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二
朱玉麗的廚藝很好, 劉誌偉小時候劉書迎經常留校教課, 不回家吃飯, 朱玉麗也難免下班晚，就教會了他做飯。劉誌偉七|八歲的時候已經能做好飯等著父母回來吃了, 但是他一直喜歡吃朱玉麗做的。不僅僅是喜歡味道，更因為那代表父母的回家和陪伴。
劉誌偉跟著劉書迎去挖螃蟹的那一年，朱玉麗生了一場大病，病得很重。劉誌偉聽到劉書迎打電話的時候對朋友歎著氣說：“……醫生說再發展下去就是癌……現在的費用已經很高了……”
在劉誌偉的念頭裏, 癌是治不好的，患癌的病人是會馬上死亡的。他挖了很多螃蟹給朱玉麗吃，可夫妻的爭吵毀了那盤海蟹，也在劉誌偉心中留下了一道疤痕。
他依稀知道的是, 朱玉麗生了重病，而劉書迎似乎要跟她離婚。
哪怕現在，“離婚”這個詞對劉誌偉來說還是觸目驚心。但是現在的他已經成年，並且將近三十，他理解了很多成人的無奈和生活的掙紮。
無論朱玉麗想不想要離婚，在這段婚姻裏，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要什麽，就像哪怕是現在, 她還會帶著微笑回憶起曾經劉書迎追她所做的傻事。回想當初一些甜蜜的過往。那些過去的回憶就像是一鍋清湯裏的細碎肉塊, 舀一勺湯大部分都是平淡的水, 甚至有可能都是苦瓜丁, 可就是那幾絲肉星, 讓嘴裏充滿了滋味。
紅燒肉的味道飄散了開去，喬恩一句“好香”打斷了劉誌偉的出神。朱玉麗手向後一伸，頭也不回對劉誌偉說：“切好的蔥給我。”
劉誌偉連忙將蔥碗遞給了朱玉麗。紅燒肉燜了一會兒出鍋了，幾個菜依次被擺在了飯桌上，劉誌偉對喬恩示意了一個座位，喬恩飛快拄著拐杖挪了過去。
朱玉麗一邊擦手一邊不出聲地看劉誌偉將喬恩扶起來帶到桌邊，她把盛好的米飯拿出來放在桌上，問道：“你的腿隻能這樣了？”
“我在恢複，”喬恩很嚴肅地說，“半年前我的腿還根本不能動。是zeo讓我好起來的。”
朱玉麗禁不住用半信半疑的眼神看向了劉誌偉。
劉誌偉摸了摸鼻子說：“他那個時候想要安樂死，下半身幾乎不能動，我隻是照顧了他一段時間……”
朱玉麗下意識地順手給劉誌偉夾了一塊肉，緩慢而遲疑地問：“怎麽壞的？”看到喬恩的眼神，朱玉麗又緩緩給他夾了一塊。
喬恩吞了吞口水，看著還在冒熱氣的紅燒肉，強迫自己抬起頭來。“有人把我推下去的……”將過去的那些事簡單地敘述了一遍。那些事他過去很少對別人說，甚至不願意對陸易和珊娜多說，可麵對劉誌偉和他的家人，喬恩卻說得無比輕鬆，像隻是說了個別人的故事。
朱玉麗睜大眼睛聽完，將筷子猛地敲在了桌上：“什麽人啊那是！”
劉誌偉被嚇了一跳，剛要吃進嘴裏的肉從筷子上掉進了碗裏。
“那還是人嗎？”朱玉麗的嗓門尖，一提高就跟要吵架似的，劉誌偉連忙說：“媽、媽，現在喬恩事業發展得很好，也有了自己的品牌，早不知道甩那個人幾條街了，你別激動……”
“推下去，萬一摔的是頭呢？摔壞了腿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他那是殺人啊！”
喬恩一邊啃那塊朱玉麗夾給他的紅燒肉一邊含糊地說：“他現在幾乎被霸王龍淘汰了，隻是因為最初的納西薩斯控股而擁有一部分分紅……但是他早已經不在企業內了。”
“你不告他嗎？”朱玉麗難受極了，“那係統能拿回多少錢啊，你不惱火嗎？”
