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四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劉誌偉精神有點兒恍惚。他仰麵躺在**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想起之前發生了什麽, 在想起來的同時他瞪大眼睛無聲地慘叫著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是掛在喬恩身上回去的。


    他掛在一個拄著拐杖的人身上上了車。一車裏隻有劉書迎沒有喝酒,可他拿了那麽多年國內的駕照,因為沒有車,上路都沒有幾次, 一路上用五碼的速度開得戰戰兢兢,開到朱玉麗快睡著,開到劉誌偉在後座快要跟喬恩擦槍走火。


    他敢肯定和喬恩心急火燎地跑回房間的時候跟在他們後麵的朱玉麗和劉書迎一定知道他們想幹什麽。


    好在喬恩保持了最後一絲理智,他一直到進門才將劉誌偉猛地按在了門背上。劉誌偉……他現在不太想往下回想。


    可腦海裏的畫麵一直在往下播, 而且還片段式地重複回播。


    劉誌偉捂著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身邊的喬恩動了動, 睜開朦朧的雙眼,對劉誌偉露出一個笑容:“早上好, 寶貝兒。”


    劉誌偉:“……”


    喬恩看著劉誌偉發紅的耳根漸漸明白過來, 笑得肩膀震動。


    “閉嘴。”劉誌偉伸手去扒喬恩的嘴角。


    “你熱情起來超辣的。”喬恩曖昧地說。


    劉誌偉感到窒息。


    “我覺得我們下次可以用點酒精助興……”


    劉誌偉捂住了喬恩的嘴,忽然想起什麽:“……我們昨晚是不是沒有戴套?”


    喬恩被捂住了嘴, 於是隻能無辜地圓睜眼睛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劉誌偉鬆開了他的嘴:“……”


    “我可以給你我的健康記錄。”喬恩非常正經地說,“但你應該知道我有多健康。”


    “我……”


    “我也知道你很健康,”喬恩說, “所以感覺很不賴。”


    劉誌偉胡亂地點了點頭:“我要去洗澡。”


    可當他走進浴室看到一片狼藉時,無數片段又開始在他腦海裏回放。劉誌偉閉上眼睛冷靜了一下,才進入浴室將掃在地上的東西依次撿起來放好。


    喬恩臉上的微笑隨著劉誌偉進入浴室漸漸放下了。他拿起手機來看了一眼, 經過一個晚上, 國內的網絡消息已經炸開了。


    柳意十年下來積累的粉絲也不少, 這次風波裏星耀證明了對方沒有碰到孕婦反而受了傷, 這讓他的粉絲很難接受。有人開始咒罵珊娜和先前的報道媒體, 而“愛國主義分子”也隨即跳出來毫無條理地咒罵民族精神的墮落。隨著事情愈演愈烈,一個發生在普通人身上就是個簡單賠償或拘留的事,上升到了全民討論的地步。


    喬恩往自己的手機裏輸入了一條信息:“監控找到了嗎?”


    “有監控。”那頭回了消息,“已經被警方調取了。”


    喬恩盯了一會兒那一行字:“什麽時候調取的?”


    “我們離開公園後兩個小時,”那頭回複說,“中國警察去公園管理處調走了監控錄像,我們前往希望獲得的時候管理人員不讓我們通行,並且聲稱他們已經沒有錄像了。”


    喬恩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說道:“告訴陸易了嗎?”


    “我已經告訴他了。”對方說,“中國的人脈關係非常複雜,我們會試圖處理好這件事的。”


    這時候劉誌偉在浴室裏喊了一聲:“喬恩!能幫我拿一下我的內褲嗎?”


    “就來,寶貝兒,”喬恩說著坐了起來,將手機放到了一邊,“你想要哪一條?”


    劉誌偉和喬恩整裝待發時已經是中午了,朱玉麗和劉書迎起得早,已經在外麵逛過了一圈,劉誌偉見到他們的時候有點尷尬,反倒是朱玉麗,像是什麽不知道一樣說:“你們睡懶覺的時候我們都在外麵吃過早飯了。”


    “那可太棒了,你們比我們多享受了一頓早餐。”喬恩很自然地接上了朱玉麗的話。劉書迎一言不發,跟劉誌偉一個對視都沒有。劉誌偉能感覺到他已經很克製了。他對這種態度幾乎有些大喜過望。他也碰到過很多類似的人,見到他的時候對他很有好感,當發現他是個同性戀,立刻就轉為厭惡。這些人對同性戀連想都不願意去想。


