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羽,把這個分給那邊的災民。”


    柔杏把手肘上的竹籃遞給芊澤,芊澤接過,微微頷首:“是每人一個麽?”


    “沒有準備那麽多,看情況分吧。我們頭領也是好心人,此次的物資一半賣給了軍隊,一半就分給災民,但我們能力有限,照顧不到每一個。”柔杏悵然微歎,邊說邊把自己籃子裏的麵餅塞給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那孩子戰戰兢兢的接過食物,仿似一千萬個不肯定,瞧了那麵餅半晌也不敢咬下去。


    芊澤看著奇怪,彎下身子說到:“你怎麽不吃呀?”


    杏姑姑笑著瞥了一眼芊澤,也是躬下身衝著那蓬頭垢麵的孩子說:“孩子不怕,這能吃,不會吃死人。”她說時,抽出一塊餅來,兀自咬了一口。那孩子見柔杏一吃,眸底閃過極亮的光,便開始狼吞虎咽的啃咬。


    他身後矮牆後,十數個藏匿著的孩子,見此情形紛紛一擁而上,伸手討要。


    芊澤大詫,心忖為何這孩子戒心這般強。一旁的杏姑姑見她疑惑不解,邊對著芊澤欲要解釋。哪知剛要開口,另一個清麗脆亮的聲音,正替她作答:“因為在前些時日,有人假意發放糧食,下毒害人。”


    “戰火亂世中,難免有失了親人的惡徒,希望人人陪葬。”


    依是一身火紅勁裝,女子勾著朱唇,噙著笑意走來。她下巴微抬,一雙眸光瀲灩的眸子,微微眯起:“你們是哪裏來的商隊,沒有看見告示,不準私下發放糧食的嗎?”


    杏姑姑見來人,仿似是知曉她的來頭,便躬身歉意:“我們的頭領名叫淵寂,和江千總略有交往,此次是來販賣日常物資的。因為常年在邊國行商,見哀鴻遍野,隻想進一番心意罷了。”柔杏淡然說來,目光平靜,雲翹狐疑的挑眉,打量起她與芊澤來。


    雲翹先是掃了遍杏姑姑,繼而睨注芊澤,她呀了一聲,上前道:“是你?”


    芊澤見雲翹清眸瞠然的凝望,以為她認得自己,嚇得啞然無聲。


    “昨日裏,我送糧食的時候,曾見過你,還贈予你一個饅頭,你可還記得?”雲翹笑吟吟的說來,她對芊澤印象極好,於是熱情十足。她的這股子興奮勁,倒讓她霎時就忘記了自己前來監督災民情況的責任。


    “嗬嗬,我自然記得。”


    芊澤恍然大悟,心中暗籲一口氣。


    “你叫什麽名字?”雲翹負手走到她跟前,兩股利落的辮子擱在肩頭,顯得她俏麗活潑。芊澤抿唇而笑:“我叫芊羽。”


    雲翹見她笑,又是一愣,說到:“我喜歡你笑,你的名字我也記住了。”說罷,雲翹便大步轉過身來,身上的鈴鐺叮鈴作響。她走了幾步,對著柔杏說:“你們是好人,本小姐自然是不會阻擾了。隻是,時間要把握,巡城時,都得回去哦。”


    雲翹一板一眼的說來,杏姑姑一一應下。芊澤見她返身離去,也上前一步微微作揖施禮。雲翹笑著又多看了她一眼,旋即跨上馬英姿颯爽的離去。


    “駕!”


    叮鈴作響,那女子俏麗的背影,在芊澤的視線裏愈走愈遠。芊澤心想,這女孩應是出身高貴,但身上卻沒有一絲矯情任性的氣息,是哪一家的千金,生的這般特別呢?


    想時,杏姑姑正喚了她一聲:“走吧,芊羽,該是時候回去了。”


    “嗯。”


    芊澤輕應返身。


    雲翹回到營中,正見祁明夏與劉欽正在商討要事,而玄黑男子卻站在一邊,一語不發。


    “哥哥,我回來了!”