“從他身上是拿不回錢的，“喬恩啃完了骨頭，又夾了一塊，嘴角上都是醬汁，”喬納森很聰明，早就將他的股份侵吞得差不多了，他現在頂多能維持生活而已，就算我上訴，當時的合同有我的簽字，喬納森不會輕易讓我占到便宜奪回納西薩斯，也許頂多將那個家夥推出來，而我根本不需要他那丁點兒資產的賠付。”
“可那是你的東西啊……他還害你！”
“我能創造比那更有價值的東西，而且我也已經創造出來了。”喬恩說著吐了一塊骨頭。他的筷子用得不太利索，幹脆用手指抓著吃。
“媽……”劉誌偉猶豫地提醒了一句，“他叫喬恩·威廉姆斯。”
“你說過了——”朱玉麗忽然頓了一下，“你是不是跟那個誰同名？”
劉誌偉說：“他就是那個誰。”
朱玉麗愣了一會兒，又掏出了手機，搜出了“喬恩·威廉姆斯”的百科，對著照片和麵前吃得滿嘴醬汁的喬恩反複對比了好一會兒。
然後她默默地將手機塞回口袋，將桌上的筷子提起來夾菜：“得，貴賓犬……”
許願下午兩點接到了劉誌偉偷偷打來的電話，他早就等得心急火燎得，恨不得衝到電話線那頭把劉誌偉揪過來跟他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他是出櫃了不假，他身邊也有不少朋友出櫃了，但是很少有人把對象帶回家去，會發生什麽，怎麽解決，他都很缺經驗。跟關鍵的是——他太想知道八卦了。
劉誌偉電話才響了一個聲，就被許願立馬接了起來：“你怎麽才打來？怎麽樣了？！”
劉誌偉愣了一下，沒想到許願能這麽著急。他說：“……我媽這關過了。”
“她對你男朋友沒意見？！”許願的嗓門都提高了。
劉誌偉有點兒猶豫：“有的吧，但是好像也還好……她還是比較在意我們的關係……”
“我去，哥們兒，你是帶了個金子做的對象回去吧？”許願說，“我一提這苗頭，我媽就給我冒火，我給她看幾個照片，她夾槍帶棒說我口味爛……”
“……”劉誌偉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幫朱玉麗清理電腦的喬恩，“可能有一技之長比較好……”
“一技之長？下麵長算——”許願的帶色玩笑剛禿嚕出口就連忙被他收了回去，他覺得自己有點兒過於失態了，不利於在藝人麵前建立自己的形象，於是一本正經語重心長地說，“行，你能有突破口就好，我就怕你被打出來，對我弟沒交代……”
劉誌偉看到喬恩開始打開一個眼熟的界麵了，他連忙對許願說：“哎，我得走了，回見……”
劉誌偉收起手機就衝到電腦麵前，將喬恩即將打開“無所事事”溝通軟件的手按住了：“你想幹什麽？”
“介紹我的朋友給你母親認識。”喬恩很自然地說。
“他們知道你跟我的關係？”劉誌偉禁不住吃了一驚。
喬恩想了想說：“盡管我沒有告訴過他們……”
“那就不要介紹！”劉誌偉立刻說。
“介紹什麽？”朱玉麗走進來，看到被整理幹淨的電腦屏幕，打開掃雷掃了兩個，圓睜著眼睛抬著眉毛說道，“難怪做計算機公司的……”
被大材小用隻清理了一遍硬盤的喬恩完全沒有被輕視的不快，他指著桌麵上的兩個他剛裝上的小圖標說：“這兩個遊戲非常有趣，益智類的，比掃雷更有趣……”
“都是英文的……”朱玉麗嘀咕著說。
“是圖形遊戲，以你的英語一定能看得懂，”喬恩說，“你可以按照你的興趣建立基地，無論你想在裏麵做什麽，都可以實現，它能夠根據你的知識麵和興趣界麵自我更新遊戲方向和關卡設置，假設你想要種植一片花園……”
