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


    女子策馬奔騰,她嬌弱的麵頰上,有著一種言喻不清的絕望。她手裏緊緊的攥著一個墨藍舊損的錦囊,緊的像在揪著自己的整個世界一般。


    “駕!”


    她催促身下的駿馬,一聲又一聲。倩影融在夜色裏,飛速的掠過沿途的風景。


    而此時此刻,索魂穀的一處,正火光連天,照得夜色如晝。


    馬上的成熵人瞪大了雙眼,眼睜睜的見麵前的男子緩緩抬起眼。


    他站在那裏,宛如一顆逆水而立的青石。他的周身有風旋起,帶著他凜然的殺氣,迎麵撲向這些微有錯愕的成熵人。祁燁的目光從地上,逐漸移至前方,他的眸子也不再是黑色,而是一種如同火焰以一般的豔紅。


    紅的通透,紅的徹底。


    而與此同時,他的黑發也漸漸變了顏色,發絲在風中招展,每晃一下,顏色就變化一分,到了最後他已是滿頭紅發。那張揚邪魅的模樣,殺氣騰然,驀地祁燁一震身子,長矛從胸口飛了出去,直直擊斃了一個馬上的敵人。


    站在最前的成熵人大詫,驚愕的瞥了一眼死去的同伴,繼而緩緩調轉視線,注視麵前的男子。成熵人臉上血色盡褪,他用一聲祁胤話低聲說到:“魅,魅生……”


    “將軍,裏麵怎麽沒有聲音了?”


    一將士站在火圈邊,眺目觀望後,返身對著明夏一問。祁明夏也是狐疑,由於火勢更甚,剛才還看的見的幾行依稀人影,現在已再也尋不到蹤跡了。按理說,如果成熵人已殺死了所有暗燴教徒,就該出來與他們交戰了。可為什麽,遲遲沒有動靜?


    明夏一挑眉,陷入沉思。


    “我進去看一看。”


    祁明夏準備進去,然而驀地,火圈裏卻傳來一道撕心裂肺的嘶喊聲:“啊!”


    緊接著,一聲高過一聲的絕望呼喊貫穿夜空,眾人大詫。他們聽見遠處的呼吼聲、廝殺聲,鮮血飛濺聲,聲聲交織在一起,卻不知究竟是什麽讓他們這般淒厲。


    而火圈內。


    宛如閻羅在世,已是紅發紅眼的祁燁,全身的血脈都張開了。他雙臂伸展,凜冽的掌風飛出一道又一道,瞬間把所有的人都切割的支離破碎。那周圍的火焰在他怒氣騰騰的殺意下,變的更為猛烈,竟不受控反過來侵蝕成熵人。


    將軍旅亂了陣法,倉惶下死傷無數。絕望中,他們紛紛上前攻擊祁燁。祁燁並不躲閃,仍由他們飛蛾撲火,他們一靠近,就像觸及了最炙熱的空氣,一個個被燒的全身融化了。巫士們,舉著怪異的武器,不斷的像祁燁投去惡咒,可那些都無事於補。此時此刻,誰也逃不出這從地獄裏掙脫出來的閻羅。


    “噗啊……”


    鮮血漸的滿地盡是,那腐朽的氣味充斥在空氣裏。祁燁如同出閘的猛獸,瘋狂的殺死每一個人,而他胸口的傷口裏,血已越流越多,像一顆隨時隨地都會幹涸的泉眼。


    “嗚啊……”


    已有人抱頭鼠竄,所剩無幾的將軍旅向後退去,想要逃走。祁燁卻不給他們機會,他飛身過去,雙臂一揚,大火又像兩條火龍一般,從兩側追擊上去,把他們圈了起來。火越燒越猛,那幾個成熵人如困獸在籠,無法逃脫,隻有在絕望慘叫聲中,漸漸喪失體力,漸漸死去。


