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睿王府。


    長夜如梟鳥,展開凜冽而華麗的翅膀,籠罩整個蒼穹。本是岑寂的府裏,因為皇帝的突然駕臨而忙的人仰馬翻。府裏上上下下燈火通明,繁雜冗煩的瑣事忙到了這夤夜時分,才完畢。


    適時,縛奻閣內,檀香四溢,嫋繞馥鬱直沁入鼻端。寢屋裏站著的婢女,狠狠的眨眼,她兩頰酡紅,一雙杏眸水光盈盈,目眩離合。她不知是這檀香古怪,還是麵前這極美的男子作祟,唯一能感知的,就是自己全身滾燙灼熱,口幹舌燥。


    “府裏的丫頭,就是這般愛磨蹭麽?”


    祁燁伸開的雙臂,等待她一顆一顆的解開扣子。府裏支來更衣的丫頭本是最乖巧伶俐的,到了這兒,竟也慌手慌腳的。


    “奴……奴婢該死!”


    她加快小手的速度,斂下眉目不去看他。而祁燁似乎心情極好,居然沒有多加責怪。他的黑發落在逐漸裸露的胸前,些小的滋擾女子的柔荑。那觸感冰涼而柔和,宛如墨色的絲綢拂上指尖。她不知自己是怎麽回事,一顆心搗鼓如雷,而下一刻,那小手卻像自己長了意識一般,逾越撫了上去。


    她撫在他的胸膛。


    男子結實的胸膛,溫度灼熱,她著了魔一般,用纖細的蔥指來回摩挲。


    她忘情的靠近,完全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正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噩運。


    “啪……”


    祁燁的大手狠狠的抓住那婢女的皓腕,她這才驚覺,倉惶抬目。而祁燁卻眯著一對高深莫測的潭眸,別味注視。她瞧不出他眼神裏的意義,隻全身顫抖道:“皇……皇上,奴婢該死,奴婢不知怎會這樣……”


    她沒有把話解釋完,祁燁便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


    女子嬌小玲瓏的身子被吊了起來,一雙凸出的眸裏,碩大的淚正湧出。


    “朕本來心情很好,你卻硬要惹朕……”祁燁微微咬牙切齒,手上力道更甚。那婢女沒有多餘的喘氣機會,不出半會兒頭便一歪,雙腿也不再掙紮。


    祁燁嗤之以鼻,把她扔在地上。一旁的單喜看的觸目驚心,他早知會如此,便自行為皇帝更衣了。現在死了一個奴婢是小,和端睿王爺如何交代,才是大,看來他要好好琢磨。


    “嗬嗬……”


    一抹低沉的陰笑從寢屋後的簾幕後傳出。單喜一擠眉眼,又是恐懼又是心慌的望向那方。祁燁也調轉回身,扯著唇角道:“你笑什麽?”


    上官柳瑩粗噶的嗓音,斷斷續續的傳來:“我笑你,越來越殘暴。”


    祁燁對她的諷刺置若罔聞,他把她帶在身邊,就是要日日看見她倍受折磨的樣子。每一次她痛不欲生的嘶喊,他都側耳傾聽,每一次她疼的呲牙咧嘴,他目不轉睛。上官柳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隻能借此機會,冷嘲熱諷。


    “你不喜歡朕這個樣子?”


    祁燁攤開雙手,一臉漫不經心。他踱步走到她跟前,又說:“朕今日心情好,不想與你一般見識。”


    上官柳瑩聽罷,噙笑:“你當真以為,她會回來?”


    “她是朕的鳥兒,自然是要回來。朕已為了抓鳥兒,不辭千裏而來,怎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他一想到他與芊澤,已是愈來愈近,心情不免大好。但是,他的舉止形態卻愈發變態,仿似這雀躍的心情裏,還參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殘忍和心傷。


    “她回來了,你們也回不到最初。你如此殘暴冷血,像她那樣柔婉善良的女子,待在你身邊,隻會痛不欲生。你們好不了,你鎖的住她人,卻鎖不住她的心。她越靠近你,隻會越恨你……你做的一切,都會讓她恨你入骨……”


    “哈哈!”上官柳瑩霍地大笑。祁燁本噙在嘴邊的笑意,倏地冷卻,他緩緩轉身,犀利如劍的目光投了過來。上官柳瑩卻一直笑,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