“我不喜歡種東西，”朱玉麗不客氣地說，“如果我想旅遊呢？我想看書呢？”
“這是最常見的需求，”喬恩聳了聳肩，“設定‘tr□□el(旅遊)’目標，添加‘book（書籍）’tag……這是根據3d實景地圖實現的遊覽，如果你擁有我們公司的vr頭盔，場景會更加現實，呈現3d效果。同樣你可以通過達成小目標獲取信用點，這些信用點將能夠用於消費我們公司的線上產品——甚至可以購買同伴，將其他相同目標的玩家地圖合並。”
朱玉麗將信將疑地按照喬恩所說點了兩下光標，不同的建築物上顯示出了不同的相關資料和曆史。“它有在線翻譯功能，你可以設置成中文……”
劉誌偉覺得自己眼角有點兒發抽。喬恩就跟個銷售人員似的官方而賣力地安利自己的產品——當然這個銷售人員有點兒昂貴。
劉誌偉拽了喬恩一把，趁朱玉麗測試的時候小聲說：“你這是來我家賣遊戲來了……”
“這叫用戶體驗，”喬恩眨著眼睛說，“這是我三年前交給下屬的‘競賽’項目，設計出一個最能夠實現用戶體驗的大型遊戲，半個月前剛剛上線內測，現在你母親也是內測的一員了。”
劉誌偉：“……”
朱玉麗本來隻是想隨便點兩下，卻沒想到越點越有意思，她連著“走”了十幾分鍾的“路”，才轉過身不情不願地說道：“遊戲做得挺好的……”
喬恩趁機說：“如果添加‘movie(電影)’tag，你還能夠走進相關的影廳，購買觀看所有曾經上映過的影片，包括zeo的電影。”
劉誌偉連忙拽了喬恩一把：“我還沒有電影。”
“有的。”
“你有。”
朱玉麗和喬恩一起開口時，三人都怔了一下。
“你剛開始演電影那會兒，就算你不告訴我消息，我也能從網上看見。你改了個名字叫‘劉誌’，那時候把你爸氣壞了，”朱玉麗說，“你演的大大小小的片子，隻要漏了臉，我都知道。”
劉誌偉的鼻頭有點兒酸，他悶悶地叫了朱玉麗一聲。
朱玉麗卻轉移了話題說：“今晚你還回去嗎？晚上路不好開，火車又要好幾個點吧？”
“不回去。”喬恩比劉誌偉先說出了口來。
朱玉麗看了他一眼，更加直白地說：“我們房子小，沒有客房。”整個房子隻有兩個房間，除了主臥就是劉誌偉以前睡的小房間。朱玉麗直白地表示喬恩還是個外人，可喬恩完全沒有覺察。
“我跟zeo一——”
劉誌偉一把捂住了喬恩的嘴：“我們一起去住賓館。”
朱玉麗看了劉誌偉一眼，也沒有多說什麽。當兩人離開之後，朱玉麗合上房門，一個人站在原地站了好久。
她背靠著門，閉上眼睛深深地從肺腑裏歎出一口氣。
晚上十一點，劉書迎回來了。他照常洗漱就爬上了床，看到朱玉麗正在電腦前麵玩什麽遊戲。他把眼鏡取下來，放在一邊的床頭櫃上說：“玩什麽呢？”
“我見到兒子了。”朱玉麗頭也沒回地說。
“不孝子，還不如當初沒生他！”劉書迎皺眉怒叱了一句，“讓你別見，還非要見，怪我把他趕走，看清了沒？白養他這麽大，他就這麽回報父母的，現在還有臉回來。”
朱玉麗對著屏幕說：“他是我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我怎麽就不能見我兒子了？”
白天兩人已經吵過了一架，劉書迎不想再跟朱玉麗吵，而朱玉麗這句話也讓他聽得有點兒心裏難過。他歎了口氣對朱玉麗說，“早點睡，你身體又不好。整天對著電腦，有意思嗎？”
“比你整天去孤兒寡母家有意思得多。”朱玉麗說。
劉書迎一聽她話裏有話，立刻怒了：“你什麽意思？我是去做家教，又不是去幹別的！”
