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珠簾低垂,隔著稀稀落落的雨幕。芊澤的眸光穿過珠簾,遠遠的越過連綿宮闕,過的久了,視線裏便模糊一片。婪月宮裏,出奇的靜,芊澤等了半晌,才待得莫殤出了寢殿。他緩緩走來,芊澤撇過視線,想從他微有閃爍的目光裏,瞧出一些希翼的端倪。


    但卻依舊毫無所獲。


    “聽說,你有去種芊澤花救月宮主?”


    他想說些什麽慰藉的話,卻最終低聲一問。


    “嗯。”


    芊澤頷首,又道:“但它不開。”


    莫殤提起嘴角,勾唇笑道:“你和主上,都是這般的癡人。”


    “什麽意思?”


    女子清眸一瞠。莫殤卻長眉微蹙,喟然一歎:“眾人都以為主上是為了思念他母妃,才命人種芊澤花。然,那卻不是事實。”


    “那他是……”芊澤剛說三個字,便已知莫殤說指,一時百感交集。莫殤見她領會,更是悵然:“主上他,看似無情,其實對月宮主卻十分上心。種那芊澤花,也是因為那能治百病的傳說。”


    他邊說,便踱了數步,又是一歎:“然而,這不過是一個傳說。能不能治人,誰也沒有試過,又有誰能肯定?主上他不過是,無法放棄任何一次機會。所以,我才說,他這股倔性,和芊姑娘你真是有的一比。”


    聽罷,芊澤低眸,睫翼微閃,卻是沒有說話。許久,她揚起姣好的小臉一問:“莫先生。”


    莫殤看著她。


    “真的沒有法子了嗎?”


    語色裏帶著急切的懇求,讓莫殤實為不忍。隻是,事已如此,再多做什麽依是惘然。他注視芊澤半晌,隻是淡淡道:“芊澤,你多陪陪他吧。”


    女子輕懵,旋即驀然一笑,竟是滿頰苦澀。她緩緩調轉過身子,步伐輕盈的走入殿內。明月半憑榻上,一張絕美而蒼白的俊龐,倦意濃鬱。芊澤本以為他睡了,哪知她蓮足剛下,男子便倏地的微微睜眼。


    “你來了……”


    氣若遊絲,他連咳嗽的力氣都已用之殆盡。芊澤上前,依舊乖恬的趴在他床邊,關切道:“明月想吃什麽嗎?”


    他眯眼,眸光低斂,隻說:“我不餓。”


    “那明月要什麽,我都去做。”芊澤抓起他的手,又是放在掌間捂熱。明月輕然一笑,輕喚:“芊澤。”


    “嗯?”


    芊澤揚起澄目。


    “陪我去騎馬。”


    長原坡上,浮雲低沉,遙遙望去仿若與天在盡頭銜接。清風掠過,綠浪搖曳,矮矮的騷動在馬蹄之圍。芊澤不敢騎快,隻是微微顛簸的前行,但前方的男子卻若脫韁野馬,盡情馳騁。他的快馬暢意,打破了長原坡的寧靜。行過之處,草絮飛濺,白袂飄飄。


    “哈哈!”


    他一扯馬韁,調轉過頭來,雲發在風中張揚紛飛。他不再穿著一件妖嬈的紅衣,此刻他披著素白的長衫,胸膛不羈的露出,風一吹鼓,他便宛如在天際飄逸的一片浮雲。


    “你不跑嗎?”


    明月笑意徜徉,翩翩少年摸樣,惹人心動。


    “誰說我不跑?”芊澤眯眼,也是勾唇揚笑。


    “駕!”她一策馬鞭,夾著馬肚加快速度,一路追趕上來。明月見此,才轉回身,摸摸棕紅的馬鬃,在那畜生的耳邊耳語:“好馬,好馬,帶我快些跑!”他覺得速度還不夠快,說罷他一勒韁繩,那馬像是真通人性,一時四足急奔。


    “芊澤,你看,你追不上我的!哈哈!”


    長長白色的衫紗,在風中翻飛若旗。男子躬身,馳騁時,宛若鐫刻在山水畫上的一瞥風景。那蘸的飽滿的墨汁,把他的身影描摹的意氣風發。馬蹄上濺在草地上,聲聲清脆,伴著少年朗朗笑聲,芊澤突然覺得,恍如隔世。


    她沒有追上去,而是慢慢的踱步,舉目眺望。


    她嘴畔噙著笑,彌久不散。遠處,明月像是一個不知疲憊的孩子,在遼闊的長原坡,馳騁淋漓。芊澤心想,他是不是在幻想,自己是在那邊疆大漠,在飛沙走石的厲風中奔馳?抑或許,他隻是想感受,哪怕一刻的少年心。


    時間飛梭,轉眼便是夕陽遲暮。少年跑著累了,竟變得出奇安靜,他牽著馬繩,又一步沒一步的緩緩前行。他的目光放的很遠,晚霞在天盡頭,化作斑斕旖旎的紅光,一簇一簇的燃燒在他清澈的眸子裏。芊澤趕到他身邊,跳下馬來,站在他身邊。


    他也不看她,仍舊是凝望遠處。


    “明月。”


    芊澤憂心忡忡的喚了一句。少年側過頭來,竟嫣然一笑:“有些累了。”


    他說罷,緩緩伏下身,趴在結實的馬背上。夕陽把他的白衣,染的殷紅,宛如一朵火紅的榴花。烙在芊澤視線裏,格外刺眼。明月卻閉上眼,說到:“芊澤,我不想停,再帶我走走。”


    “嗯。”


    芊澤乖巧的頷首,旋即牽起韁繩,帶著馬先行。


    萬籟俱寂,隻有那緩緩的馬蹄聲,敲擊在耳畔。芊澤心中不安,又喚:“明月,你睡著了麽?”


