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


    張成騫走進許願的辦公室的時候, 沒有見到他像通常那樣看劇本看文件看電視, 隻看到他坐在椅子上身體前傾, 把手肘擱在膝蓋上,一手托腮, 像是蹲著思考似的。


    許願咬著托腮的那隻手的手指,兩腿一直在抖,看到張成騫時,他連忙起身, 一本正經地坐在那兒,將兩隻手放在桌上鬆鬆地交叉十指,問道:“什麽事兒?”


    “……你尿急?”張成騫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他媽你才尿急。”許願說道,“我等消息呢, 急得很,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那個戲,《我是歌手》這個,”張成騫說,“能不能開拍時間提前一點,之後我想出去旅個遊。”


    “旅遊?你這事業上升期的旅什麽遊,”許願說,“多少天啊?”


    “就一個星期, ”張成騫說, “票都買好了, 去九寨溝。”


    “秋天去九寨溝, 挺享受啊你, ”許願說,“哎行行行,你愛咋咋。”


    張成騫於是往自己合同上隨手記了一筆,又說道:“《我是歌手》這名字,太俗了吧?能不能改改?”


    許願隨手抽出了一張單子,瞅了兩眼說:“你自己看,什麽《我為歌狂》《槍炮玫瑰》《瘋狂搖滾》的……你隨便挑。”


    張成騫把那張單子也抽走了,看了兩眼之後說:“這個吧《愛樂至上》。”


    “嘖,我怎麽覺得更俗……”許願沒說完,張成騫已經掉頭走了,許願幹脆也沒管他,盯著自己手機又打開看了一遍:“劉誌偉到底成沒成啊……急死我了……”


    此刻重新坐回沙發的劉誌偉正在向喬恩解釋茶幾上被朱玉麗端出來的點心是什麽。


    “這叫清明圓子……過清明的時候吃的……”


    “吃剩下的,隨便將就吧。”朱玉麗還有點兒沒好氣,重重地將糖碗放在邊上,抽出一旁的紙巾擦了擦眼角殘留的淚痕。


    小小的清明圓子有綠色有白色,喬恩用筷子好不容易弄下一個糯軟黏糊的,在白糖碗盞裏沾了沾,塞進了嘴裏。


    “我的老天,zeo,這是怎麽做的?!”喬恩驚呼了起來,“這口感太不可思議了!”


    喬恩的誇張讓朱玉麗愣了一下,都有些不自然起來。


    劉誌偉說:“綠色的是用葉子……”


    “葉子?葉子能做出這種東西?”喬恩很懷疑地戳了戳圓子。


    劉誌偉有意無意地說:“我媽做飯的手藝比我好,這種我不會做,她會。”


    朱玉麗一怔,立刻說:“這、這有什麽難的,你小時幫我打過粉……”


    說著說著,劉誌偉的嘴角帶上了一絲微笑,朱玉麗看了他兩眼說:“你別高興得太早,沒搞清楚你到底是雙性戀還是同性戀之前,我不會死心的。”


    劉誌偉頭疼地張了張嘴:“媽……我……”


    “你別說話。”朱玉麗麵孔轉向了喬恩,看著喬恩滿嘴鼓鼓囊囊的吃相突然開不了炮了。


    喬恩見朱玉麗看向他,連忙咽下了嘴裏的東西,被噎得直拍胸。


    朱玉麗給他遞了杯水,見他緩了過來才說:“你不回美國了?”


    喬恩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說:“我們在這兒有家。”


    “你以後不會回去嗎?我聽他爸說你在美國開公司?”朱玉麗連續幾個現實又到位的問題,問得劉誌偉都不敢回答。


    “我是有企業在美國,”喬恩很平靜地回答,“但是那並不妨礙我們的婚姻和家庭。”


    劉誌偉首次聽到“家庭”兩個字出現在喬恩的嘴裏,頓時楞了一下。


    “如果你們很忙呢?有一天你要回去處理那邊的事,誌偉也不能跟你過去呢?”


    喬恩聳了聳肩,“我們不是非得時時刻刻在一起,而且現在看來,zeo把我撇下的時間看上去更長……”


    劉誌偉挪開了視線。


    “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因為感情不再而分開,”喬恩很坦然地說,“但為什麽要在這時候考慮以後還不曾發生的事?難道有誰能在一開始就篤定自己和伴侶之間的感情永遠不會變淡,熱情永遠不會褪色嗎?”