“得了吧，我跟你同一張**三十年了，我能不知道你想什麽？”朱玉麗這才轉過了身來，平淡地看著劉書迎，“你兒子是個同性戀，天生的，改不了。他身上你一半我一半，我認了。你要受不了，咱們就也一刀切開吧。”
劉書迎本來都已經躺進了被窩，聽到朱玉麗的話，心裏咯噔一下。“你、你想跟我離婚？”
朱玉麗平靜地看著他。
劉書迎猛地從**跳了下來，暴躁地在臥室來回踱步：“你他媽在想什麽？！一把年紀了還離婚？說出去讓別人笑掉大牙！你跟我離婚，還有誰要你！”
朱玉麗說：“劉書迎，我也在你身上蹉跎了大半輩子了，所有的青春都浪費在你身上。當初你把我捧在手心裏，給我買電子琴，給我買冰激淩，那時候你哪裏有現在戴在臉上的那層厚皮？我高興嫁給你，換個人強行弄我，我早把他告進監獄了。可是現在呢？現在你是德高望重的劉老師，而我就是個在家賦閑的中年婦女。你不敬重我，我不敬重你，沒事就是吵架，兒子還因為你回不了家，這種日子我過下去有什麽意思呢？
“兒子帶回來個陌生人都能用個遊戲打發我，知道我想要什麽，你呢？”朱玉麗淡淡地說，“咱們都結婚三十年了，你知道我最想幹什麽嗎？”
劉書迎微微動容，有些氣急敗壞，又有些理虧。“我怎麽不知道……不是念書就是旅遊麽……當年你媽沒給你上大學，都供了你弟，可惜你弟不是塊讀書的料子，進了大學之後還輟學，你不就喜歡念書麽……我做老師，你喜歡我，多少也因為這個……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年紀大了書沒得讀，就喜歡旅遊麽……我怎麽不知道……”劉書迎的音量也漸漸降下去了，他看到朱玉麗的眼睛發紅了。
劉書迎想起在劉誌偉之前，朱玉麗有過一個男孩。那時候她剛剛單位裏新職位穩定下來，加班得很拚命，他也奔波在外，沒有好好照顧朱玉麗。朱玉麗小產，他連夜從外地趕了回來。醫生問他保大保小，他說保大。
那時候的朱玉麗是他的一切，家庭是他供奉的聖堂。
“你退休後總有時間了吧？一次也沒有跟我提過，我說出去旅遊散心，你有家教，我說什麽，你都有家教，”朱玉麗說，“兒子出櫃，你不來找我商量，找的是別的年輕媽媽，從她那兒找安慰。是，我是不年輕了，你不想跟我說話、不想搞些和年輕姑娘才搞的膩乎也正常，但是你根本沒有仔細想過兒子的事。你看重的就是麵子，就是兒子讓你丟份了，你把這種不耐煩發泄成冷暴力，誰說都不聽，是不是你？”
“我……”劉書迎皺著眉還想辯駁。
“我身體不好，這輩子就隻能有誌偉一個孩子，”朱玉麗說，“你還可以找個年輕漂亮的，再生個‘正常’的小孩，看看三十年後，你是不是家庭美滿，子孫滿堂。”
劉書迎一時無話可說。論漂亮，年輕的朱玉麗是很漂亮的。他想起自己曾經覺得朱玉麗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可現在她的手都是洗東西洗出來的褶子，頭發裏都是沒有人給她拔掉的白發。
就像朱玉麗說的，她最好的年華，卻同樣也是劉書迎最好的年華，都花費在了彼此身上。
朱玉麗跟他結婚三十年，就算他腳趾動動，朱玉麗都知道他想幹什麽。但正是這種滲入尋常的熟悉和了解，讓朱玉麗對他的特殊性被漸漸埋藏在了所有的生活瑣事裏。
劉書迎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離婚的，他需要朱玉麗。
那就再提前一次（最後一次）