    雲翹一邁過門檻,便從案幾上提起一壺水,兀自喝下。她咕嚕咕嚕吞了半晌,才砸吧砸吧小嘴說到:“今天我見著昨天那個特別的女孩了,原來她叫……”她笑嘻嘻的說來,玄黑長衣的男子卻打斷她道:“將軍在商討要事,莫要打擾。”


    雲翹聽罷,心中驟然一怒,把水壺鏗鏘執桌,怒叱:“祁澈,你能不能不跟我作對呀!”她真是看不慣他一板一眼,死氣沉沉的模樣。


    祁澈緘默一拍,隻是冷冷反駁:“沒有人叫祁澈,我的名字是夕岄。”他懷裏踹著長劍,靠在牆上,眼睛也不抬一下。雲翹冷哼了一聲,旋即大搖大擺的走上前,坐在祁明夏跟前。


    “哥哥,你們在說什麽呢,雲翹要聽。”


    祁明夏微蘊笑意,俊龐側過來說到:“你累了,下去休憩吧。”


    雲翹見明夏似乎把自己排擠在外,反是漲了夕岄的氣焰,心底自然不服:“好啊,你們這般小瞧本郡主,本郡主以後都不要理你們了!哼!”


    劉欽見雲翹又耍起脾氣來,笑道:“郡主莫要生氣,我們隻是商量一些軍情,你平日裏也不愛聽這些,所以將軍便不予你說。奴才怎知今日夕岄在此,你就好端端的感興趣了呢?”


    他言似安慰,卻在揶揄。雲翹哪裏聽不懂,臉上一紅,霍地坐下:“誰說的,本郡主本就喜愛聽戰事,你們說來予我聽,說不準我還能提出一兩個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好主意呢!”


    “嗬嗬。”


    明夏笑出聲,黑眸輕彎:“好吧,劉欽,你繼續說來。”


    劉欽見明夏將軍啟聲,便一正麵色說來:“瀧克回到朝中,應是已有數日。但據我們沁城的人回稟,瀧克在宮中一切正常。難道是我們猜測錯誤,宮中並無大變?”


    祁明夏聽罷,若有所思,又道:“聽說瀧克在愈城門,曾見過芊澤與羽妃,不知是真是假。”


    當宮中傳來芊澤謀害皇帝,偷逃出宮的消息時,祁明夏大駭驚然,連夜便修書給駐紮在沁城的探子,望查明爭相。然,宮中一夜間人手更換,消息密不透風,令祁明夏更覺蹊蹺。


    下意識,他料定宮裏定有大變。


    而此次瀧克也心疑回城,為何卻又杳無音訊了呢?


    “將軍,據我看皇宮之中定有蹊蹺,隻是我們毫無線索,也得不到芊澤姑娘的消息。但既然瀧克曾在愈城見過她,按照地圖的路徑來看,如果她幸存,便很有可能就在我們周遭,甚至……”劉欽拂了拂下顎,頓了一拍。


    明夏抬目注視,悄然等待下言。


    “甚至就在丘都。”


    男子大手一緊,他又蹙起俊眉,眉宇間憂傷更甚。明夏愧悔,如果當時他能夠把芊澤帶出皇宮,那麽這一切的苦,她都不用受了是嗎?澤妃,這兩個字,他至今都不願意說出口。每每想到她已嫁作人婦,便心如刀絞。


    “那羽妃呢?”


    明夏又問。


    “大抵是死了。瀧克給了她一掌,又說她活不了很久,這連綿大漠裏,兩個女子徒步橫跨,煞是艱難啊。”劉欽也同情起這兩個孤弱女子,不由得喟然長歎。


    “芊澤是誰,羽妃是誰?”雲翹眨了眨大眼,不解的插嘴。祁明夏麵色忽陰忽明,倒不理她,劉欽卻笑吟吟道:“芊澤姑娘是明夏將軍的一個朋友。”


    “哥哥好像很重視她,她是哥哥的心上人嗎?”雲翹霍地展顏,小腦袋湊近明夏。明夏卻撇過視線,他不知該如何與人形容芊澤,於是索性不言。雲翹討了個沒趣,自是起身出門:“你們好沒意思,我走了!”