    “單喜。”


    祁燁漠然出聲,單喜膽戰心驚的上前,勾著身子道:“皇上。”


    “朕如今聽厭了她淒厲的哭喊聲,把她給我毒啞。”說到此處,上官柳瑩驀地收聲,但旋即又像早就料準了一般,說到:“我啞了,也會詛咒你們,我詛咒你們生生世世都是仇人,永不能相愛……哈哈……”


    祁燁氣急,掌心內力一聚,竟險些要出手了斷了她。上官柳瑩以為自己激將得逞,哪知祁燁卻在一秒收了手,笑道:“你不能死這麽早,朕可是要拿你,換回朕的鳥兒的。”


    他上前,溫柔似水的撫了撫她已不成人形的臉頰,目光陰冷之極。


    “郡主還未出來?”


    劉欽如坐針氈,又起身問了一句。帳內站著一約莫十二三歲的丫鬟,她顯是有些怯懦,畢恭畢敬的稟來:“郡主一天都沒有出來,午膳也未吃,我們幾個進去伺候,也被哄了出來。隻有黎紫姑娘一人待在帳內,兩人似是在說話,隱約還聽著郡主嚶嚶在哭。”


    夕岄聽罷,臉色乍青乍白,劉欽卻惱道:“也不知那妖女,跟郡主說了什麽,現在倒好,郡主信那妖女竟也不信我們!”


    “將軍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看來他歸來時,也是皇帝駕臨時!”劉欽又是一說,夕岄凝重的神色已是霜冷一片。


    昨夜裏,劉欽把黎紫的身世都和他明明白白的說了,但這不僅沒有消除他心中的疑慮,反而更加懷疑。按理說,黎紫若是邊立晟的女人,應不會有這般高的功夫。而丘都屠城時,也更不可能被瀧克所抓。


    她入營,靠近雲翹,離間芊澤,似乎都是她有所預料,甚至暗中安排的。但現在還看不出她到底是哪一路人馬,來漠西大營又究竟為何,唯一能肯定的……


    她絕對危險。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如果郡主幫不了忙,我們索性就把芊澤帶走。”雖是下下策,但也是無奈。夕岄心無旁騖,隻想芊澤安然無恙,所以即便是險中求存,他也甘願一試。劉欽卻依舊不同意,兩人爭執了許久,眼見夜色又暗了下來。於是兩人協定,如是明日早晨,雲翹依是對他們不理不睬,便把芊澤從西郊送出去。


    就這樣,西營又在一片潛伏的不安中,沒入黑暗。


    夜裏,鼓聲大作。


    芊澤躺在床上本就輾轉難免,現在一聽鼓聲,便驀地坐了起來。帳外頓時燈火通明,她戰戰兢兢的披衣走了出來,卻見夕岄策馬馳來。


    “芊澤!”


    芊澤見營地裏人人騷動,便訝然問道:“怎麽了,莫不是有敵人來了?”


    “敵人來了才不會這般倉惶,是皇帝三更半夜跑來了。”夕岄身後的劉欽,忿忿然說到,心忖這皇帝真是性情古怪,喜歡出其不意突然造訪。芊澤一聽,麵色刷的便白了,劉欽又說:“夕岄你趕緊帶人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劉欽也跟著夕岄而來,他已吩咐手下去做準備,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芊澤。他與夕岄同時趕來,決定乘著夜深,送人走。


    “芊澤,上馬!”夕岄把手伸給芊澤,芊澤搭上手,一躍而上。夕岄看了一眼劉欽,說到:“若是出了營寨,我便往西走,到時候你們派人來找。”


    “好。”劉欽應過後,夕岄便調轉馬身,大喝一句:“駕!”


    駿馬四蹄飛起,向西奔馳。芊澤趴在夕岄身後,一語不發,夕岄以為她害怕,邊撫慰說:“你放心,我說過會保護你,便絕不食言。”兩人縱馳而過,剛要出營之時,卻見那迤邐而來的隊伍,竟是近在咫尺。那是扈從大駕的禦營軍,人數眾多,蜿蜒成龍,眺望觀之,蔚為壯觀。


    夕岄一扯馬繩,咬牙道:“該死,晚了!”


