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蘇白是否當真聽了明白,布衣子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忽而嚴肅起來,正色說道:“為師都聽說了。之前乘翎?從萬劍宗逃出來的,就是你吧?”


    聽這麽一問,她當即將挾持與僥幸逃命之事大概說與了布衣子聽,簡潔明了的將過程用描述的方式展現了一遍,卻有心隱瞞魔頭那“少年清風”的另一麵。


    布衣子聽完,那神情便更加嚴肅,就連眉頭都深深緊鎖起來,堆積出厚厚的抬頭紋。


    目中則越發愁慮,心事重重。


    蘇白自然也看出來了師傅心事重重,隻是依她的性子是不會開口先問的,可卻不知為何,隨著沉默的時間越發的延長,她看著師傅如此惆悵,心中竟越發的不好受起來,竟有種陌生的念頭橫起:想要開口詢問,想要替師傅了卻這樁心事。


    好一會,她終究沒忍住,開口問道:“師傅有心事?”


    “如今鬼穀日漸衰落,後輩弟子入門者越來越少,隻怕後繼之人資質悟性是一代不如一代,傳個百年便要人丁蕭條,”布衣子眉頭依舊不展:“為師在擔心百年之後,如此弱不禁風的門派,那魔頭尋仇而來,鬼穀二字到那時易如反掌便被抹去,卻無人記得。”


    “尋仇?”蘇白疑惑。


    布衣子歎了口氣:“早在一千多年以前,鬼穀絕學是分流派的,並不像如今這般弟子人人皆能習得。當時鬼穀是一個神話般的存在,與墓派、柳派、巫派為首,三枝獨大。鬼穀的強盛正值頂峰之時。爾後便是清風成魔,墓派、巫派一夜之間無人存活,柳派則是隻留下了一個最小的俗家弟子,當時那弟子回家賀壽才僥幸撿了這麽一條命。而鬼穀其它流派也險遭滅門之災,不少絕技因那場災難徹底失傳,與墓派、巫派為首,柳派的話,嚴格來講,也算是徹底失傳,畢竟那個俗家弟子雖說隻傳承了落櫻環,卻因這場災難累及了他全家上下百餘人的性命,便從此秘跡,徹底與鬼穀斷絕了來往。”


    “落櫻…環?”


    一聲疑問,布衣子這才注意到自己徒弟臉色有些蒼白。


    隻答:“是一枚通體淨白的平安扣模樣。”


    “落櫻環…”原來他握在她手心的那枚平安扣,有這樣一個名字。


    一雙眼竟有些模糊,心,暮然的窒息:


    柳聽白。


    記住這個名字。


    我不是你的知己,更不會成為你的同伴。


    可惜我錯了。


    你是知己。


    便是這時,布衣子滄桑的聲音與她記憶中的聽白匯交在一起,一句:“縱使如此,日後若是你碰見柳派傳人,卻要記得,柳派與鬼穀雖斷絕往來,卻仍是鬼穀人,是你的,同伴。”


    同伴…


    一句,是你的同伴,像是轟然炸響的雷鳴!


    心驟然被刺痛,好似穿透柳聽白心房的鋒刃,此刻竟深深的紮進了這裏。


    布衣子看她臉色更加蒼白,再難以裝作不知情,當即伸手向她脈搏一探,卻徒然一震!


    聲不可抑製的音調,偏高揚起的質問:“怎麽會倒退了一個境界!”


    強忍著情緒的波動,她答:“弟子煉化了一把二階靈器。”


    “轟”地一聲,布衣子手搭的長形桌被內力震裂廢形!


    你可知道,逆修靈根體,境界一旦倒退,靈線缺失了養分後,轉而反噬會是什麽下場?


    這一句話布衣子沒有問出來,若說是動怒,或許有一半是在怒自己,若是自己再晚些察覺,這孩子,就沒救了!


    所謂關懷則亂。


    話到嘴邊,卻成了尖銳。


    “為師所說的話你都當做了耳旁風?你自損心血,自舍道行,就為了強行煉製一把區區二階的靈器,如此急功求進!是怕為師給不起你一把好兵器?”怒不可揭!


    “弟子,知錯。”麵對這叱聲,蘇白隻覺得自己從所未有過的疲憊,腦海裏隻無限循環著尖銳穿透那絕美笑顏的記憶,想要尋一個沒有人的角落,像從前一樣,蜷縮在黑暗裏。


    偏在這時,五葉師叔急匆匆的腳步踏了進屋,神中擔憂,卻憂得不是此時布衣子發怒,她看向蘇白,身形一晃,當即來到蘇白麵前,口中振振有詞的一番掐訣咒念,緊接著蘇白竟感覺到一股強大且無從抗拒的靈壓像一張看不見的網,將她網住並不斷收緊!


    “五葉,你念縛靈咒做什麽?”布衣子一怔。


    加上原本心口難以抑製的痛心,她甚至連掙紮的能力都沒有,便從凳上滾倒下來,蜷做一團,全身上下像不再是自己的,哪怕是動彈一下,哼唧一聲都不能,隻能被動的睜著一雙空靈的眼,默默承受著那靈壓所附帶的劇痛。


    五葉師叔見此,滿是震驚,難以抑製住那音顫:“果真…如此…”


    五葉在外剛一察覺到自己的孩子竟沒有契印,又聯想到這孩子與央石的默契甚至達到不需要語言的程度,當即便心生懷疑,方才奪了翎?身上一滴血珠作為媒介,前來印證,可沒想到竟在蘇白後頸那白皙的肩測若隱若現,一道她再也熟悉不過的咒印!


    再瞧布衣子,仿若又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打擊狠狠撞擊了一般,弟子肩後那道應咒浮現的咒印,此時已經給了他答案:他的愛徒,已經淪為“他人”的“靈獸”!