    工作完了,他們能夠盡情享受假期了。他們找了個地方吃午餐,喬恩在口袋裏掏了掏說:“我本來打算帶你們去看鬥牛,但是我手上隻有三張票。”


    現在是鬥牛的旺季,而喬恩買的票又正好是這個季度最火的鬥牛士的一場,官方的票早已售完了。


    劉書迎是個意外加入的人,喬恩沒有準備。朱玉麗立刻說:“你倆去吧,我們在外頭玩玩。”


    喬恩內心是很希望劉誌偉的父母同他們分開的,但是他更不希望劉誌偉因此而失望擔心。他說道:“不過我們還有另一個機會。我想我們能夠買到‘黃牛票’。”


    就像喬恩所說的,他們在入場之前成功買到了一張黃牛票。但在買到之前,劉書迎看著三個人為他折騰,而他又幫不上忙的時候心裏也有點兒急。他對朱玉麗嘀咕說:“不是說那個老外挺有錢的嗎?怎麽這點都搞不定?”


    “呸,有錢怎麽了?有錢不能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玩了?”朱玉麗說,“人家樂得享受普通人的生活,你有什麽意見?”


    劉書迎嘖了一聲難受道:“嗨,不是……不行咱倆就不去了,就給我一個折騰來折騰去的,怪難受的。”


    “還不是你不打招呼就來了。”朱玉麗翻了個白眼,“哦,外人給你折騰你不好意思,兒子和我給你折騰你就挺心安理得的啊。你不想去,我還想去呢。”


    “你怎麽這麽說話呢!”劉書迎禁不住說。


    “行了,別囉嗦了,你連句英語都不會說,一邊待著去。”朱玉麗說著將劉書迎拋到了身後。


    買到票後,朱玉麗別提多高興了,她一手一個,抓著劉家父子倆就衝向入口。可才抓住劉誌偉,她就頓了一下,把手放了:“得了,這個不用我抓了。”


    劉誌偉有點尷尬地撓了撓臉頰,被喬恩一把拉住了。


    整個圓形的鬥牛場已被坐得滿滿當當,四麵八方的語言幾乎分辨不出熟悉的,就連劉誌偉都這麽覺著,別說劉書迎了。


    隨著騎士開始繞場,所有人都歡呼起來,朱玉麗也跟著激動地歡呼了起來。


    劉誌偉對鬥牛不太了解,一邊看一邊問。喬恩對著劉誌偉用英文解釋了一遍,見朱玉麗支著耳朵在聽,又用中文解釋了一遍。


    對於西班牙這個國家來說,兩樣最重要的文化,一是鬥牛,二是弗朗明哥。身穿十六世紀服裝的鬥牛士依次登場,全場都在歡呼,叫著主鬥牛士的名字。


    朱玉麗激動得跟著歡呼起來。她個子小,幹脆站了起來。一旁的劉書迎覺得丟人,拉了她好兩下都被朱玉麗甩開了。


    所有鬥牛士退場,號角開始吹響,野性而富有強攻擊力的公牛衝出了牛欄。喬恩在劉誌偉邊上說:“這些公牛都具有天生的野性,經過優秀的選種培育而成,它們的野性不經過訓練,缺乏經驗的鬥牛士很可能在場內意外受傷或死亡。”


    四麵都是嘈雜的呼叫聲,喬恩必須湊得很近,才能在一片歡呼中傳達他的話。


    劉誌偉覺得耳朵有點兒癢,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喬恩看到他的這個動作,忽然上前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廓。


    劉誌偉嚇了一跳,立刻向四麵看了看,沒有發現別人在看他們,他才鬆了一口氣,對喬恩低聲警告道:“嘿!”


    喬恩笑了起來,說道:“看吧,長矛手要出來了。”


    在場上的三個鬥牛士助手正在引誘公牛四處狂奔,當它的力氣開始消耗一些之後,騎手騎著馬匹衝了出來。他手持長矛,找準時機,猛地一矛刺進了公牛的背部!