    他們猝不及防,自是走不了了。芊澤也心知肚明,瞠著一對惶惶然的眸子,定神遠望。她甚至能看見那被火光照的通亮的金色駕輦,她想,那裏麵坐著的就是他麽?


    他來了,來了?


    芊澤心中一空,感覺腦子倏地空白。夕岄的馬在原地繞了繞,他便索性掉回身去。如今,隻有把芊澤藏起來了,明日再做打算。想罷他又騎回營地,劉欽見他回來,大呼:“怎麽回來了?”


    “他們離的太近了,我一出去,太過顯眼!”


    劉欽沉沉哎了一聲,咬牙蹙眉,三人剛不知怎辦時,身後卻突地傳來一清脆柔婉的女聲:“夕公子,劉公子,芊姑娘。”


    黎紫已是和所有其他的婢女一般,打扮妥當。劉欽見她,眉蹙的更緊,冷冷問道:“你來作甚?”


    “郡主她,請你們過去。”她目光波瀾不興,嘴角噙著淡定從容的笑意。劉欽與夕岄同時一愣,麵麵相覷。黎紫見他們踟躕,便抬起袖子,擱在顎下說到:“郡主她說,她想通了。”


    兩人聽罷,大喜過望,夕岄回頭跟芊澤說:“芊澤,這下好了,走,我們走!”


    於是,四人便逆道而返,來到雲翹帳篷。芊澤跟著黎紫進去了,劉欽和夕岄卻被擋在門外。他們候了一會兒,劉欽便按耐不住說:“我得先走,將軍進了營,我得在。”夕岄默默頷首,目送他離去,旋即又偷偷的瞥向燭火微暈的帳內。


    雲翹讓芊澤席地而坐,自己則半蹲在她身旁,一語不發的為其變裝。芊澤本也沒有說話,但見雲翹一雙盈盈美眸,已是黯然生灰時,便知她哭了好久。


    她低聲說:“郡主,謝謝。”


    雲翹亦不說話,目光也未有與芊澤對視,隻是衝著黎紫吩咐:“打盆水來。”


    黎紫應聲離開。


    “你還在生我的氣,是麽?”芊澤又問,雲翹則拿起纖細的筆,小心翼翼的描眉。她不可置否,芊澤心裏更是灰心,低眸再也不開口。這時,雲翹反倒說話了:“不是,我早不生你氣了。”


    芊澤心中一驚,抬起臉來,卻被雲翹按住:“別動,動花了就成醜八怪了!”


    “嗬嗬。”芊澤聽她的語氣,還與昔日一同的調皮可愛,情不自禁便眉眼輕彎。雲翹也失笑,說到:“你是好人,我是知道的。但我如今已不是生氣,而是傷心了……”她想起祁澈,心中一抽一抽的痛。芊澤卻輕然道:“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夕岄。”


    “可他不喜歡我,他喜歡你!”雲翹一癟嘴,手上的功夫卻未有停。芊澤聽罷,一點也不吃驚,隻是緩緩搖頭:“他不喜歡我。”


    “嗯?”雲翹柔荑一頓,芊澤卻定定的望著她,目光璨亮,微微閃動。她重複道:“他不喜歡我。”


    雲翹罷下手,一臉疑惑的看著芊澤。在她的眼睛裏,夕岄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喜歡芊澤的,怎麽芊澤卻如此篤定不是呢?


    “郡主,你可記得你曾說過的話?”芊澤輕眯雙眸,安靜的問來。雲翹怔然搖頭:“說什麽了?”


    “你說喜歡一個人,必定在看著他時,就會不知不覺的流露愛意,這愛意是藏也藏不掉的。”雲翹的杏眸隨著芊澤的話,逐漸瞠大,芊澤卻伸手輕輕搭上她的肩:“他的心裏,還沒有人。他對我的,不是愛。所以郡主,你可不要氣餒哦。”


    雲翹眨巴眨巴了眼,旋即若有所思的轉了轉瞳仁。芊澤見她俏麗憨癡的模樣,又笑著催促:“郡主給我化的妝,還沒完呢!”雲翹恍過神來,連連抱歉,又開始為芊澤著裝。隻是此刻的她,眉宇間的陰霾卻一揮而散,眸子裏又恢複了幾分,往日神采。


    芊澤暗暗慶幸,她想雲翹的確是個通達事理的人,氣消了,什麽都好說。隻是,她想起自己剛才說的話,心中卻不免搗鼓忐忑。


    一個人的眼睛,也能變了麽?


