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娘都是賣身給劉家的仆人,按照規矩,不能在外頭擁有自己的房產,所育子女也要三代當他家的奴仆,除非主人家願意放行或者是拿得出銀兩為自己贖身。劉家的仆人通常情況下是三五人一間房,大通鋪,被褥卻是厚實柔軟,據說用度在鎮子上的仆人界裏是最好的。地位高些的或是成了家的仆人則能有自己的住處,當然也是在府宅範圍內。


    我爹娘成親的時候,劉員外賞了間大屋,兩人感情甚篤,引來好多人羨慕。後來他們有了我哥,隔了一年又有了我。我和我哥過了六歲便從大屋裏搬了出去,被分配到別的地方與他人同住。我哥當五公子的伴讀書童,我則是每日跟著我娘學怎麽給人梳頭。那時候府裏的女人都說我有天分,叫我梳頭小神童。瞧這囧名字,聽起來一點也不高端洋氣,就是成神了也隻能給人梳頭,說白了就是擅於當下人,擅於伺候人。後來我娘病死了,我記得我哭了好久。我爹又成了一個人,幸而劉員外沒將大屋收回去,我哥便搬了進去與我爹一塊兒住。


    這回我回來,聽說我哥娶了悅荷,兩人還生了個兒子,前幾天剛滿月。劉員外給分了個小屋,於是現在我哥夫妻倆住大屋,我爹住小屋。


    “盼娘啊,一會兒你去看看你侄兒,胖小子精神著呢。”我爹一邊領我往膳房走,一邊對我說,話語裏盡顯抱上孫子的喜氣。


    “是啊妹妹。其實你大嫂一直覺得對不住你,還給孩子取了個名字叫楚阿盼……”


    “楚阿盼?”我去,這名字也太沒品位了。


    “是為了紀念你呀……哎,好在你還活著,看來過兩天還得改個好名字才成。”


    “……”


    我想這會兒常問夏一定是離開狀態,否則不可能不諷刺我兩句。也幸好她是不在,省得我這家子人被她笑話。


    兩人帶我去膳房吃午飯,這會兒膳房並沒幾個人,大多去前廳伺候東家了,要麽早吃好了,要麽還沒吃上,凡是有個正經差事的都不會挑這個點來。煮飯的羅大叔得了閑,便坐過來與我們嘮嗑,見了我是一驚一乍的,敲著桌板兒說我命硬,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天上的菩薩都不會再為難我了。這……他們果然是將白水寨當成了魔窟,有去無回的麽?


    “哎,人是回來了……”我爹歎了口氣,不知道哪裏來的惋惜。他點點自己的太陽穴:“可惜腦子不好使了,直說那女寨主的好話呢。”


    “呀,該不會是魂兒被攝了吧……”旁邊擦桌子的王媽連忙勾著抹布湊我們麵前來,神神秘秘道:“不是說那個女寨主會法術麽?我看是用妖法把咱盼娘給……”王媽眼睛裏放射出一種類似於“你們懂得”的信息。


    我爹看看我,又看看王媽明明是瞎猜卻也能自信出十萬個肯定的眼神,最終又是歎了一口大氣:“哎,這可怎麽是好?真是家門不幸啊!”可話說回來,我除了剛才胡扯的那幾句,哪一點看起來像被攝了魂的人?我真的不懂啊我的親爹……


    幾人正圍著我打量,將我活活打量出一身冷汗來,正在此時,膳房突地闖進了一個丫鬟,大夫人屋裏的,叫青桃。她年紀輕輕便有幾分刻薄,為人不大好,我與她的交集也不多。她見了我,便大聲斥責:“楚盼娘,你怎麽還在這兒吃著呢?知不知道這會兒有多少人在找你?!老爺夫人叫你去前院,趕緊的跟我走!真是要造反了。”


    忍氣吞聲,這是我在劉府習慣了的樣子,說得少,想得多,滿腦子吐槽的話,憋出來的隻有貌似順從。有人說這是悶騷,我可以承認。


    隨著青桃來到前廳,意外的隻劉員外、大夫人、王在安、劉卿顏還有孟東李五人,我不知道他們叫我來幹什麽?想必是些要緊事,不好與外人說。


    “楚盼娘見過老爺夫人。”我躬身作禮。


    “你可來了。”是常問夏的聲音,原來她剛才一直在看劉卿顏,我吃醋了。“孟東李說自己擅相麵,能看出劉卿顏還是清白之身。他們叫你來是要證實她所言非虛。”


    原來如此。


    “楚盼娘,你與卿顏被擄之後,可是日日伺候左右不曾離開?”劉員外端坐主位,首先開口。


    “稟老爺,正是。”有了常問夏的提醒,我便知道了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該解釋,什麽該隱瞞,自然,還有什麽時候該撒個小謊。


    “那山上的匪賊對你二人,可有不軌之舉?”劉員外與大夫人對視一眼,又問。


    我用餘光望向孟東李,她微微點頭,意思像是隨便說。我便低下頭恭順道:“被綁上山後,小姐被迫與常寨主成了親,好在小姐誓死不從,常寨主才沒有強求,隻將我們關在庭院裏,不得外出。”