    朱玉麗發出了一聲驚呼。


    劉誌偉拽住她說:“媽,不適應就別看了。”


    朱玉麗瞪大了眼睛:“這是幹什麽?”她來之前是看了不少西班牙相關的東西,可是沒有真正見到鬥牛的流程和場景。她以為的鬥牛隻是用紅布引起公牛的憤怒,讓對方攻擊鬥牛士而已。


    “放血。”喬恩在一旁說,“給後麵的鬥牛士一個插劍的位置,同樣也是為了激怒公牛。”


    朱玉麗捂住了嘴。


    “西班牙的很多地方已經禁止鬥牛了,因為這是一項殘酷血腥的運動,”喬恩淡淡地說,“可它也同樣是一門藝術,最為血腥的藝術。就像西班牙的弗朗明哥,他們藝術的誕生原始而野蠻,這不帶有任何貶義的意味,隻是現今的許多人並不能接受。”


    朱玉麗沒有離場,她反倒坐下來,認真地看了下去。


    騎手退場之後,花鏢手登場了。他們所做的事同騎手的目的一樣,就是為了給公牛放血。數支花鏢被幹淨利落地插在公牛的背上。他們迎麵衝向公牛的時候,朱玉麗又一次尖叫了起來。


    三對花鏢被穩穩地插在牛背上,其中一位花鏢手的身體舒展,穿著服裝的顏色跟其他的助手不太相同。喬恩說道:“那是主鬥牛士。”


    親自插花鏢的主鬥牛士在穩穩插入花鏢之後,在歡呼聲中更換了他手裏的姆萊塔。他一步步像是邁動舞步一般靠近血流了滿背脊的公牛,一手叉腰一手拿著紅色姆萊塔,高喝了一聲!公牛猛地向他衝去,地上的黃沙四處飛濺,身穿金色服裝的主鬥牛士將紅色幕布在手裏一轉,公牛的牛角頂起幕布,身體擦過鬥牛士的後背,引起了一片歡呼和鼓掌。


    “他叫何塞,風格古典,觀賞性很強。”喬恩說道。


    劉誌偉忍不住問:“你以前看過鬥牛?”


    “沒有,不過喬納森是鬥牛狂熱者。”喬恩說。


    喬納森是颶風的死對頭霸王龍的頭兒,喬恩聳了聳肩說:“你知道的,知己知彼。”


    鬥牛士踮起腳尖後退,給了公牛一點兒喘息的時間,接著他身體帶動姆萊塔渾身一轉,公牛幾乎貼著他撞了過去!


    幕布被上翹的牛角掛住,何塞瞬間被頂翻過牛背,全場一片驚呼!


    喬恩卻猛地舉起拳頭揮舞了一下:“yes!”


    “喬恩?!”劉誌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我要告訴喬納森他最喜歡的鬥牛士掛了彩!”喬恩立刻舉起手機對著現場錄了一段。


    劉誌偉:“……”


    公牛頂翻何塞之後,幾個助手連忙上前引開公牛,何塞在地上連滾了兩圈,可他經驗很豐富,很快調整過來,麵朝下保護住了自己的腦袋和內髒。


    他起身之後,沒有退場,又開始了第二輪的引逗。


    朱玉麗看著何塞滿身的血,忍不住說:“這樣還要繼續鬥下去?!”


    “鬥牛象征的是鬥牛士的勇敢和榮譽,”喬恩說,“如果他這時候下場,他可能再也沒有上場的臉麵了。”


    “媽,那些都是牛的血。”劉誌偉也在一旁提醒說。


    朱玉麗捂住了嘴,沒有再說話,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再次站起來的鬥牛士何塞。何塞再一次昂起頭顱高喝了一聲,全場都在為他鼓掌。劉誌偉漸漸感覺到了一種鬥牛的魅力。那就像是血腥的弗朗明哥,在危險裏沐浴的舞蹈,帶著人們最原始的熱情又帶著一個文明所特有的優雅。


    他不能簡單評判這是對是錯,它當然是殘忍又血腥的,也同時是優雅而高貴的。它存在在這裏,而劉誌偉有幸看到了。


    他看向了喬恩,靠近他問道:“為什麽想到帶我來看鬥牛?”


    喬恩看向劉誌偉,想了想說:“你是個藝術家,我想帶你看遍所有可稱之為藝術的東西。”


    “可我不是——”


    “你是個演員,同時又是個導演,不是嗎?”喬恩說,“你是個創作者,你有你個人的美學,不管別人怎麽想你,你在做自己的東西,關於思想的東西,那麽你就是個藝術家。”


    劉誌偉看了喬恩一會兒,有點兒想吻他,又有點兒想打他。他說:“那你呢?你也在做自己的東西,關於思想的東西。”


    “不,我隻是個編寫程序的家夥。”喬恩說,“我看不懂藝術,所以現在我隻能希望這個家夥一劍刺不中,好讓喬納森生氣。但我知道你看見的肯定是不一樣的東西。”