    淒厲呼救聲愈來愈小,到了最後,火海裏隻剩下風撲火苗的聲音。


    祁明夏與隊伍站在火圈外,一時間什麽聲音也捕捉不到了。然而火勢卻分毫不滅,越漲越烈,人群不由得後退去。隻有祁明夏矗立在原地,黑眸微瞠的望著火圈內。他感覺到這一刻異常的寂靜,世界寂靜到令人害怕。


    而紅光滔天的火圈內。


    朦朧紅苗內,白色的身影也隨浮動的空氣一般,搖曳晃動。


    終於……


    一切都結局了……


    祁燁孤零零的站在屍體之上,殺氣頓時斂起。他蹣跚的埋著步子走,已是筋疲力盡的他,眸光黯淡的掃過地上的每一個屍體。地上的死屍堆積成山,有黑色鱗鎧的祁胤軍,有玄黑勁裝的暗燴教徒,還有紅色甲胄的成熵軍。戰爭最後換來的是一片狼藉的死寂,沒有人逃的脫,這猙獰的結局。而當他走到莫殤已被分做兩半的屍身前時,他驀地止步。地上的人幾欲被橫劈成兩瓣,隻是那圓瞠的雙目裏還包涵一縷掛念。他到死都還在掛念自己。祁燁苦澀一笑,蹲下身,把莫殤的眼皮合上。


    然後,他緩緩的闔目,想要再次站起來。


    可驀地他一個抽氣,血從他的口中溢出,原是他胸口的窟窿,血還在淌,一刻沒有懈怠。


    “唔……噗……”


    他生生吐出了一口殷紅的血,那血染紅了他俊削的下巴,他身子一個踉蹌險些要跌倒。他厚重的喘氣,已感覺到死亡已離他不遠了。他已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量,當力量散去之時,也是他結束之時。祁燁仰起臉,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此時,萬點火光都幻化成朦朧的海,在他眼底一晃一晃。


    有種悲戚的神色,在他眸底漾起。


    終於……


    隻剩下他自己了……


    終於……


    他要孤獨的死去……


    他早就料到,這樣的仇恨,到了最後便是窮途末路。他無法從這泥潭裏拔出,他無法回頭,所以結局便是自己他孤獨的死去。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已經知道了這結局,卻仍然感到這般無助,這般悲涼……


    這般的害怕呢?


    他隨風招展的身影,孤獨的立在火中,是那樣的單薄而蒼白。


    驀地,他張開滿口是血的嘴,輕輕一喚。


    “芊澤……”


    他微微眯著眼,望著被染的血紅的半壁天空。


    “我好害怕……”


    好害怕……


    “駕!駕!”


    芊澤的聲音,喊到沙啞。她心無旁騖,隻向全力的奔到那個火光驟亮的地方。她腦子裏崩著一根弦,像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崩潰。她故意忽略那股說不出的不詳預感,她隻想拚命的奔,奔,奔……


    終於她跑到了那火光點。


    那裏的空氣變得灼熱不堪,仿似到了另一個世界。祁明夏一行人站在火圈外,像是所有人已清楚裏麵發生的事一般,紛紛露出悲戚的眼神。而裏麵則是悄無聲息,如死一般的寂靜。


    “明夏,明夏!”


    芊澤滾下馬來,奔到明夏身邊,她說:“祁燁不是要來殺我們,他不是的,你看他給我的錦囊,他寫給我的字!”芊澤有些語無倫次,她慌慌張張的把那錦囊遞給明夏看。芊澤又說:“明夏,你看,你看他說謝謝我。他明白我,他全都明白,他回心轉意了,他不是來阻擊我們的,他不是!”


    “明夏,你看啊!”


    明夏卻緘默不語,深深的注視芊澤。


    芊澤從他的俊龐上讀出一些端倪,她倏地的收聲。她眉梢不安的一挑,嘴唇囁嚅:“怎……怎麽了?”


    祁明夏目露哀慟,整個隊伍的氣氛也隨之沉甸甸起來。芊澤覺得全身的力氣在一絲一縷的流失,她緩緩的,竭力的扭動脖子,恐懼的向那火光連天處望去。


    “他在哪?”芊澤全身哆嗦起來,十指蒼涼的拽緊祁明夏的手,“他……他是不是在裏麵?”