朱玉麗的廚藝很好, 劉誌偉小時候劉書迎經常留校教課, 不回家吃飯, 朱玉麗也難免下班晚，就教會了他做飯。劉誌偉七|八歲的時候已經能做好飯等著父母回來吃了, 但是他一直喜歡吃朱玉麗做的。不僅僅是喜歡味道，更因為那代表父母的回家和陪伴。
劉誌偉跟著劉書迎去挖螃蟹的那一年，朱玉麗生了一場大病，病得很重。劉誌偉聽到劉書迎打電話的時候對朋友歎著氣說：“……醫生說再發展下去就是癌……現在的費用已經很高了……”
在劉誌偉的念頭裏, 癌是治不好的，患癌的病人是會馬上死亡的。他挖了很多螃蟹給朱玉麗吃，可夫妻的爭吵毀了那盤海蟹，也在劉誌偉心中留下了一道疤痕。
他依稀知道的是, 朱玉麗生了重病，而劉書迎似乎要跟她離婚。
哪怕現在，“離婚”這個詞對劉誌偉來說還是觸目驚心。但是現在的他已經成年，並且將近三十，他理解了很多成人的無奈和生活的掙紮。
無論朱玉麗想不想要離婚，在這段婚姻裏，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要什麽，就像哪怕是現在, 她還會帶著微笑回憶起曾經劉書迎追她所做的傻事。回想當初一些甜蜜的過往。那些過去的回憶就像是一鍋清湯裏的細碎肉塊, 舀一勺湯大部分都是平淡的水, 甚至有可能都是苦瓜丁, 可就是那幾絲肉星, 讓嘴裏充滿了滋味。
紅燒肉的味道飄散了開去，喬恩一句“好香”打斷了劉誌偉的出神。朱玉麗手向後一伸，頭也不回對劉誌偉說：“切好的蔥給我。”
劉誌偉連忙將蔥碗遞給了朱玉麗。紅燒肉燜了一會兒出鍋了，幾個菜依次被擺在了飯桌上，劉誌偉對喬恩示意了一個座位，喬恩飛快拄著拐杖挪了過去。
朱玉麗一邊擦手一邊不出聲地看劉誌偉將喬恩扶起來帶到桌邊，她把盛好的米飯拿出來放在桌上，問道：“你的腿隻能這樣了？”
“我在恢複，”喬恩很嚴肅地說，“半年前我的腿還根本不能動。是zeo讓我好起來的。”
朱玉麗禁不住用半信半疑的眼神看向了劉誌偉。
劉誌偉摸了摸鼻子說：“他那個時候想要安樂死，下半身幾乎不能動，我隻是照顧了他一段時間……”
朱玉麗下意識地順手給劉誌偉夾了一塊肉，緩慢而遲疑地問：“怎麽壞的？”看到喬恩的眼神，朱玉麗又緩緩給他夾了一塊。
喬恩吞了吞口水，看著還在冒熱氣的紅燒肉，強迫自己抬起頭來。“有人把我推下去的……”將過去的那些事簡單地敘述了一遍。那些事他過去很少對別人說，甚至不願意對陸易和珊娜多說，可麵對劉誌偉和他的家人，喬恩卻說得無比輕鬆，像隻是說了個別人的故事。
朱玉麗睜大眼睛聽完，將筷子猛地敲在了桌上：“什麽人啊那是！”
劉誌偉被嚇了一跳，剛要吃進嘴裏的肉從筷子上掉進了碗裏。
“那還是人嗎？”朱玉麗的嗓門尖，一提高就跟要吵架似的，劉誌偉連忙說：“媽、媽，現在喬恩事業發展得很好，也有了自己的品牌，早不知道甩那個人幾條街了，你別激動……”
“推下去，萬一摔的是頭呢？摔壞了腿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他那是殺人啊！”
喬恩一邊啃那塊朱玉麗夾給他的紅燒肉一邊含糊地說：“他現在幾乎被霸王龍淘汰了，隻是因為最初的納西薩斯控股而擁有一部分分紅……但是他早已經不在企業內了。”
“你不告他嗎？”朱玉麗難受極了，“那係統能拿回多少錢啊，你不惱火嗎？”
