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熱辣辣的灼燒大地。花圃之中,熱氣氤氳。兩個花匠小生搬著幾盆花栽走了出來,見不遠處的女子依舊紋絲不動的蹲在那,一時交頭接耳。


    “那姑娘,是不是從昨夜裏就待在那了?”眼大的小生瞥了一眼,繼而疑惑道。另外一個高個的小生搖搖頭,否定說到:“該是不可能,昨夜裏蹲到現在,哪受得了?”


    那明眸小生微微頷首,卻又不解嘟囔:“不對呀,她穿的衣裳分明就是一樣的。”他上前一步,定眼一瞧,篤定道:“你看,就是她,我準沒說錯。”


    “那可不得了呀!”


    高個的一吃驚,趕緊把手中的盆栽放下,忙不迭的跑過去。澄目小生跟在後來,兩人走到女子跟前,關切道:“姑娘,你沒事吧?”


    嫩黃的羅裙被泥土染髒,芊澤抱著雙膝,目光呆滯的蹲著。那高個小生垂下腦袋,見她眸中的已無神色,隻是直愣愣的盯著地上,一時不解:“姑娘,你在看什麽?”


    女子不語。


    “她該不會是……是中邪了吧!”明眸的小生在後麵有些害怕。這女子一動不動,呆若木雞,也不知所為何事。那高個的聽罷,撞著膽,輕輕推了芊澤一把,女子巋然不動,宛若雕塑。兩男子麵色一陰,連連後退。隻是,推過之後,一直緘默不語的芊澤才緩緩啟音,她聲音暗啞:“我不礙事,你們走吧。”


    冷冰冰,不帶一絲感情。


    那眼大的小生心下畏懼,扯了扯高個小生的後襟。那人一轉臉,與之對視之後,便悻悻無趣的說到:“既然沒事,姑娘你還是早些回去吧,待會你殿裏的姑姑找來,可不好。”說罷,兩人折回離去。如此一來,空曠而灼熱的花圃裏,又隻剩下芊澤瘦弱蜷縮的身影。


    那兩人剛走了幾步,那明澄眸子的小生卻一路時不時的回望,忽的說到:“你看,她是不是哭了,我見著眼淚了!”


    “真的,真哭了。”


    高個的男子一瞠目,也望了過去。遠處女子側頰,有行透明的液體徐徐滑下,陽光下,分外璨亮。


    “她哭什麽?”


    “誰知到呀,走吧,走吧,也礙不著我們的事。”那高個的男子一蹙眉,索然無趣的拉著後麵的人走。兩個人揚長而去,時間仍舊分分秒秒的過。仿佛經曆了一個多世紀,芊澤麵前的泥土裏,依舊未發生任何事情。


    她等的已經夠久了,久到她的心已滿布滄桑。


    月如彎弓,孤寂的掛在天際。夜裏,聽見懶洋洋的蟬聲在四周驟起,尖銳的仿佛是一種嘲笑。芊澤終於眨了眨眼,幹涸的瞳仁裏又泛出一行清淚。她下顎開始不可遏止的顫抖,她知道自己麵臨的是什麽。


    希望破滅。


    花沒有開。


    它根本不需要血,不需要。


    她想不出來了,每一個細節她都一一回憶了,都狠狠挖掘了,但是,她什麽也找不著。


    為什麽,為什麽……


    上天啊,為什麽不給明月一條生路。


    為什麽呀?


    女子哭嘯出來,終於癱坐在地。這時,一高大的人影忽地佇立一旁,他一語不發,斂著纖長的一扇睫毛,一瞬不瞬的凝視女子。芊澤哭了半晌,才側過臉來,與之對視。她知道他站在自己身邊已久,但她隻想找個機會,宣泄一番。


    她繼而又哭了許久。


    祁燁忍不住心疼,最終低身,把她抱了起來。他把她哭得梨花帶雨,已然模糊的小臉,輕輕的埋在自己胸前。他安靜的拍著她的後脊,每拍一下,芊澤抓著他胸襟的手,就愈使力一分。他拍了良久,才低沉而溫柔的啟音:“芊澤,這不是你的錯。”


    女子的咬著牙,嘴唇似乎要凝出血來。


    他知道,原來他都知道。


    她是多麽的自責,隻要明月多痛苦一分,她就多悔一分。她為什麽要跟著他去,為什麽要那麽好奇,她是這麽不可饒恕!芊澤緊攥的小手,愈揪愈緊,她無法停止哭泣,隻是到了最後,她也感到無比的疲倦。倦到不知不覺中,已在男子的懷裏,沉沉睡去。


    祁燁黯然的黑眸,深深鎖住芊澤。他凝視芊澤許久後,忽地一閉眼,雙臂一緊,把她狠狠的揉入懷裏。仿佛她是他世界上,唯一僅存的寶物。他的難過,無助,在這樣無人知曉的一抱中,才得以宣泄。


    他難過,卻無法哭。


    “明月。”


    芊澤甜甜一笑,溫婉柔美的臉上,靨生雙頰。明月迷迷糊糊的醒了眼,焦距漸漸清晰,才見到女子在自己麵前,一晃一晃的皓腕。一個五顏六色,霎時好玩的布偶赫然眼簾。他癡癡一笑,羸弱的臉上稍有血色。


    “這是什麽?”