    “沒。”


    他姍姍遲答,芊澤舒了一口氣,又領著馬走。


    “芊澤。”


    “嗯?”


    “如果我不在了,你會不會寂寞?”


    他的聲音沙啞而飄渺,芊澤靜心傾聽,生怕抓不住。


    “當然會了,你若是不在了,婪月宮怎麽辦?到時候,我要被調去伺候別的娘娘,萬一受欺負了,怎麽辦?”她癟嘴,滿是委屈的又說:“所以,明月你不能不在。”


    男子展笑,卻始終不睜眼。他的麵龐,蒼白如玉雕的人兒,他輕笑了許久,最後說到:“芊澤,你也會撒嬌了……”


    “嗬嗬。”


    芊澤笑容恬淡,溫婉柔美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她繼續牽著馬兒走,明月的身子微微顛簸,他呼吸均勻,靜謐的像要隨時從空氣中消失。芊澤強忍住心頭的害怕,強裝鎮定的說:“明月,你看那夕陽,漂不漂亮?”


    “嗯,漂亮。”


    男子仿若疲倦到,無法睜眼。他隻是輕嗯了一聲,依舊伏在馬背,一動不動。


    “小的時候,爸爸帶我去過山上看夕陽。他說,那些晚霞是仙子們的裙裾,她們要回天庭去了。”她放眼眺望,雲卷雲舒間,仿佛真的有一個個翩翩離去的仙子。“爸爸說過後,我便問他,仙子們回去了,什麽時候才回來?”


    “他說,等到日出的時候,她們就回來。”


    芊澤眯眼,又重複:“等到日出的時候,她們就回來。”


    明月靜靜的聽,嘴畔的笑容,平靜恬淡。許久之後,他才道:“芊澤,你說大漠的夕陽,是不是也如此般,一樣好看?”


    芊澤聽見他提及大漠,一時心中倏地湧出一股心酸,語色哽咽道:“嗯,比這還好看。”


    “真的嗎?”


    他信以為真。


    “真的,大漠的夕陽如血,紅彤彤的像把天都燒起來一般。放眼望去,無比豪邁。”芊澤動情的說著,明月邊聽,邊在腦子裏也描繪出了這樣的一幕。隻是在他的腦海,那金舊的一片裏,卻儼然有一騎背光而立的戰馬。一個黑胄將士,巍然其上。


    “芊澤。”


    明月不睜眼,薄唇卻輕啟。


    “嗯?”女子輕應一聲。


    “如果有一天……”


    那腦海裏的男子,佇立在風裏,巋然不動。


    “你見著了他……”明月眉眼微跳,那腦海裏的人,正麵朝夕陽。


    “請替我喊他一聲……”


    仿若聽見身後人的呼喚,那黑胄將士,緩緩回首。他的麵容上,光影移動,輪廓一絲一絲的變得清晰。他聽見來人喊他……


    “哥哥……”


    那將士,聽罷,竟纖塵不染的展顏一笑。


    在腦海望見那將士的笑後,一顆極大的淚,便不自覺從眼角滑落。明月伏在馬背上的身子微微一斜,手便無力的垂了下來。此時有風拂過,溫柔的拭去他那顆晶瑩的淚珠,遂又上揚,飄向遠方。那馬也仿若通的人性,竟猝然止步,不再前行。


    牽馬的女子,霍地的一頓,也隻是佇立在風裏。


    許久……


    她沒有回頭,隻是緩緩的低斂下腦袋。過了許久,直到那夕陽的餘暉越收越下,她才肯繼續拉著馬兒走。她沒有哭,卻道:“我記得了……”


    而與此同時的錦陽軍部,祁明夏策馬剛停,便覺得一股莫名的傷感從心頭襲上。劉欽在耳邊的話,置若罔聞。


    “將軍,為何這幾日都毫無動靜?按理說皇帝他若是所有發現,怎會按兵不動,調查的人也不見一個?”那日,瀧克分明是來試探,既已試探出了,怎又沒有下文?劉欽百思不解。他娓娓說了半晌,都不見明夏將軍反應。他便狐疑的調轉馬身。


    祁明夏停馬,無緣無故的緘默不動。


    “將軍?”


    劉欽喚了一聲。


    如果有一天……


    男子微微動了動身子,才抬起臉來。


    一道清淚,不明所以的下滑。明夏瞠著黑眸,完全不知緣故,大手撫了撫臉頰,雙指摩挲那滴落淚珠,竟還是滾熱的。


    怎會落淚?


    你見著了他……


    劉欽更是啞然無語,他從未見過將軍流淚。


    祁明夏也是不解,他緩緩調轉過身,夕陽在他背後。


    請替我喊他一聲……


    明夏回首時,光影在他臉龐上移動,使得輪廓一絲一絲的變得清晰。


    哥哥……


    有風拂過明夏臉頰,溫柔的拭去那道清明的淚痕。他的麵前,正是殘陽似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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