    朱玉麗的話被堵住了。


    “你現在這樣問我,無非是因為我是個男性,”喬恩說,“如果我是個女性,你會自然地認為zeo能夠承擔起他的責任,能夠很自然地走進婚姻,也不會擔心將來分開的風險。”


    朱玉麗一時沒有應對。


    “可難道隻要是男女情侶就代表可以美滿、深愛地跟對方在一起嗎?”喬恩不具備攻擊型地問,“在我來的地方同性婚姻合法,對我來說我們的婚姻和愛情同別人沒有任何不同,如果你認為因為我是男性,所以我們的關係不會太穩定,那麽這可是個強烈的偏見。因為我來的地方戀愛和婚姻相對自由,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我見過太多離婚的正常性向的夫妻,他們離婚的概率比我們要高得多。而這在中國似乎是一件更有趣的事,因為中國女性的婚姻受到了更多條件的製約,無論是來自物質的還是來自思想觀念的。而唯一影響我和zeo婚姻的,隻有我是否愛他。你覺得這不牢靠嗎?一點沒錯,愛情是會變化的,正因此才需要婚姻,而我愛他這件事又非常複雜,並不僅僅是**和衝動,如果隻是那樣我隻需要一個情人,但現在我需要的是一個伴侶,一個在思想和靈魂上跟我有共鳴的,不會隨著時間輕易褪色的伴侶。”


    朱玉麗抹了一把臉,說:“我說不過你,你們連結婚證都能弄出來,我已經跟不上時代了。你讓我跟我兒子單獨說幾句。”


    喬恩做了個“請便”的手勢,看著劉誌偉和朱玉麗走進臥室,自己則開始用筷子跟又糯又粘的清明圓子繼續做鬥爭。


    朱玉麗將劉誌偉一把拉進房間,當頭就問:“你們誰算是‘老公’?”


    劉誌偉蒙了一下:“啊?”


    “他話語權這麽強,以後不是把你想甩就甩?你跟他在一起到底是因為瘸隻能看上你,還是因為他有錢?去年夏天你還窮得沒半點起色,這半年你就大紅大紫了,走街上小姑娘都在說你的名字,你以為我不知道他跟這事兒有關係?你就算吃軟飯,就不能泡個富婆?”


    “媽……我沒吃軟飯……”


    “你們那個結婚證你老實告訴我是真是假,不要想著騙我,就算你真的改不了了,我也不能看著你跟個不靠譜的外國人混在一起還被騙。”


    劉誌偉無奈地翻出錢包,拿出了先前陸易替他辦好了綠卡:“媽,是真的,沒有結婚證明這東西辦不出來。”


    朱玉麗看了他手上的綠卡一會兒,說道:“你還沒回答我第一個問題。你們誰話語權更強?”


    劉誌偉的眼角抽了抽:“沒啥強不強的……平時生活他跟個小孩子似的,你根本想不到他是個有事業的大老板。他很尊重我,我也很尊重他。他腿不太好,生活中理應是我多付出一點的。沒他……我演員這條路也走不下來。但是我跟他在一起,也不光隻是因為感恩……”


    劉誌偉的聲音放輕了:“我喜歡他。”


    朱玉麗覺得牙酸。她插著腰在房間裏走了一圈,敏銳地問:“你跟他現在住在一起?”


    劉誌偉:“……”


    “房子哪兒來的?誰買的?多少,在哪兒?”


    劉誌偉感覺到了一種窒息和慶幸:“……我買的,他裝修的,預支的我的片酬薪水,就、就a城裏……一個公寓樓。”


    朱玉麗瞪了他一眼:“幸好你還買了個房,你一頭倔驢,想什麽做什麽,頭也不回,我怕你最後賠得本都不剩。”


    劉誌偉扶住了額頭:“媽,我過去是相信錯了人,跌了個很大的跟頭,但是我沒有喪失相信人的能力。我相信他。”


    “你是不是跟他待多了,說話都一套一套的,”朱玉麗猛翻白眼,“你這麽能,能給我帶個男媳婦回來,還是個外國貨,怎麽就不能給家裏打個電話?你能每年都回來,就不能往家裏走一次?”


    “我往家走一次……你和爸能不打我嗎?”


    “打斷你的腿。”朱玉麗說,“要不是看在今天有外人,我照樣打斷你的腿。”


    劉誌偉:“……”


    朱玉麗瞪著劉誌偉,拉開了門,再度走了出去,坐在喬恩麵前,虎視眈眈地看著喬恩。


    桌上的清明圓子已經被喬恩全吃完了。


    朱玉麗本來想警告喬恩,看到這景象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你還要嗎?”