“從他身上是拿不回錢的，“喬恩啃完了骨頭，又夾了一塊，嘴角上都是醬汁，”喬納森很聰明，早就將他的股份侵吞得差不多了，他現在頂多能維持生活而已，就算我上訴，當時的合同有我的簽字，喬納森不會輕易讓我占到便宜奪回納西薩斯，也許頂多將那個家夥推出來，而我根本不需要他那丁點兒資產的賠付。”
“可那是你的東西啊……他還害你！”
“我能創造比那更有價值的東西，而且我也已經創造出來了。”喬恩說著吐了一塊骨頭。他的筷子用得不太利索，幹脆用手指抓著吃。
“媽……”劉誌偉猶豫地提醒了一句，“他叫喬恩·威廉姆斯。”
“你說過了——”朱玉麗忽然頓了一下，“你是不是跟那個誰同名？”
劉誌偉說：“他就是那個誰。”
朱玉麗愣了一會兒，又掏出了手機，搜出了“喬恩·威廉姆斯”的百科，對著照片和麵前吃得滿嘴醬汁的喬恩反複對比了好一會兒。
然後她默默地將手機塞回口袋，將桌上的筷子提起來夾菜：“得，貴賓犬……”
許願下午兩點接到了劉誌偉偷偷打來的電話，他早就等得心急火燎得，恨不得衝到電話線那頭把劉誌偉揪過來跟他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他是出櫃了不假，他身邊也有不少朋友出櫃了，但是很少有人把對象帶回家去，會發生什麽，怎麽解決，他都很缺經驗。跟關鍵的是——他太想知道八卦了。
劉誌偉電話才響了一個聲，就被許願立馬接了起來：“你怎麽才打來？怎麽樣了？！”
劉誌偉愣了一下，沒想到許願能這麽著急。他說：“……我媽這關過了。”
“她對你男朋友沒意見？！”許願的嗓門都提高了。
劉誌偉有點兒猶豫：“有的吧，但是好像也還好……她還是比較在意我們的關係……”
“我去，哥們兒，你是帶了個金子做的對象回去吧？”許願說，“我一提這苗頭，我媽就給我冒火，我給她看幾個照片，她夾槍帶棒說我口味爛……”
“……”劉誌偉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幫朱玉麗清理電腦的喬恩，“可能有一技之長比較好……”
“一技之長？下麵長算——”許願的帶色玩笑剛禿嚕出口就連忙被他收了回去，他覺得自己有點兒過於失態了，不利於在藝人麵前建立自己的形象，於是一本正經語重心長地說，“行，你能有突破口就好，我就怕你被打出來，對我弟沒交代……”
劉誌偉看到喬恩開始打開一個眼熟的界麵了，他連忙對許願說：“哎，我得走了，回見……”
劉誌偉收起手機就衝到電腦麵前，將喬恩即將打開“無所事事”溝通軟件的手按住了：“你想幹什麽？”
“介紹我的朋友給你母親認識。”喬恩很自然地說。
“他們知道你跟我的關係？”劉誌偉禁不住吃了一驚。
喬恩想了想說：“盡管我沒有告訴過他們……”
“那就不要介紹！”劉誌偉立刻說。
“介紹什麽？”朱玉麗走進來，看到被整理幹淨的電腦屏幕，打開掃雷掃了兩個，圓睜著眼睛抬著眉毛說道，“難怪做計算機公司的……”
被大材小用隻清理了一遍硬盤的喬恩完全沒有被輕視的不快，他指著桌麵上的兩個他剛裝上的小圖標說：“這兩個遊戲非常有趣，益智類的，比掃雷更有趣……”
“都是英文的……”朱玉麗嘀咕著說。
“是圖形遊戲，以你的英語一定能看得懂，”喬恩說，“你可以按照你的興趣建立基地，無論你想在裏麵做什麽，都可以實現，它能夠根據你的知識麵和興趣界麵自我更新遊戲方向和關卡設置，假設你想要種植一片花園……”
“我不喜歡種東西，”朱玉麗不客氣地說，“如果我想旅遊呢？我想看書呢？”