    即便是直直的看著那個人,也能視若無睹,不偏不倚麽?


    祁燁下輦之時,西營的所有人正匍匐在他腳下,黑壓壓的連綿一片。他噙著一抹傲意凜人的笑,擺了擺袖子,便走了出來。單喜跟在他身旁,一路引到。而其後便是冷著一張俊龐的祁明夏和步履穩健的端睿王。


    “恭迎皇上!”


    眾人齊呼,聲震紅綢似火的天。


    端睿王一襲紫金蟒袍,好不華貴,他本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他跟在祁燁身後,雖是默不作聲,卻有一種隱然倨傲的氣質,讓所有人都不能忽略。祁燁走在一路鋪好的紅毯上,目光好整以暇的四處睨望。劉欽在其身後一些,說到:“營地裏簡陋,但已精心布置過,奴才帶您去。”


    祁燁沒有搭話,隻是猝然止步:“聽聞王爺的千金,也是住在此營,怎不見她出來接駕?”


    他意興闌珊的問了一句,仿似無意,劉欽卻如遭雷擊。他目光微顫的向祁明夏遞去求救的眼神,明夏臉色忽明忽暗,並不看他,隻是上前一步對祁燁稟告:“小妹是個懶散慣了的人,但她也是懂得禮數的,我想她自是夜裏起來,需要時間多做打扮。”


    “原是如此。”祁燁挑了挑俊美,眯眸回視:“我可是從未見過雲翹郡主的,當真有些期待。”


    祁明夏遂便不語,他身旁的端睿王則感到了一絲古怪,以眼神詢問劉欽。劉欽見王爺投來視線,心下更是慌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時,一道玄黑的身影從遠處走出,跪在人群裏。祁燁瞥了他一眼,眉頭微蹙,他又走了幾步後,雲翹才大大咧咧的提裙而來。途徑之處,也是跪滿了人,那行過的奴婢見她來了,紛紛讓作兩旁,她則嘴裏咿唔:“哎呀,哎呀,來了來了!”


    她一如既往的話語,倒是符了她的性格。端睿王見她這般,麵有慍色道:“雲翹,怎這麽不知禮數?”


    雲翹第一眼看見端睿王,見他古板的一張臉上,黑眸微瞪,她不服氣的撅嘴:“我是因為懂得禮數才多做打扮的!”


    她眉眼輕挑,旋即望向祁燁。祁燁豐神俊朗的麵容,在搖曳火光裏,愈發邪魅。雲翹一頓,像是沒有料到皇帝有這般俊美,但遂又緩了過神來,伏下身:“皇上吉祥,雲翹給您請安!”


    “嗬嗬。”


    祁燁負手而立,露出一絲玩味的笑:“郡主當真如傳言中的一般俏麗可愛,朕很喜歡。”


    而隨著雲翹的一跪,她身後的兩名侍女也紛紛叩首。祁燁誇過雲翹後,又繼續前行,雲翹起身對著劉欽做了一個鬼臉。劉欽大喜,知道已成功了,便也把喜悅的目光投向人群中的夕岄。夕岄沒有抬頭,他的眼神,隻直直的鎖在雲翹身後那名,頗為醜陋的侍女身上。


    那女子一動不動,畢恭畢敬。


    她沒有一絲特色,更談不上引人注目。但話雖如此,夕岄還是下意識的忐忑不安,但現在皇帝已仿若無事的走了過去,他便稍稍的送了一口氣。


    但他剛輕歎出聲的時候,紅毯上,走過去的男子卻猝然止步。


    時間仿佛被放慢許多,夕岄瞠眸,眼睜睜的見他緩緩調轉回身。


    祁燁的折返嚇著了雲翹,她見他又衝自己走來,便幹笑了幾聲,步子輕移,愈擋住她身後的奴婢。


    而祁燁的黑眸,卻像著了魔一般,緊緊盯著雲翹身後,忽隱忽現的女子。他走了過來,不顧雲翹刻意的遮掩,躬身衝著那醜陋的婢女說道:“抬起頭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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