    盡管劉誌偉覺得喬恩在胡說八道,但他還是笑了起來。何塞沒有如喬恩的願,他一劍刺入牛背,整柄劍插得隻剩下劍柄,五百多公斤的公牛雙膝跪地,跪在了何塞麵前。


    “你說的沒錯,”劉誌偉忽然說,“我現在很有靈感。”


    “什麽樣的?”喬恩好奇地問。


    “我不知道……關於用生命獻上最好的表演之類的……你知道的,在鬥牛場裏不管是何塞還是公牛,他們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他們都可能互相殺死對手,但是何塞表現得很完美,他優雅地殺死了對手。”劉誌偉說著拿出了自己的相機,拉近了距離。他的鏡頭裏,何塞身穿金色的十六世紀的服裝,舉著帽子向所有人示意。他的半邊金色的身體被血跡汙染,臉頰上也濺有紅色的**。


    看台上一片人在揮舞白色的手絹,朱玉麗連忙拉扯劉誌偉問:“為什麽要揮手絹?”


    “如果超過百分之八十的人揮舞,他就能夠得到一隻牛耳作為獎勵,”喬恩說,“這對鬥牛士來說是個很高的榮耀。”


    朱玉麗立刻瘋狂揮舞起了手絹,還拿起劉書迎的一起揮舞。


    劉誌偉沒有揮手絹,他還在專心致誌地拍攝何塞,喬恩有些不樂意地說:“我還以為這個鏡頭裏除了你隻會出現我一個男人……”


    喬恩說著就見到劉誌偉將鏡頭轉向了他。喬恩立刻咧嘴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而就在劉誌偉和喬恩看鬥牛的那個下午,中國的深夜,蔣修傑對坐在病房裏的柳意說:“你在這裏乖乖待著,別往外跑了,現在朱總對你很生氣。”


    柳意掀了掀眼皮:“生氣什麽?我把星耀的榮譽毀了?”


    “你……”蔣修傑歎了口氣,“你不要意氣用事,好在我們手腳快,走關係把監控先拿走了,要不然事情就難辦了。”


    見柳意不說話,蔣修傑說:“現在事情還在控製之內,但是朱總明確說了,不能讓你再往外跑了,你說你到底幹什麽呢,有什麽跟人家孕婦過不去的?這下好了,你下個綜藝也別想了。”


    聽到“下個綜藝”,柳意冷笑了起來。短短幾天的功夫,他的心境已經換了好幾番。蔣修傑此刻說“下個綜藝”,他隻覺得好笑。他對蔣修傑說:“老江呢?”


    “你不能在跟老江見麵了,我把他派去跟著別人了。”


    “我想跟老江說話。”柳意說,“我沒人說話。老江不在,我就出去找他。”


    蔣修傑立刻頭疼起來,連忙站起來說:“好好好,你在這兒別跑,我給你去找老江,但是說好了,你不許往外跑了,我找助理看著你呢。”


    柳意看了他一眼,又沒說話。


    他身上沒什麽重傷,根本用不著住院,可是他知道他現在住院有助於引導輿論提升話題度。


    蔣修傑走了,柳意一個人在**坐了好一會兒。門口的助理是蔣修傑的,說看著他就一定會看著他不讓他離開病房。


    柳意也沒有試圖往外跑,他就坐著發呆,邊上放著他的手機。要是以前,他一刻都不會放下手機去刷新關於他的消息,可現在他就像沒有看到那隻手機一樣。


    蔣修傑在外麵打了個電話進來了,對他說:“我讓老江明早過來看看你,你不許耍花招,聽見沒?”


    柳意把頭扭到了一邊:“項目的消息有了嗎?”


    蔣修傑咯噔了一下。六月份的年中分紅是時候該發了,但是柳意闖了大禍,而朱陽文又打算好了怎麽處理他,當然這款就輪不到他了。朱陽文會找各種辦法讓柳意必須“賠償”這筆款。


    蔣修傑說:“還沒消息呢,再等兩天。”


    柳意很輕地哼笑了一下。蔣修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他再怎麽問柳意,對方也不再說話了,於是他隻能說:“我先走了,有需要給我打電話,早點休息。”


    他說著還順便在走的時候幫柳意把燈給關了。


    柳意在黑暗裏側身躺在**,睜著眼睛始終沒有睡著。過了一會兒他起身翻出自己的病曆本,打開了床頭燈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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