    他伸指無力的勾了勾。


    芊澤噗嗤一笑,說到:“明月你啊,什麽都不知道。”


    “嗬嗬。”明月把眸光緩緩而機械的轉到她身上,弱弱說到:“芊澤,你笑話我……”


    “我才不敢呢。”


    芊澤一皺鼻,煞是調皮:“我哪敢啊,向來都是明月揶揄笑話我,我隻有認命的份。”仿佛時光回溯,芊澤的笑一塵不染。明月恍惚間覺得,一起都好完好如初。他還是那個刁鑽尖刻的婪妃,而芊澤也還是一個擁有柔婉笑容的芊澤。


    “明月,這個叫布偶,是我新做的。”她又把手伸向男子,明月一睨,莞爾一笑:“它好醜。”


    “是啊,但是它很好玩,你看!”她藏在木偶裏麵的五指,開始伸展挪動,她壓低嗓子,怪聲怪氣的說到:“明月,明月,我是大寶,我是大寶!”


    “哈哈!”


    明月霍地的大笑,卻惹得胸間燥熱,笑聲演化成了咳嗽聲。芊澤一愣,臉色霎時一沉。明月卻又緩過勁來,繼續大笑:“咳……大寶?大寶是什麽?”


    “大寶是一隻狗,一隻長的很醜的狗。”芊澤眉眼一展,喃喃說來。她乖恬的跪在明月床前,一顆小腦袋,又恢複朝氣勃勃的摸樣。她見明月開心,又搖起那布偶:“大寶,告訴我,你喜歡誰啊?”


    芊澤認真的問那布偶,旋即又捏著鼻子,連連道:“大寶喜歡明月,大寶最喜歡明月了!”


    男子聽罷一愣,居然沒有笑。


    潭目裏閃過一絲光芒,他竟悵然的抬起手來,輕輕摸了摸那木偶。隔著布料,芊澤感覺到他溫柔的撫摸,她望著他,一時竟要忍不住淚。但她強憋住那酸酸的淚意,吸吸鼻子,展顏又道:“大寶喜歡明月,那明月,你喜歡大寶嗎?”


    她翹翹黛眉,認真的注視明月。


    明月把目光挪向芊澤,回視了她良久後,才驀然一笑,竟是纖塵不染:“喜歡……”


    “明月最喜歡大寶。”


    他說時,俊眸輕眯,瞳仁裏仿佛有碎銀萬千,璀璨如星。芊澤手一顫,雙眼已泛紅,她把手從木偶中伸出,轉而握住明月的手。


    “明月,還疼嗎?”


    這幾日,他血咒爆發的次數愈加頻繁。每一次,芊澤都不忍觀看,隻是在殿外捂著耳朵,躲的遠遠的。但卻依然抵不住,他那撕心裂肺的吼聲。她知道,他的血在他嬌弱的身子裏沸騰,無情的灼燒五髒六腑。發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鑽心蝕骨的痛,都是生不如死的疼!但等到血咒一過,他卻如被瞬間抽去力量一般,暈厥過去。


    醒著是痛,不痛時卻是昏迷。


    像這樣,好端端的時候,是多麽難得。


    想時,芊澤把他冰冷的手掌,放在頰邊,淺淺摩挲。以前她守在最親的哥哥身邊時,她也是如此,握著他的手。


    “不疼。”


    明月淡淡搖頭。芊澤聽罷,淺淺勾唇,雙手蓋在他的手上,想是無論如何都要溫暖他冰如寒澈的雙手。


    “芊澤。”


    過了許久,明月才輕輕一喚。


    “嗯?”女子揚目。


    “你還記得我給你唱的歌嗎?”他薄唇輕啟,芊澤聽罷先是一愣,繼而點頭:“當然記得。”


    她猶記得,明月宛如天籟般的歌聲,潺潺如溪水滑過心畔。時而飄渺,時而堅定,有種直擊人心的震撼力。那歌罷時,不僅潸然淚下的感觸,銘刻入骨。


    “我再唱一次給你,可好?”


    芊澤微懵,旋即重重頷首:“好。”


    明月淡淡一笑,張開口來,那喉間吐出的音色卻讓芊澤在一瞬間,如遭雷擊。


    這……


    不再是如涓涓溪水般溫婉的嗓音。明月的歌聲,嘶啞而粗噶,仿佛喉嚨被撕裂一般,發出一沙啞不全的音調。他斷斷續續的唱了兩句,剛發出第三句時,他卻倏地的緘默。明月一蹙俊眉,雙手使力的緊攥。


    “對不起,芊澤。”


    他的嗓音全壞了,全被那血咒剝奪了去。他再也不能發出猶如天籟般的歌聲,那個明月已遠離,他再也無法回到過去。


    芊澤在一旁,先是隻字不語。


    明月受傷的神色溢於言表,他微微偷瞥了一眼女子。卻見女子沒有半絲訝異與傷心,她隻是溫淡的笑著。


    “明月,你唱不好了,還有我。”


    明月一愣。


    “我唱給你聽,可好?”芊澤眉黛輕彎,皓齒微露。明月怔怔然的望著她,一時竟是無語。但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女子已然啟音。


    蝴蝶小時候就是毛毛蟲。


    爬來爬去,鑽來鑽去,鑽的真可愛。


    爬呀,爬呀……


    長大一定會飛!


    依舊是五音不全,找不到調,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女子笑著唱著,卻在不知不覺中,竟淚濕滿頰。到了最後,她竟是邊哭邊笑的歌唱,看起來好笑而狼狽。明月聽著這些已然匪夷所思的歌詞,和不著邊際的歌調,他還是覺得那麽好笑。可是,為什麽,他也笑到哭了呢?


    他朗朗大笑,卻也止不住在臉上,紛紛滑落的水珠。


    為什麽這樣不堪的歌聲,卻令他覺得旖旎動人?


    有什麽在胸膛裏溢滿,沁的滿心又痛又暖。


    燭火搖曳,在牆壁上鐫刻出著兩個隱隱跳動的身影,它們相視而對。


    她唱,她笑,她哭。


    他聽,他笑,他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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