主想得這般無能!本寨主分明還活得好好的!哼!砰!”常問夏在那頭發怒,貌似還砸了個酒杯,我倒覺得她這樣有點兒可愛。


    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終於抵達劉府。劉員外和王在安,還有剩下的一幹女眷集體在門口排排站,急切的臉在見到花轎之後立時變得歡喜異常。


    “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呀!!!我的卿顏,我的女兒啊!!!”


    眾人早忘了要接待將劉卿顏救下的三位恩人,隻爭先恐後地直奔花轎,簾子都沒掀呢就一個個先哭成了淚人。我被這仗勢驚得不輕,連忙騎著騾子躲赤儀邊兒上去。


    “爹!!!娘!!!女兒好想你們!!!”向來自製的劉卿顏都開始情緒失控,一出來便一聲爹一聲娘地喚得淒慘,淚珠子也流個不斷。果然,於她來說,爹娘是不能輕易舍棄的人,比起來,我倒是過於冷情了,因為在山寨的日子裏,我從未想起過這世的親人。


    王在安就站在劉員外旁邊,眼眶含淚地幹看著他們一家三口抱成一團,我想他心裏一定巴不得扯開眾人將劉卿顏緊緊抱在懷裏。


    王在安的確是傳言裏癡情的王家二公子,隻是傳言依舊有其不真實的一麵,就好像大夫人麵色紅潤怎麽看都不似將死之人,王在安也並沒有傳說中的一頭青絲成白發。


    眾人在大門口哭哭啼啼了好一陣,終究是覺得這鼻涕邋遢的模樣在外人眼裏不大好看,便總算回過頭來招呼孟東李三人入府歇息,移駕府內繼續哭個團圓。


    王在安終於有機會碰觸劉卿顏,一邊扶著她行路一邊與她小聲交談。我雖聽不清楚,卻也能猜到大抵是在訴說衷腸。


    我叫人將我的騾子牽到後院的馬棚裏,爾後跟在人群的最後頭。哎……可悲沒人理我,都將我忘得幹淨了。


    “這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常問夏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嗯,還不錯嘛。”


    “可不是麽?不過反正也再住不上幾天了,你沒必要研究。”我兀自低語,就怕被人聽見,以為我楚盼娘山寨子一趟回來,瘋了。


    “你住過的地方我怎麽能不細瞧,吃完飯快帶我去看看你的屋子。”


    “你這……”我正準備與常問夏磕幾句,卻聽見我爹和我哥的聲音由遠及近……


    “哎喲盼娘!!你可回來了!!!”


    “妹妹!妹妹!!”


    “你爹?你哥?”常問夏問我,我都沒功夫點頭,已被倆大男人拉扯著去了後院。


    “哎喲我的妹妹啊,人家都說你死了,我跟爹還給你做了牌位日日燒香……”我哥說著讓我無語到淚奔的話,猛然反應過來這話太不吉利,忙呸了幾口,又道:“今日順才去鎮口接二小姐回來,回稟完了老爺立刻來告訴我們,說你也回來了,我們這才曉得你沒死哪。”


    “我怎麽會死?日後別輕信那些閑言碎語了。”我抽著嘴角看這男人假哭,好歹給紅個眼啊,演技也太差了。


    “哎呀盼娘快給爹說說,你在山上受欺負了沒有?”我爹拽著我的手,將我拖到後院角落的涼亭裏,涼亭的台階邊還放著水桶和舀水勺,看來他剛才還在這兒澆花,知道我回來,放下手上的活兒就找我來了。


    其實吧,真有那麽點兒小窩心,總算還有這兩個親人惦記著我。我瞎編亂造將上山的日子裏遇上的事告訴他們,就好像什麽山上有個女土匪,女土匪其實是個大好人,大好人叫我日日替她梳頭,梳頭還給好多好多工錢,總結起來就是,匪窩裏的生活呀,真真是樂無邊呀樂無邊。


    那一頭的常問夏聽得滿意非常,一個勁兒地誇著:“不錯不錯,識相了呢楚盼娘!”我爹和我哥卻是瞠目結舌下巴都要砸地上了,倆人一對眼,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話不靠譜,最後隻捂著我的額頭朝天苦嚎:“盼娘啊盼娘,那寨子怎麽將你折磨得腦子都壞了呀!”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要知道,常寨主並沒有退場,她與主同在,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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