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翠樓上下三層高聳臨街,彩簷雕柱飾以成排的大紅燈籠,固然奢華氣派,卻也透著些俗氣。


    從一樓後門走入庭院,眼前頓時換成另一種風情。四周幾座素雅小樓,任由屏風似的翠竹環繞。正午的陽光多被巨傘一般的垂柳遮擋,傘下綠草如毯,碎石為徑。


    幾人沿小徑漫步,聽老鴇指點著幾座小樓依次介紹“這是某某姑娘香閨”,白鵬聽了,又好奇,又害怕,心中怦怦亂跳。


    幾人來到最後一重小院,老鴇微微一躬身:“這裏便是青茗姑娘香閨,名為‘含香閣’,請各位稍稍留步,容奴婢先行通報。”便妖妖嬈嬈扭進了樓閣,這一去,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蔡吳兩人踮腳探頭,上下張望,急色神情一目了然。倒是白鵬還算悠閑,踱到涼亭旁,欣賞草間零落生長的奇異花卉,深吸一口氣,將空氣中隱約的清香盡皆納入,細細品味,心曠神怡,胸中的慌亂也漸漸平複下來。


    待老鴇再次出現在樓閣門口時,身後跟著一個粉紅衣衫的姑娘,屈身萬福:“三位公子請上樓”。


    白鵬見了那姑娘,心中再度狂跳起來,粉妝玉琢一個小美人,比鈴兒還好看!那臉龐就像高手匠人精心打造的牙雕,細膩娟秀,以白鵬的眼光是挑不出任何缺憾。年紀與鈴兒應該差不多,但又沒有鈴兒的稚氣,代之以知書達理的優雅。


    老蔡那邊張大了嘴,口水幾乎流了出來,腳下也已邁不動步,結結巴巴:“青…青茗姑娘!你果然是世…世間絕色!”


    小美人掩口而笑:“公子謬讚了,小蘭擔當不起。我家青茗姐姐在樓上等待各位,請隨我來。”


    眾人皆驚,原來這隻是個侍女。連丫鬟都是如此人物,小姐該是怎樣的天人!


    樓上外間是客廳,大有古風,沒有俗氣的桌椅板凳,而是鋪滿席子,擺幾張矮桌,配以坐墊。白鵬幾人都將鞋子脫在樓梯口,到矮桌前席地而坐,桌上早已擺滿點心酒水。


    裏間臥室門上掛著紗簾,輕紗背後隱約有人影,卻看不真切。


    通常院子裏最紅的姑娘也不過能有一個丫鬟而已,這倚翠樓的青茗不知為何氣派極大,手下共有梅、蘭、竹、菊四名侍女,而且各有各的美麗,舉止間也文雅大氣,全無一般奴婢的卑微拘謹。


    小梅、小菊分別坐在蔡、吳兩人身邊相陪,與他們對飲談笑。坐在白鵬身邊的,正是那位小蘭。


    第一次來院子,身邊又是這樣美麗的小姑娘,白鵬窘得都不知道手腳往哪放,眼睛更是隻敢看自己膝蓋,耳邊聽著蔡、吳兩人在佳人麵前自吹自擂種種英雄事跡,卻不知自己該做什麽。


    小蘭微微向這邊傾身,端詳白鵬的表情,嘻嘻一笑,遞來一杯酒:“公子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吧?喝一杯或許會好些!”


    吳大海在一旁插話:“對,嘿嘿!酒壯慫人膽嘛。”


    白鵬也不答話,依舊目不斜視,卻將酒接過來一飲而盡。小蘭再斟,白鵬再飲,如是反複,隻一會兒工夫便飄飄然起來,所有的拘謹一掃而空。畢竟他十六年來隻過年時喝過一兩次米酒,此刻所飲的“女兒紅”勁道大了太多。


    膽量大了,白鵬便轉向小蘭,看著她的臉。小蘭撅著嘴,長睫毛忽閃忽閃地:“公子終於肯看小蘭一眼了,是小蘭長得太難看嗎?”


    白鵬搖搖頭,繼續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小瓷人兒:“小蘭,聽說西邊的山裏有仙女,你見過嗎?”


    “沒見過,公子見過嗎?”