    她跨出門檻,螓首漫不經心的抬望天際。


    “芊澤,羽妃,芊羽……”她喃喃低吟,心忖,就隻差一個字。她嘟囔的撅起小嘴:“怎麽覺得好奇怪……”


    她一顰秀眉,摸樣不解,但她並不是喜愛多想的人,旋即便泰然無事的出了門。


    而與此同時的沁城皇宮。


    上官柳瑩已是遍體鱗傷,雙臂掛在牆上,血水沾染了她雪白的素衣。她眼腫的睜不開,小嘴囁嚅:“皇……皇上……”


    祁燁在殿內輕踱,他是第一次在寢宮內施以暴行。兩個執鞭的太監被命令不準打要害,要慢慢折磨她,如是痛暈厥了過去,便潑水澆醒,絕不能讓她好過。


    “朕的皇後,你說朕該怎生獎賞你?這般不痛不癢的節目,朕覺得好無趣……”


    他邪肆如修羅,笑得陰森恐怖。上官柳瑩卻輕然笑道:“你不如殺了我……”


    “朕怎舍得殺你。”


    他大手拂上她的臉頰,反複摩挲:“朕睡了這般久,夢裏就在思索,究竟是誰讓朕出其不意,誰在朕的背後,暗自謀算?”祁燁挑了挑眉,黑眸中笑意不減:“終於,朕想到了你。”


    “還想到了桑破……”


    祁燁在暈厥的過程中,仿似做了一個如膠似漆的夢。夢混沌不清,然而這夢愈做的久,意識便愈清楚。於是他便暗自思索,這零散線索的種種。為什麽自己暈了,自己被誰害了?他其實懷疑上官柳瑩很久了,隻是因為桑破的回稟,把矛頭都指向洛羽晴,自己才被蒙騙。


    其實,就在他廢後之時,他的目光已經鎖定了她。隻是她手腳更快,先一步下手。


    “皇上真是個精明人,臣……臣妾好生佩服……”


    上官柳瑩氣若遊絲的說來,語色裏卻憤慨難當。


    “怎有你聰明?連朕,你都能騙,甚至連朕的左右手,桑破也都被你的機敏聰慧,所收服。”祁燁說時推後幾步,漫不經心的擊掌,笑曰:“朕才當真佩服。”


    “為什麽……”


    上官柳瑩自覺難逃一死,隻是她千算萬算,為什麽偏偏那藥,沒有能控製皇帝。她想不通,實在想不通,難道那書上寫的都是假的?


    “朕知道你在想什麽?”


    祁燁兀自走向一旁的鏤空花雕木桌,取了那本破零殘舊的古書。他說:“朕之前,還不知世上竟有本這樣的書,皇後讓朕開了眼界。然,世事總是無常,有時的無心之舉,卻是天意所為。”


    他言畢,冷冷瞥向上官柳瑩。


    “朕不喜歡孩子,所以朕讓每個妃子,都喝下避孕的藥汁。”


    上官柳瑩提唇輕笑:“這些,臣妾自是知曉,但臣妾既已打定主意,要……要了孩子,當然不會喝。”


    祁燁朗朗大笑:“皇後真狡猾。”


    “隻是……”


    他俊美無雙的臉上,惑魅展顏:“隻是朕做什麽事,都喜歡多防一重。皇後定不知,那些藥汁其實隻是普通的補藥罷了,真正一直喝藥的,是朕。”


    “那孩子,是你和桑破的野種。”


    祁燁的薄唇一扇一合,音色在上官柳瑩耳畔,如鑿子般直刺進來。她聽後,先是一頓,繼而豁然大笑:“哈哈,哈哈!”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上官柳瑩機關算盡,卻算不到你祁燁,竟有此一舉。”她笑道眼淚盡出,她當真沒有想到,一個九五之尊竟會為了不要孩子,自己喝藥。


    他戒心深至此,她又能有什麽不服?


    但忽地,她又像想到了什麽一般,驚道:“不對,不對……”


    祁燁眯眼凝望麵前,一驚一乍的女子,仿似在看出最好的戲。


    “為什麽芊澤會受孕,她為什麽有了孩子……”


    說到此處,祁燁麵色倏地一驚,脫口而出:“什麽?”