    “芊澤……”


    祁明夏無言以對。


    芊澤一頓,驀地鬆開拽著明夏的手,她兀自向前踏出一步,想要靠近那火圈。劉欽發現的及時,一把抓住芊澤,喊道:“別去,那火太危險了,靠近了就會死的!”


    芊澤卻置若罔聞,目光呆滯的甩開劉欽的手,繼續往前走。這一次,明夏上前拉住了她。


    “太晚了……”


    他低聲說到,語色悲涼。芊澤的眼睜的圓大,她緩緩側過臉,嘴唇囁嚅:“他在裏麵……是麽……他在裏麵是麽?”


    而此時地上的祁澈望著這大火,竟哭嘯出來:“哥哥!”


    他喊哥哥。


    芊澤聽見了……


    她霎時就衝了出去,明夏揪住她的胳膊,帶她入懷:“芊澤,太晚了……”


    “不……”


    芊澤晃起腦袋,一個勁的搖頭。


    “不,不,不!”


    淚撲哧撲哧的向下掉,她說:“我得去找他,我得去找他……”


    她推拒起明夏,在他懷裏掙紮。


    “芊澤……”


    明夏沉痛啟音,芊澤卻像沉溺在自己的情緒裏一般,不斷的說:“我得去找他,找他,他不能一個人,不能一個人……”


    “他一個人會害怕……”


    “會害怕!”她哭嘯出聲,身體劇烈顫抖。


    會害怕……


    祁明夏一怔,眉宇間的悲涼更甚,驀地他一摟芊澤,把她打橫抱起,向那大火裏撲去。此時火勢已和剛才的截然不同,祁明夏亦不能輕鬆姿容的閃躲。他帶著芊澤,幾經周折,跑到了火圈中央。


    此時,他已被火燒著四處,遍體鱗傷。他停下步子,大口大口的喘氣,望著這一片火海,他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動了。他小心翼翼的把芊澤放下,環顧四周,此時突然一陣風從前方吹來,把他兩人身邊的火都吹了散去。


    火一散,芊澤便瞧見了那不遠處,孤零站著男子。


    他背對著她,動也不動。


    芊澤一見到他,心中猝然一緊,下一刻便已拔腿跑到了他身邊。


    “祁燁!”


    她大聲喚他,那樣急迫。


    背對著她的祁燁,眉眼微微一動。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以為自己陷入了一個自己編製的夢。不然,他怎麽會聽見她的聲音,怎會聽見她喊他。


    “燁……”


    芊澤的聲音小了許久,她雙眼蓄滿淚水,伸出柔荑扶上他背上的傷。


    那個還在汩汩淌血的傷口,她看著揪心的疼。她用小手竭力的堵住那傷口,可指縫間卻還湧動著滾燙的血液。


    “嗚哇……”


    她絕望的哭嘯出聲,她感覺到有什麽即將從靈魂深處被剝離。


    祁燁緩緩轉身,在看見芊澤的刹那,神情有一刻的恍然。他癡癡看了許久,才確定這不是個夢。驀地,他嫣然一笑,出塵不染:“芊澤……”


    他用沾滿血的手拂上芊澤細嫩的臉頰。


    此刻,他紅色眼眸一黯,隨著發色改變,一同變回了起初的黑色。他蒼白的臉,在火光的映襯下單薄而剔透,宛如一個清澈的少年。


    隨著祁燁轉身,芊澤又發現了滿是血漬的下巴。她倉惶的去撫他的臉,卻被祁燁抓住皓腕。


    “芊澤,不要看……”


    他說了一聲,旋即無力的跪了下去。


    “燁!”