    我這半真半假的話語一出,場上除劉卿顏與孟東李以外的人皆是露出一種放下心中大石般的暢快表情。王在安舒心之餘轉身抓起劉卿顏的手,握在手心,含情脈脈欲語還休,帶電的秋波送得脆響,好像在說,你依舊是我心裏美麗聖潔的雪蓮花啊雪蓮花。劉卿顏則是紅著臉低了頭,貌似嬌羞,可下掛的嘴角卻證明著她愈發紅豔的麵頰並不是來自愉快的由頭。我想,她是念起了張鈴兒,那個自己險些就要將身體和愛情雙雙係在其手指上的女人。想多的麵壁去……


    幾人得到了讓自己心滿意足的答案,總算有了吃飯的心情,忙招來下人將貴客引到宴席上去。孟東李拱手道謝,便隨眾人一同奔赴午宴,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還用她那總是不見波瀾的聲線道:“跟著我。”


    雖然我方才已經吃了些,並且身為劉府的下人就這麽跟著去也實在不合禮數,可我師父都難得開口了,總不能放她鴿子。我緊緊地跟在她身後,是人都該瞧得出我倆總有些關聯,看在孟大道長的顏麵上,便也沒多說我什麽。


    午宴設在後院的水榭中,近水通風景色又美,這炎炎夏日裏要說吃飯,還是數這處最是讓人開胃。其餘人多多少少早已吃上了,六位夫人、五位小姐、四位少爺,還有赤儀和墨火,整整擺了兩桌,雞鴨魚肉一應俱全。湖中央的水台上還有絲竹管弦、輕歌曼舞,氣氛極妙。


    劉員外入席,舉起杯盞,上來就是類似於領導發言的開場白。他的左側坐著劉卿顏,再左,便是王在安。除去她二人,這桌坐的多是長輩,也便是劉員外和他的七位夫人,由於孟東李的貴客身份,她與劉員外等人同席,而我,也傻乎乎地坐在她邊上,顯得與這場麵格外不協調,即使我現在穿的是常問夏送我的紡進了無極絲的高端衣裳。


    孟東李,我師父,這個美道姑總是一副冷冰冰又與人疏離的樣子,卻極是擅長應付這類應酬的場麵。她吃得不多,隻挑了些素食,讓我覺得這哪是個道姑,分明是尼姑才對,可她喝起酒來,也爽快得令人咋舌。其實我老覺得劉員外看她的眼神不大對,言語上雖是恭敬感恩,卻總色眯眯地朝她敬酒。


    我不知道這些會仙法道法妖法的大神是不是都能千杯不醉,隻見孟東李一杯杯接,也一杯杯敬,從頭到尾都未顯醉態,倒將劉員外和幾位夫人灌得險些滾到桌子下麵去。


    “孟道長,小女的事,老爺我……一定……一定要向你道謝。”劉員外不知道第幾次向孟東李敬酒,由頭說來說去也就這麽兩個,一點兒沒創意,真不知道這麽多老婆他是怎麽勾來的,單靠錢麽?


    孟東李嘴角含笑,卻是笑意冷冽,我明顯能感覺到她已是不耐煩了。


    “劉員外要道謝,那貧道也就提要求了罷。”


    劉員外沒料到她會提要求,連忙睜大了眼用心聆聽,看起來酒都醒了一半。


    “這是要獅子大開口了?”常問夏懶洋洋的聲音傳來,嚇我一跳。但我對此深表讚同。


    這邊廂,孟東李開口了:“近日貧道門中財力緊張,劉員外有心,不若捐幾千兩香油錢。”


    “……”這也太直白了。


    “好!”劉員外十分慷慨地一口答應,這好字出口的一霎顯得尤為帥氣。“稍後老爺我就命人準備五千兩白銀銀票,給道長送來,也當是為貴派盡一份綿薄之力,以酬謝這救命之恩。”


    “嗬嗬,劉員外怕是不知道,我長天門向來是隻收黃金不收白銀,方才貧道口中的幾千兩,自然是指……”孟東李沒有將話說完,可聽見她這話的人臉色都不自然,尤其是劉員外,方才還因醉酒而酡紅的老臉此刻是煞白煞白的,看來是心裏在滴血,這血滴得他這個人都貧血了。


    不待眾人給出回應,孟東李又道:“還有,貧道要向府上討要一人……”她抓起我正捏著筷子夾著雞翅膀的手,繼續道:“便是此人,她與我有師徒的緣分。”


    眾人剛從被狠狠宰了一頓的悲催現實中反應過來,又趕忙探究地看向我這邊,各懷鬼胎地猜測我這梳頭娘是憑了什麽與這麽個會敲竹杠的高人結緣。


    我啊,活活生出了一種要被視線燒死的崩潰感覺,孟東李,不帶你這麽坑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中秋哦,三天假期哦,我已經連續4天3點睡了,剛才差點睡著,想了想還是堅持下更文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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