    孩子?


    上官柳瑩瞧出他表情的變化,心裏頓時幡然醒悟,他在昏迷的過程中,並不知曉芊澤未有給他下藥,更不知道孩子的事。所以,她索性顛倒黑白。


    “哈哈,哈哈,皇上,說到孩子,你為何露出這般駭人的表情?”上官柳瑩五官扭曲,笑時,血牙盡露:“你不知芊澤已有了你孩子,她要孩子,不要你!是她找著我,哭著說她要帶著孩子遠走高飛,臣妾不過是順道應了她的要求。不然,皇上你以為她這般恨你,怎會燒了滿桌佳肴與你共酌?”


    上官柳瑩越說越激動,最後已極盡咆哮:“她不要你,不要你了!哈哈,哈哈!”


    祁燁的身影倏地一閃,但見黑影一移,下一秒他的大手,便惡狠狠的掐住女子的頸脖。上官柳瑩頓時不能呼吸,眼皮翻白。


    祁燁咬牙切齒,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反駁。


    他是如此脆弱,脆弱到一聽見她的名字,都錐心的疼。


    她笑著哄他吃菜喝酒,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要離開他?他想溫柔的告訴她,他一直都愛她,一直都害怕失去她,然,她在桌子的另端,卻自是在一遍遍的想著要如何離開他?


    她給他溫柔斟下的酒,竟是杯劇毒的斷腸酒。


    毒死了他遏在喉管的那三個字。


    “皇……皇上,你掐死我吧,哈……哈,但你要記得……一輩子都不會有人愛你……你愛的人,隻會恨你,恨你……”上官柳瑩如毒咒般的話語,艱難的從喉嚨擠出。祁燁雙目猩紅,這些話竟在一瞬間,牽扯出了諸多封塵的回憶。


    記憶裏,他還是個孩子,瘦小而充滿驚恐。


    那個女人,也是像現在這般掐住他的脖子,狠狠的詛咒:“我恨你,你去死,你去死……你死了一切都好了,他就會愛我,他就會愛我……”


    “哈哈,哈哈!”


    她笑得與麵前這個女人,一般猙獰。


    而瘦弱的他,隻能落著淚求她:“娘……娘住手……燁兒好痛……”


    “去死,去死!”


    去死!


    “啊!”


    祁燁霎時甩手,別過臉去,跌撞的連連後退。上官柳瑩得到空氣,破然咳嗽,她平複了許久,目光一直鎖住男子悲傷的背影。許久,她才見他轉過身來,眸底殺意騰然。


    “殺了我吧……”


    上官柳瑩不想太痛苦,她隻自己在劫難逃,不如死的趁早。她已成功下了最後一劑毒藥,即便她得不到祁燁,但祁燁的一生也不會再得到幸福。他和芊澤,必然形同陌路。


    “殺了我……”


    上官柳瑩再一次重複。


    “沒這麽容易……”


    祁燁擠了擠眉眼,笑容森然,黑眸陰鷙橫生令上官柳瑩感到比死還可怕的絕望。他緩步走過來,捏住她的下巴:“洛羽晴,她已經死了……”


    上官柳瑩瞠著圓目,等待下話。


    “她被你害死了……”


    祁燁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


    “有你在一天,芊澤就會回來,她不會忘記這恨的……”祁燁的意誌裏,已沒有半絲溫存,他想到了是報複,報複一切拋棄他的人。


    “她不會忘記的……”


    女子聽時,瞳孔一縮。


    “啊!”


    黑夜裏,芊澤驀然頓起身,一旁的杏柔被嚇的不輕,側轉過來驚異道:“怎麽了,怎麽了?”


    芊澤粗重的喘氣。


    她夢見自己又走在大漠裏,背著洛羽晴,一遍遍的重複她死去的一幕。她依舊在尋找,她想她活,可是無論她如何竭盡全力的挽留,卻都是倉惶無助。


    “羽晴……”


    芊澤嚶嚶哭泣,小臉俯下埋入雙掌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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