    感應到蘇白的痛苦,徒然一聲?鳴!傲然響徹山穀。


    五葉指尖掐懸的一滴血珠隨著這聲?鳴瞬間蒸發,蘇白渾身的壓力應此頃刻消退。


    緊接著,一道猛烈的撞擊向屋襲來,怒嘯的風聲隨著撞擊一並將屋頂掀開,一支?羽飄落在下來似乎在證明著肇事者是誰一般。果不其然,但見一雙寶石般通透卻銳利的眸子俯身而下,緊盯屋中人,落在蘇白麵前,當即一個俯衝,似乎打算就此劫走她。


    “放肆!”五葉一聲傲然,隻一揮手,就管叫那胡來的幼?打出幾丈開外,雙眸複雜的向蘇白看來,其中有幾分竟是內疚之色,再轉向布衣子開口問道:“老布,事已至此,可還有什麽辦法挽救?”


    空靈的眸,也意識到自己似乎又鑄成了什麽大錯,此時順著五葉師叔的視線,跟著抬眼看去。


    隻見布衣子張了張口,還未出聲,竟一口心血噴了出來!


    不知是氣得,還是憂的。


    “師傅!”


    “老布!”


    兩個聲音一同揚起,布衣子合上眼,伸手搖了搖,似乎在說:無妨。


    五葉還準備再說什麽,沉沉的歎息便從布衣子口中溢出,未曾睜眼,隻道:“五葉,你去看著那孩子,別叫他過來搗亂,我有話跟央石說。”


    “知道了。”她還能說什麽?唯有話在肚中懷,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見五葉一走,一雙眼緩緩睜開,方才開口說道:“你過來,為師將真氣輸入你體內,助你強行提升。”


    見蘇白不動,他歎氣道:“你若真擔心為師的身體,就不要輕易做出自損道行的事情。還不快過來?若是晚了,你體內靈線開始反噬,誰也救不了你。”


    明明知道自己該起身走過去。可心,卻還窒息在那鋒刃刺穿柳聽白的過去裏,仿佛有個絕望的聲音說著:是你殺了他。


    突然,一股柔和的靈力自天靈蓋灌入,逐漸湧進心田,換回她心中一絲清明,眸中幾分清醒。


    蘇白這時才看清,不知何時師傅已來到身邊,掌心覆在她頭頂正往她體內灌入真氣。


    布衣子提醒:“凝神調息。”


    此時清醒幾分的她不敢多想,當即閉目凝神,隨著外入真氣的湧動配合著調息打坐。


    少時,待她收功起身,布衣子正背對著她,站在門前,覆手而立。


    “央石。為師可以護你一時,卻無法護你一世。待你逆修靈根練成,資質逆生,你我的師徒緣分,便盡了罷。”


    聲落,人便無蹤去。


    一句:你我的師徒緣分,便盡了罷。


    叫蘇白徒然一震!


    好似有什麽堵在了喉嚨,使得她那一瞬,眼睜睜看著師傅離開,卻發不出一個音節來。


    後知後覺的,她的步子終於邁開追了出去,可屋外哪裏還有布衣子的身影,她管穀底尋了個遍,卻隻能瞧見五葉師叔在“收拾”翎?。


    “你我的師徒緣分,便盡了罷。”有一種說不出的慌張,因那一句話,在胸腔裏肆虐橫生。


    一旁的翎?被母親壓製得無法動彈,不斷掙紮,此時見著她,便鳴了幾聲意在求救,卻沒能喚回她的木訥。


    五葉是聽得懂鳴音的,也早知道蘇白在後頭,可過了一會還聽不到蘇白作任何動靜,便收回對翎?的壓製,隨著翎?一溜煙衝天逃竄的嘯風,她回頭看去,入眼便是那宛如化石的師侄。


    喚了一聲,竟沒聽見!要知道平時這孩子眼雖無神,卻謹慎如絲,哪裏會這般木頭?莫不是老布與她說了真相!


    走近,晃了晃蘇白的肩,五葉問道:“你師傅跟你說了什麽?”


    被這麽一晃,她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瞧見麵前一張天仙似的臉正緊皺眉頭,她那份不安逼著自己開口,將布衣子走之前那一句話完完整整的道來。


    “老布真這麽說?”眼一眯。


    見蘇白應聲點了點頭,鳳眼眯得冰冷,竟開口說道:“老布命不久矣一事,看來不止是要瞞你一輩子,還想要你遠離是非,做個自由快活的人。”下一句竟滲著輕蔑的語氣:“是啊,一個連新生靈獸都能烙下契印的弱徒,留下有何用,反正不能完成老布唯一的心願,滾了也好,眼不見心不煩。”


    如果說柳聽白之死給她的打擊是一柄利刃穿刺的痛,那鳳眼之下一句命不久矣給她的,卻是當頭棒喝!


    “師傅,命不久矣?”


    “是!收了你這樣無用的徒弟,他注定帶著遺憾死去。”


    什麽愧疚,什麽懦弱,一切都被一棒喝打得煙消雲散一般。


    叫她清醒得透骨寒。


    師傅的遺憾是什麽?


    憶起入屋時難得師傅與她分享心事,提到的非鬼穀不過,恍然她想起,曾幾何時,師傅曾說過這樣一句話:總有一天,你會代替為師回到鬼穀,去了卻為師的心願。


    耳邊鳳目正值氣頭的尖酸,忽而應蘇白接下來的舉動生生斷在了那清朗的聲線裏。


    隻見蘇白轉身朝木屋跪下,四指立誓,第一次用那麽清朗的語調:“鬼穀弟子央石,在此起誓。誓做最強,爾後重振鬼穀,如違此誓,願廢去一身道行,永不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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