“這是最常見的需求，”喬恩聳了聳肩，“設定‘tr□□el(旅遊)’目標，添加‘book（書籍）’tag……這是根據3d實景地圖實現的遊覽，如果你擁有我們公司的vr頭盔，場景會更加現實，呈現3d效果。同樣你可以通過達成小目標獲取信用點，這些信用點將能夠用於消費我們公司的線上產品——甚至可以購買同伴，將其他相同目標的玩家地圖合並。”
朱玉麗將信將疑地按照喬恩所說點了兩下光標，不同的建築物上顯示出了不同的相關資料和曆史。“它有在線翻譯功能，你可以設置成中文……”
劉誌偉覺得自己眼角有點兒發抽。喬恩就跟個銷售人員似的官方而賣力地安利自己的產品——當然這個銷售人員有點兒昂貴。
劉誌偉拽了喬恩一把，趁朱玉麗測試的時候小聲說：“你這是來我家賣遊戲來了……”
“這叫用戶體驗，”喬恩眨著眼睛說，“這是我三年前交給下屬的‘競賽’項目，設計出一個最能夠實現用戶體驗的大型遊戲，半個月前剛剛上線內測，現在你母親也是內測的一員了。”
劉誌偉：“……”
朱玉麗本來隻是想隨便點兩下，卻沒想到越點越有意思，她連著“走”了十幾分鍾的“路”，才轉過身不情不願地說道：“遊戲做得挺好的……”
喬恩趁機說：“如果添加‘movie(電影)’tag，你還能夠走進相關的影廳，購買觀看所有曾經上映過的影片，包括zeo的電影。”
劉誌偉連忙拽了喬恩一把：“我還沒有電影。”
“有的。”
“你有。”
朱玉麗和喬恩一起開口時，三人都怔了一下。
“你剛開始演電影那會兒，就算你不告訴我消息，我也能從網上看見。你改了個名字叫‘劉誌’，那時候把你爸氣壞了，”朱玉麗說，“你演的大大小小的片子，隻要漏了臉，我都知道。”
劉誌偉的鼻頭有點兒酸，他悶悶地叫了朱玉麗一聲。
朱玉麗卻轉移了話題說：“今晚你還回去嗎？晚上路不好開，火車又要好幾個點吧？”
“不回去。”喬恩比劉誌偉先說出了口來。
朱玉麗看了他一眼，更加直白地說：“我們房子小，沒有客房。”整個房子隻有兩個房間，除了主臥就是劉誌偉以前睡的小房間。朱玉麗直白地表示喬恩還是個外人，可喬恩完全沒有覺察。
“我跟zeo一——”
劉誌偉一把捂住了喬恩的嘴：“我們一起去住賓館。”
朱玉麗看了劉誌偉一眼，也沒有多說什麽。當兩人離開之後，朱玉麗合上房門，一個人站在原地站了好久。
她背靠著門，閉上眼睛深深地從肺腑裏歎出一口氣。
晚上十一點，劉書迎回來了。他照常洗漱就爬上了床，看到朱玉麗正在電腦前麵玩什麽遊戲。他把眼鏡取下來，放在一邊的床頭櫃上說：“玩什麽呢？”
“我見到兒子了。”朱玉麗頭也沒回地說。
“不孝子，還不如當初沒生他！”劉書迎皺眉怒叱了一句，“讓你別見，還非要見，怪我把他趕走，看清了沒？白養他這麽大，他就這麽回報父母的，現在還有臉回來。”
朱玉麗對著屏幕說：“他是我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我怎麽就不能見我兒子了？”
白天兩人已經吵過了一架，劉書迎不想再跟朱玉麗吵，而朱玉麗這句話也讓他聽得有點兒心裏難過。他歎了口氣對朱玉麗說，“早點睡，你身體又不好。整天對著電腦，有意思嗎？”
“比你整天去孤兒寡母家有意思得多。”朱玉麗說。
劉書迎一聽她話裏有話，立刻怒了：“你什麽意思？我是去做家教，又不是去幹別的！”
“得了吧，我跟你同一張**三十年了，我能不知道你想什麽？”朱玉麗這才轉過了身來，平淡地看著劉書迎，“你兒子是個同性戀，天生的，改不了。他身上你一半我一半，我認了。你要受不了，咱們就也一刀切開吧。”