    喬恩打了個嗝。


    “媽……他特別愛吃中國菜,”劉誌偉說,“我們還沒吃中飯。”


    “……”朱玉麗看了一眼時間,於是幹脆站了起來,走進了廚房,“你爸不到晚上是不會回來的,要吃什麽你自己挑。”


    劉誌偉背著朱玉麗鬆了一口氣,對喬恩比劃了一個“safe”的信號,然後跟著走進了廚房,一邊順起了地上的一根蘿卜。


    “爸現在在給人做家教嗎?”劉誌偉洗了蘿卜,把蘿卜放到了砧板上。


    朱玉麗哼了一聲:“他本來有個機會退下去做村裏的教師,他嫌工資少,去做什麽家教,我看是給他做豔遇去的。”


    劉誌偉心裏“咯噔”一下。朱玉麗扭頭看見他的表情,立刻說道:“你那什麽表情?他就隻敢往外邊探探,不敢動真格。”


    劉誌偉怔怔地看著朱玉麗。


    “你那個外國朋友說的有一點沒錯,什麽轟轟烈烈的愛情都會褪色,讓兩個人在一起的感情是很複雜的。”朱玉麗一邊洗菜一邊說,神色很平淡,“他這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小時候考試有一次砸了我跟你爸吵了一架,你還記得麽?”


    “記得……很凶。”


    “那是第一次,他帶著別的女人的絲巾回來了,我受不了那個委屈,”朱玉麗麻利的把洗完的菜放到菜籃裏瀝水,“後來還有一次我生病,他帶你去挖螃蟹那次你還記不記得,我感覺他已經不再在乎我了,還看到了他跟別的女人發的消息,那時候就跟他鬧離婚,也沒讓你知道。後來想想那時候你也大了,情緒特別**,不能影響你學習,也沒離成,就這麽過著到現在了。反正我知道他有賊心沒賊膽。”


    劉誌偉慢慢地說:“媽……我現在已經大了,你覺得委屈,就分開吧……做你想做的事……”


    “我都到這個年紀了還搞什麽別的,”朱玉麗拿了另一個砧板開始切菜,“再說我們這麽多年都下來了,也沒什麽大摩擦,就這麽過下去唄。”


    劉誌偉看了朱玉麗一會兒,忍不住問:“媽,你跟爸在一起的時候,到底是因為愛還是因為他——你那次生病的時候跟我說——”


    朱玉麗斜了他一眼:“不喜歡他我能跟他在一起嗎?隻不過我那時候年輕,不敢跟人商量,他那麽幹掐斷了我往後再找別人的機會而已。那時候是有點兒委屈,有點兒慌,可沒有他,怎麽生下你?”


    劉誌偉慢慢地切起了蘿卜。


    “別看你爸現在這樣,當年追我的時候他搞得陣勢很大。領著他大學班裏的所有同學到我單位裏來堵路告白,還去堵我領導說不批準我倆的婚假就天天堵他,”朱玉麗雖然語氣嫌棄,嘴角卻還是輕輕上勾,“那時候我喜歡鋼琴,鋼琴多貴啊,他那點破工資,給我生掰硬湊東借西貸的買了台電子琴,你小時候我給你彈‘小星星’你還記得不?”


    “記得……”


    “還有那時候的電影院,兩個城就一家,他連夜騎車載我過去看電影,要騎兩個多小時,回來的時候車軲轆都歪了。他那時候力氣大,蹬得太使勁了。


    “我們那時候不像你們現在,說愛就在一起,說不愛就分開,領證離婚跟刮風下雨似的,說做就做。感情是需要磨合的,有時候是覺得有點兒窩囊吧,那怎麽辦呢?”朱玉麗說,“誰不會經曆這些呢?我本來對你的期望也就是找個好姑娘,慢慢地磨合相愛,再生兩個大胖小子……”


    劉誌偉沒有說話,他把蘿卜切完了,又去冰箱裏拿肉。


    朱玉麗說:“你拿那麽多肉幹什麽?”


    “他喜歡吃肉。”劉誌偉說,“媽的紅燒肉做得好,想讓你出個手。”


    朱玉麗向外一看,喬恩正眼巴巴地看著廚房裏,看到朱玉麗看出來時還衝她微笑了一下。朱玉麗連忙收回腦袋:“我看你這是養寵物呢……還是外國品種的。”


    拚死拚活更新上了(躺平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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