    芊澤隨之也跪了下去,她抱住祁燁,以自己的身體抗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燁……好多血,好多血,燁……怎麽辦……怎麽辦……”她無措的嚎啕大哭,祁燁卻緊緊的抱住她,不讓她看見自己還在流血的傷口。他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說:“不要看,不要看……芊澤……”


    他邊說,嘴裏還不斷的湧出血來。


    那血是熾熱的,霎時就把芊澤的整個背脊都燒的滾燙。她感覺的到,他在溢出血來。


    “別看芊澤……”


    芊澤驀地一頓,胸口火燒火燎。


    她哽咽的說:“我不看,我不看,不看。”


    她不再掙紮的去看他的傷口,祁燁滿足的一笑。他靠在她的肩膀重重的喘氣,卻在靜謐一刻後,在芊澤耳畔低聲道:“芊澤……”


    “嗯?”


    女子輕應,聲音卻不可遏止的顫抖。


    “我不痛了……”


    祁燁喃喃的說,芊澤一瞠清目,心頭有道口子被撕裂開一般,霎的一緊。


    “我的心,不痛了……”祁燁一手抱著芊澤,一手緩緩的撫上自己的胸口。他停在心髒的位置,嘴裏反複的說:“這裏,不痛了……再也不痛了……”


    芊澤屏住呼吸,眼睛睜大最大,但她沒有再哭,隻是靜靜的聽祁燁說。


    “芊澤,你還記得你和我說過的話麽?”


    祁燁眯起眼,那璨然的光芒在眸底升起,像是憶起了最美好的回憶。


    “你說,你要帶我飛翔……”


    要不要,一起飛?


    “你攥緊我的手,叫我不要怕……”


    不要怕……


    祁燁的嘴角漸漸露出一抹從未有過的笑意,他的眸光投在很遠的地方,遠到遙不可及。他以極其平靜的聲音,繼續說來:“你說,你會帶我去一個沒有仇恨,隻有快樂的地方……”


    到了那裏,再也不會有恐懼,再也不會有彷徨,再也不會有痛苦,再也不會有仇恨……


    “一個種滿了芊澤花的地方……”


    那裏有芊澤花,有漫山遍野的芊澤花!


    芊澤聽著他沙啞的聲音,身子抖的愈發厲害,她咬著下唇,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可她哪裏忍得住,那淚一顆一顆的掉,模糊了她的視線。


    “在那裏,一輩子都會幸福……”


    在這裏,一輩子都隻會有幸福,一輩子幸福……


    祁燁閉起眼,腦海裏有閃過絕美的一幕。他站在絕地之原,周身種滿了白色的芊澤花,那花隨風搖曳成浪,一片接著一片,沒在天的盡頭。夜幕降臨時,花兒就散發出熒藍的光彩,與皎潔的月光糅合長一片……


    “芊澤,你還記得麽?”


    祁燁睜開眼問她,芊澤哽咽出聲:“記得……都記得……”


    他釋然一笑,臉埋進芊澤馨香的頸脖間。他的身體越來越沉,芊澤的心也隨之沉入穀底。


    “芊澤,你可知道,當你說這些話的時候……”


    祁燁慢慢闔起眼,芊澤近在咫尺的側頰,變得越來越朦朧。模糊到,他就快看不見她了。


    “我曾經真的以為……”


    他眉眼一動,有淚從他的眸裏泛出。


    “可以……”


    眼皮輕顫,那行灼熱的淚落了下來。


    “幸福……”


    可以幸福……


    祁燁鄭重閉眼,這一刻,世界所有的喧囂,都一並收攏。


    他的身體前傾,靠在芊澤身上,再也沒有一絲力量。芊澤支撐著他,不讓他倒下。她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會眨,仍由淚水奪眶而出。


    他們靠在一起,在一片火海裏,緊緊靠著。


    驀地,芊澤抬起手,緩緩的抱住他。她抱的那麽用力,像擁著整個世界一般,緊緊抱著。她沒有哭出聲,而是閉起眼,令哽咽在喉裏酸澀的化開。


    “嗚嗚嗚……”


    她隱忍的哭著,耳畔還留有他最後說的字眼……


    他說:幸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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