劉書迎本來都已經躺進了被窩，聽到朱玉麗的話，心裏咯噔一下。“你、你想跟我離婚？”
朱玉麗平靜地看著他。
劉書迎猛地從**跳了下來，暴躁地在臥室來回踱步：“你他媽在想什麽？！一把年紀了還離婚？說出去讓別人笑掉大牙！你跟我離婚，還有誰要你！”
朱玉麗說：“劉書迎，我也在你身上蹉跎了大半輩子了，所有的青春都浪費在你身上。當初你把我捧在手心裏，給我買電子琴，給我買冰激淩，那時候你哪裏有現在戴在臉上的那層厚皮？我高興嫁給你，換個人強行弄我，我早把他告進監獄了。可是現在呢？現在你是德高望重的劉老師，而我就是個在家賦閑的中年婦女。你不敬重我，我不敬重你，沒事就是吵架，兒子還因為你回不了家，這種日子我過下去有什麽意思呢？
“兒子帶回來個陌生人都能用個遊戲打發我，知道我想要什麽，你呢？”朱玉麗淡淡地說，“咱們都結婚三十年了，你知道我最想幹什麽嗎？”
劉書迎微微動容，有些氣急敗壞，又有些理虧。“我怎麽不知道……不是念書就是旅遊麽……當年你媽沒給你上大學，都供了你弟，可惜你弟不是塊讀書的料子，進了大學之後還輟學，你不就喜歡念書麽……我做老師，你喜歡我，多少也因為這個……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年紀大了書沒得讀，就喜歡旅遊麽……我怎麽不知道……”劉書迎的音量也漸漸降下去了，他看到朱玉麗的眼睛發紅了。
劉書迎想起在劉誌偉之前，朱玉麗有過一個男孩。那時候她剛剛單位裏新職位穩定下來，加班得很拚命，他也奔波在外，沒有好好照顧朱玉麗。朱玉麗小產，他連夜從外地趕了回來。醫生問他保大保小，他說保大。
那時候的朱玉麗是他的一切，家庭是他供奉的聖堂。
“你退休後總有時間了吧？一次也沒有跟我提過，我說出去旅遊散心，你有家教，我說什麽，你都有家教，”朱玉麗說，“兒子出櫃，你不來找我商量，找的是別的年輕媽媽，從她那兒找安慰。是，我是不年輕了，你不想跟我說話、不想搞些和年輕姑娘才搞的膩乎也正常，但是你根本沒有仔細想過兒子的事。你看重的就是麵子，就是兒子讓你丟份了，你把這種不耐煩發泄成冷暴力，誰說都不聽，是不是你？”
“我……”劉書迎皺著眉還想辯駁。
“我身體不好，這輩子就隻能有誌偉一個孩子，”朱玉麗說，“你還可以找個年輕漂亮的，再生個‘正常’的小孩，看看三十年後，你是不是家庭美滿，子孫滿堂。”
劉書迎一時無話可說。論漂亮，年輕的朱玉麗是很漂亮的。他想起自己曾經覺得朱玉麗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可現在她的手都是洗東西洗出來的褶子，頭發裏都是沒有人給她拔掉的白發。
就像朱玉麗說的，她最好的年華，卻同樣也是劉書迎最好的年華，都花費在了彼此身上。
朱玉麗跟他結婚三十年，就算他腳趾動動，朱玉麗都知道他想幹什麽。但正是這種滲入尋常的熟悉和了解，讓朱玉麗對他的特殊性被漸漸埋藏在了所有的生活瑣事裏。
劉書迎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離婚的，他需要朱玉麗。
那就再提前一次（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