    “我也沒有,牛蛋說仙女很美,可我根本想不出仙女長什麽樣子。不過今天看到你,我就知道了。”


    小蘭頓時以手掩口笑得花枝亂顫:“討厭!公子剛才還很老實的樣子,原來這樣油嘴滑舌。”


    白鵬歎一口氣,又仰頭喝下一杯,狠狠一抹嘴:“無論你信不信,我說的是實話。青樓不是好地方,你在這裏,太可惜了。”心裏替小蘭難過,眼前朦朧起來。


    小蘭卻笑了:“公子喝多了,小蘭一個苦命人,怎敢與天上仙子相比。”從盤子裏拿了一塊蓮子糕遞到白鵬嘴邊:“公子先不要喝酒了,吃些點心吧。”


    看著白鵬咬住蓮子糕咀嚼,小蘭又說道:“不過公子誤會了,小蘭身在青樓,卻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我是丫鬟,伺候小姐的。不會與客人做那種事。就連我們小姐……”


    “做哪種事?”白鵬真不知道小蘭說的是哪種事。


    “你!你討厭!”小蘭將身子背了過去:“還以為公子是老實人呢?卻原來…不理你了!”


    “哈哈哈……”白鵬大笑,剛喝的一口酒都嗆了出來:“好啊!原當如此!相識十年的鈴兒不理我了,剛見麵的小蘭也不理我了。誰都想離我遠遠的,我就是一泡臭狗屎!”最後三個字白鵬說得一字一頓,聲音極響,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接著便虛脫一般,撐著矮桌,身體搖搖欲墜。


    小蘭連忙轉回身來,扶住白鵬胳膊:“公子莫生氣,小蘭跟你開玩笑的。”


    白鵬低著頭,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地麵的席子上:“鈴兒不要我了,鈴兒她怎麽就不要我了……”


    小蘭輕輕撫摸白鵬後背:“公子原來還是個多情種子。像公子這樣一表人才,那鈴兒姑娘不要你,是她自己瞎了眼,公子還愁找不到更好的姑娘嗎?”


    白鵬一拳砸在桌上:“對!她不要我,我還不要她了呢!她爹將她許配給我我也不要了!”


    “對呀!這就對了,公子別難過了。”


    白鵬呆呆望著酒杯,嘴唇卻在抖動,隨後忽然抽泣起來:“可她為什麽不要我了?我那麽喜歡她,一心對她好!”


    小蘭無言以對,隻能拿著一塊羅帕幫白鵬擦拭眼淚。


    一旁老蔡和吳大海都停止了高談闊論,扭臉看過來:“小白臉這麽快就醉了?”


    正在此時,隨著“叮咚”一聲,一首箏曲由弱而強漸漸響起。白鵬淚眼朦朧扭頭看去,卻是綠衫侍女小竹獨自坐在一旁,撫箏而奏。小竹氣質清雅,箏曲自她指間流淌而出,如林梢輕風,令白鵬胸懷一暢。漸漸地,似乎小竹那纖纖玉指撥動的正是自己心中之弦,每一聲,每一轉折,他心頭都為之一顫。隨著樂曲不斷加入和弦,漸入高潮,自己眼前仿佛流水潺潺,由少而多,匯聚為大江大河。江上一輪明月高懸,白芒清冷。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小蘭歎道,又從桌邊捧起一支玉簫,和著箏曲吹奏起來。簫聲哀婉,如泣如訴,在那琴聲所凝的江水上空流轉,如多情女子對月傾訴,愁腸百轉。這一刻,連老蔡和吳大海兩個老粗都聽得癡了。


    滿室沉醉之際,臥室紗簾揚起,一位青紗長裙女子飄然而出。白鵬看去,隻感到眼前朦朧,那女子仿佛正是《春江花月夜》詩意所化成的仙子,麗色無法以言辭描繪,美而不妖,豔而不俗;細看間,眉目如畫,凝著淡淡哀傷,婀娜身形隨著樂曲緩緩舞動,腰肢纖細,柔若無骨,動靜旋轉之間,青紗長裙飛舞,飄帶水袖波動,流光掠影,就如春江之水,在眾人眼前流淌而過。


    琴聲驟然轉急,女子縱身一躍,猶如逆流而上,搏擊中流,手中長紗淩空亂舞,仿佛怒濤壓頂,驚人心魄。水勢愈盛,女子終於力不能支,漸漸後退,連連旋轉,最終跪坐於地,長裙化為圓月倒影,鋪在江水之中。女子仰首看天,緩緩閉上雙眼,不再動作。琴音漸弱消逝,簫聲遠去無蹤,隻留一室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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